——那一天,内城燃起了不灭的大火,天空被烧灼得通红。
——那一天,人们在自由的风声中站起,掀开一场新生的黎明。
太阳拨开夜间浓雾,长达一天的暴雨停息,天空都像染成了金红的颜色。
人们像是一瞬走入春日明媚的阳光中,结束了长久的冬天。
反抗军怒吼着——白雄已死,他们冲过进入休眠状态的机械军,闯入了内城的纯白色的土地,攀过了这片不可逾越的圣山,像是推翻了一个时代。
宛如跳动心脏般的核心能源,被那最强的近战者——分身明拿起。
他的手掌心,核心能源的模样——像一枚鲜红色的心脏。
象征黎明的曙光,落于他的掌心,熠熠生辉。
一切黑暗都将消亡殆尽。
人们欢呼雀跃,将血红白纹的“焰”之旗插在白雄的机械浮城顶端,像插上了一支不灭的火炬。
钢铁洪流之间,人们的身形像拱卫的星河。
——只有一个身影,一个倒在荒郊野外的身影,她闭上了双眼,没人在意。
“呼…呼…”
苏明安的视野越发颠倒,剧烈的幻觉和幻听干扰着他的大脑。
刺骨的风卷着血腥味掠过他,他跌跌撞撞,走向太阳的方向,身后是洒满一路的鲜血。
天光破晓。
透过灿烂的黎明,他似乎能听到远方的喜悦之声,望见那挥舞于阳光中的旗帜。它光辉耀眼,旗帜上的无数鲜血也因此蒸发。
不远处便是外城的居民区,人们穿着厚实的棉服,捧着碗筷探出了头,向着内城的方向眺望。家家户户传来烟火气,红薯和土豆的香气漂浮在街道之中。
电视屏幕上,不再是血腥残忍的处刑和人类的哀嚎,而是人们在插着胜利旗帜的废墟上舞蹈。
——他们胜利了。
吉他的乐声透过风儿,传递到千家万户,有人拾起了旅行者的乐谱,弹奏美好的曲调。
“呼…呼…”
苏明安向前——向前——跌跌撞撞,迎着升起的朝阳。
上衣因为中弹而破损,湿漉漉地挂在他的身上,他肩部代表首领的金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仍然穿着她送的旧披风,披风染着她的蓝血。
在他精神的极度紊乱之下,身体的污染不断蔓延,干扰着他的大脑。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掠过脑海,那是原身伊莱文的记忆碎片,它如翻江倒海般不断涌现,掠夺他的视野。
他看见——数年前,年轻的伊莱文戴着面具,行走在小巷中。
伊莱文遇上了一个女孩,女孩满身都是被家暴的伤疤。
“赔钱货!赔钱货!”
“嘿嘿,姐姐是个赔钱货!”
孩子的声音满怀恶意,他们推倒女孩,女孩倒在水中。她默默忍受着。
然而,伊莱文牵起女孩的手,他温和地对她说:
“——你不是资源,你叫什么名字?”
“爱丽莎。”女孩抬起头,她的神情很冷静。
“——很好,你要记住,你是自由独立的爱丽莎。”伊莱文叮嘱。
他教她用枪,教她叠玫瑰纸花,后来,由于战争形势有变,他离开了那里。
临走前,他给女孩留下了一套漆黑的服装,对她说,如果有一天要逃跑,就把她自己伪装成成年男人。
后来,女孩的爸爸要把她交给内城,她拼命逃跑,有一个人救了她。
他是反抗军首领,他说他叫苏明安。
她用伊莱文教她的枪法为他战斗。
她用伊莱文教她的手法,叠玫瑰纸花。
她送他那套反抗军的黑服装,让这套服装物归原主。
原来,伊莱文早前救过的一个女孩。
她成长为了一条独立而自主的灵魂,她叫爱丽莎。
“我叫爱丽莎,自由独立的爱丽莎。”
“大哥哥,你给我的感觉,好熟悉,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
无数的记忆碎片,掠过苏明安的脑海。他的身体像是空荡荡的,只装下了寒凉的雨。
“噗通”一声,他倒在地上。
他已经看不清右上角纷飞而过的密集弹幕,剧烈的疼痛和寒冷刺激着他的大脑,他拖着自己的身体,似乎每一下的动作,所牵动着的神经、肌肉、血管都要近乎崩裂。
他听见自己身体各个角落带血的悲鸣。
在模糊的重影间,
他看见了无数个爱丽莎。
他看见爱丽莎在地下营地练习射击,眼神很亮的样子,
看见她叠着玫瑰纸花,神情专注的模样,
看见她在通道里赞美太阳,像孩童般天真的样子,
看见她在旧时代的别墅下,金发随风而动,笑容甜美而灿烂,向往美好未来的样子。
她的视线和他的视线长久地对视着,像是机体与人类的对视,又像是人类与人类的交流。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争取到了和平,我能一直听你弹钢琴吗?”
