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见新一轮的日光时,苏明安收敛了脸上肆虐的情绪,眼神变得渐渐如一。
一切正在重新开始。
鸟羽在他的眼前飘落在地,他迅速转身,伸手,在莫言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时,就发出了空间震动——
HP1280!(角度偏移!削弱!战力压制!精神压制!罹难者伤害抵免!)
鲜红的数字跃动出来。
不过,这个数字,似乎没有上一次那么理想。
…打偏了。
晃动着的视野间,金黄的无敌光罩,瞬间升起。
这一次,水岛川晴没有来得及逃跑,她只能被迫开启无敌光罩,不然苏明安的下一击就能要她的命。
“你——”
她惊骇出声,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说说遗言吧。”苏明安说:“你还有时间。”
他的手上,新的光芒蓄势待发。
从没一下秒掉水岛川晴开始,苏明安就知道这又是个坏档,冬雪必死无疑。
不过没关系,他本来也需要一些坏档来获取些额外的信息。
…没关系。
一切都没关系。
他还有无数次再来的机会。
“苏明安,不要以为你赢了——”水岛川晴立刻抬手,冬雪脖子上的红宝石吊坠立刻开始闪烁:“别想强行取下吊坠,只要“啪”地一声,她就会,“嘭”地一声,如同烟花一般爆炸哟!”
水岛川晴咧着嘴,威胁着,似乎觉得她还在胜局。
虽然她没有将苏明安逼到san值极低的时候,就算冬雪死了这个副本重置,他也未必会疯,但她依然觉得自己有机会。
…只要用一些言语上的手段,把对方逼疯不就行了。
潜伏那么多年,她想了无数种方案,依然留有后手。
苏明安笑了笑,脸上连一点她预想中的惊慌都没有。
“水岛川晴,和我决斗一场吧。”他说。
水岛川晴一愣。
“唰!”
下一刻,屏障瞬间升起。
即使苏明安的高塔邀约技能还没有升级,不能强行拉人决斗,但因为他的这一次存档,水岛川晴没有一路看到他的战斗方式,这让她忘记了拒绝。
决斗成立,屏障升起。
宛如一座缓缓升起的高塔,它闪烁着光辉,将二者完全笼罩而入。
水岛川晴失去了立刻引爆冬雪吊坠的机会。
“怎么?想因此困住我?”水岛川晴说。
“不,我只是在想,你是靠着什么,引爆冬雪吊坠的?”苏明安笑了笑,手中出现了亚尔曼之剑。
“呵,求我啊。”水岛川晴脸上露出了讥嘲:“…如果你能在这里,像第五世界那样,对我下跪,求我,我就放过你。”
“是不是我还要像你当初那样,献身一下?”
苏明安一提到这一出,水岛川晴的脸上瞬间出现羞恼。
她一瞬间想到了那个主动脱衣服,丢下了所有尊严的自己。
但她仍然强忍着怒火,没有主动出击。
无敌光罩正在散去,苏明安也没有攻击。
“怎么,不杀我,你是在害怕吗?”水岛川晴说:“因为害怕杀死我,冬雪会立刻死掉?”
“…不,我是在思考。”苏明安说:“一个人要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这样像你这样的决定。”
水岛川晴咬着牙。
“不过,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大概。”他说。
水岛川晴的行为,可能也不止有她自己的意思在。
目前看来,人类的通关已是明显的态势,毕竟全体进度条的进度非常喜人。
而与其让他这种不稳定的存在活到后面,占据越来越大的权重,那些高层们,更愿意在更早的时候,将他替换掉。
…他无法取得这些高层的信任,这是永恒的事。
因为他没有把柄。
而无论在什么世界上,没有任何把柄和羁绊的人,是极为恐怖的。
——家人不在,没有明显的朋友,没有爱人,这个世界也没有能够吸引到他的利益。
实力、地位、身份全部位于最顶峰。那些人,拿不出任何东西收买自己。
而从大义层面,他的思想,他的行为,也让他人无法接受。
主办方的有意关照,更是让他成为了疑团的核心。
因此,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他的位置,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他是可以被更稳定的存在替代的东西。
…他们并不知道他追逐着的是什么,并不知道他的愿望。
所以,他们认为,自己不适合,是很正常的事。
各人有各人的视角。
“你想明白了,什么?”水岛川晴出声:“苏明安,你永远这么遮遮掩掩——我本没有指责你的必要,也没有跳出身份来判断你立场的权力——但我觉得,你应该清醒点。”
“究竟是谁不清醒呢?”苏明安说:“当绝大多数人都成为疯子的时候,剩下的那些人,还能成为所谓的正常人吗?”
“…”水岛川晴皱眉:“别以为自己很懂,苏明安,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要比你懂得多。你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你觉得你的大义凛然和对他人的牺牲精神是谁给你的?你自己给自己戴的吗?”
“…因为没人希望只有一个不幸的结局在等待我们。”
“我不相信你所谓的结局。”水岛川晴说:“你在回答时,迟疑了,你在害怕——你自己都没有坚定的觉悟。”
“我的意图很明显,都写在世界论坛那帮灯塔小组家伙的笔记上,录在我以往的直播间里了。
…你为此感到疑惑,是因为你那盲目增长的自信。
水岛川晴——而你对我做过的一切,几近一无所知。”
苏明安说着,手上亮起光。
他已经不想和她多说。
而这时,水岛川晴咧开笑容。
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她笑得像个疯子:
“苏明安,看你这么自信,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冬雪的吊坠是定时的,就算你现在杀死了我…不到四分钟——她就会,“嘭”地一声,完全爆炸,血肉模糊。”
“哦,还挺长的。”苏明安平淡地回应。
苏明安没想到这一次,她设定的时间还挺长。
水岛川晴手指紧了紧。
她感觉到了点事态脱离掌控的恐慌感。
可她怎么想,都不觉得冬雪有活下来的机会。
…除非对方自信,对方能从重置的副本中一直保持冷静。
“…苏明安,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有胜机?”她开口。
苏明安笑了笑,回望她:
“水岛川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有胜机?”
他笑着,不顾她越来越强烈的恐慌感,手上光芒大放。
先于冬雪一步的,是首先爆裂开来的水岛川晴,瘦小的身躯似乎受到的伤害更大,她的身体宛如一个被压扁的豆糊一般搅成一起,场面看上去无比血腥。
被吓到的庄国叫出声。
而苏明安再度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向了莫言。
“过来。”他说。
“来了大哥。”莫言立刻启步,走到他的身边。
苏明安的手,缓缓移动。
而后,轻飘飘地贴在了莫言的太阳穴边。
至始至终,莫言都只是看着他,尽管身体绷得极紧,但莫言却没有后退。
苏明安收回了手。
“…谢谢你。”他说。
无论是哪个存档,莫言都是最能被信任的存在。
他是永远不会对他下手的人。
莫言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而后,苏明安缓缓偏移了视线。
他忽地看见,在远处的栅栏之外,站着一个眺望着这边的人。
…先前几个周目,他都没有注意过那边,以至于没有发现那边还有人。
他眨了眨眼,而后立刻空间位移,连续闪烁,朝着那边飞速靠近。
在靠近那片灿金的花坛,看见那站在湛蓝栅栏之外的人时,他看见她在风中飞扬的黑发。
她侧着头,看着他,眸光温软纯然。
这样的眼神,他无比熟悉。
“我原以为你不在这个副本。”苏明安笑了出来。
她的距离离他太远,又站得这么偏,如果他不是眼尖看到了,大概也会下意识忽略掉。
在历尽数次死亡,看见熟人后,这种心安感无与伦比。
就像是漂泊的游子,在望见熟悉的故土时,心中也会有着归乡的愉悦情感。
她手中拎着花篮,裙边还沾着花瓣,似乎只是偶然过来。
“我不能靠近白沙天堂。”她轻轻开口:“我的身份是城市里过来郊游的人,过会就要回去。”
“你能带冬雪去城市吗?”