“大哥哥,你会拯救我们吗?”
“大哥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了出来,莫名其妙地,他笑了出来。
太狼狈了,太狼狈了。
堂堂第一玩家,你怎么这么狼狈。
你救了一个世界,赢了一场战争,却救不了自己吗?
他继续,拼尽全力地,拖动着自己的身体,爱丽莎蓝色的血爬满他的手掌,他几乎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突然,他看见面前爬来了一个和他一样,披着黑披风,戴着黑色礼帽的青年。
这个青年被高爆子弹打穿了身体,左胸变得坑坑洼洼,脸上、身上全是湿润的血,青年那双被腐蚀得快要破碎的,绝望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个青年是谁?
“救救我。”青年用头撞着地面,砰砰砰的声音不住响起。
青年伸出手,颤抖着朝苏明安伸过来:
“救救我…救救我…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苏明安和青年之间似乎隔着什么透明的屏障,青年只是伸着手,望着他,手却穿不过来,只是痛苦地,绝望地,扭曲地躺在地面,身上满是侵蚀的痕迹。
“救救我…”青年说着,嘴巴一张一合。
苏明安也伸出了手,贴在青年伸出的手上,触及到了一片玻璃质的冰凉。
…这是什么?为什么他的面前,会有一道玻璃质的屏障?
他们动作统一,在苏明安收回手时,青年也痛苦地收回了手。
苏明安张开嘴,青年也张开了嘴。
…原来是这样啊。
苏明安明白了。
他面前的这层突然出现的玻璃质屏障,
原来是,
一面镜子啊。
“哈。”他笑了出来,鲜血涌出他的左臂膀。
精神紊乱到这地步。
他真是,
太累了。
完美通关进度:95%
他伸出手,挪开了地下破碎的玻璃镜,这枚镜子躺在废墟之中,似乎是谁的遗物。
“哒,哒,哒。”远方,一阵脚步声传来,像是结束战争的擂鼓。
他望见,远方——定月正向他走来,她沐浴着灿烂的阳光,黑发扬起,带起的碎金色阳光灿烂而绮丽,她像一位宣告胜利的希腊女神。
反抗军胜利了,她负责来接应他们最伟大的首领。
“首领!”
定月的脚步加快,她一步步靠近他。新生的黎明洒在她的发上,转瞬氲漾成绮丽的金黄。
在这一刻,苏明安突然想问——
“定月,我是谁?”
定月越走越快,她加快脚步,渐渐跑起来,跑到他的面前,像是翻山又越岭。
她满是战后伤疤和烧灼的五官不再好看,但那笑容却是最美丽的笑。
“——你是我们反抗军的首领伊莱文,杀死了白雄的英雄。”定月说。
“我是谁?”苏明安又问了一遍。
定月跑着靠近他,她面带微笑:
“——你是新世纪的开创者,我们最尊敬的伟人。”
苏明安眨了眨眼。
他的思绪愈发朦胧,眼前的一切都在颠倒——
定月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扶住了他染血的身躯,伸出手,轻轻合上他的双眼。
“我是,谁?”苏明安又问了一遍。
“——你是来拯救我们的人,来拯救爱丽莎的人。”定月诚挚地看着他,她已经通过诺尔得知了苏明安的真实身份:
“你是,苏明安。”
她弯下腰,朝他深深,深深地鞠躬。
黎明洒上她的衣衫,她像是身披一件金色的袈裟。
“好冷啊。”苏明安喃喃自语:
“这场雨,太大了。”
这一刻,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他身子一抖,向前倒去,意识陷入了一片沉寂。
定月接住了他,双手沾满他的鲜血。
“休息吧。”
“您已经很累了,您已经…做到最好了。”
她望见,青年的整张脸都沐浴在阳光之中,连合上的眼皮都白润润的,像染着光辉。
他的手心松开,那之中,是一朵丑陋的玫瑰纸花,血红的油漆有点掉色,露出了原本的纯白,像洁净的婚纱。
它飘落在地上,一声轻响。
像一条灵魂碎裂的声音。
送给你。
要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