“嗯,这也是我的任务,只要有玩家求助我,我就可以给予帮助。”玥玥笑了笑:“不过我的出现时间非常有限,你居然发现我了。”
“好,我记住了。”
“你需要帮助吗,现在?”
“暂时不用。”
“那我回去了?”
“回去吧。”
苏明安看着她转身,目送着她的身形在风中远去,而后抬起手。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希望在她的面前自杀。
…至少也得等她转身。
泯灭发出。
“轰——!”
铃奈子和庄国的身躯被同时撕扯得粉碎,苏明安面无表情,手上的光辉一闪一闪。
“大,大哥,你这是…”一旁的莫言默默出声。
“我想了想,还是不要带多余的人。”苏明安说:“把冬雪带出去吧,我们走。”
为了防止被看出是在故意针对铃奈子,他将同为学员的庄国一同杀死,只留下了冬雪。
这个存档,对他而言,是一个最好要一命通关的最佳存档。
此时他的表现,无比正常,和之前那个极其傲慢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总是善于在极端困难的情境下调整自己。
在抬头时,他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那片蓝色栅栏。
…但出乎他意料的,那片栅栏外,并没有玥玥的身影。
怎么会。
他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他闭了闭眼,保存自己有限的精力,不再思考这点。
他这个存档,是要延续之前出逃线的线路,对话夏洛阳,再对话冬雪。
他之前就一直没走错,如果没有当初铃奈子的添乱,他早就一路走到头了。
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这种危机感越发明显。
先前在雨中的那一次死亡就已经让他将近崩溃,只是,莫言和玥玥的存在,勉强将他拉了回来。
这些人就像悬崖之上的一束光,永远能把他从濒临绝望的状态中拉回来。
世间永远存在美好。
他延续了之前的线路。
他去了旁边的建筑,对话夏洛阳,杀了他,从他身上摸出了打火机和火柴。
他输入保险箱的密码,取出车钥匙和地图,来到保安室。
他将电棍交给冬雪,出门,上车,冲向桥头。
…并将一个个冲上来的白色怪人一一斩杀。
他踏进山洞。
火光在眼前跳动,在他眼中渐渐模糊成一片橙黄的光圈。
他轻声咳嗽,面对着眼前的少女:“…承认自己的平凡,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正应如此…咳,我们才需要…”
少女睁着水灵的眼睛,看着他,水滴悬在她的眼睫,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才需要自由选择我们的生活方式…”
他说着,身形忽然猛地向前倾斜。
他愣了会,立刻抬手,一掌撑在地面上,强行将自己的身体偏移,没让自己直接迎面砸上火堆。
“嘭”地一声,他倒在跃动的火焰旁边,鲜艳的色彩贴着他的左脸颊,有些烫的温度隔着空气一点点传过来。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人在开心的时候,大脑会分泌神经调节物质,使得原本疲惫异常的人也能变得神采奕奕。而在兴奋褪去时,原本被忽略的疲劳便会瞬间占上上风。
过于频繁的回档,让他对时间的概念渐渐出现了认知偏差。
在放松下来后,他瞬间感觉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他躺在地上,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温暖,听着雨声,眼皮子一时无比沉重。
他感觉有什么轻柔的东西扫过他的脸颊,冬雪的发丝垂落,她在贴近他。
“…阳夏,你累了吗?”她问着。
在没有被揭露最终答案时,此时的冬雪依然纯然得像没长大的小孩子一般。
她还没有濒临崩溃。
“原来你也会累。”她说着。
她还以为,阳夏是无所不能的。
“之前,在我睡不着的时候,阳夏总能哼唱着,安慰我。”她说:“像你之前哄我的那样,今天让我给你唱歌吧。”
他听到有细碎的响动声,自己的脑袋被轻轻抬起,一些干草被她垫了进来。
…睡吗?
他思考了一会。
现在是最终环节,水岛川晴已死,冬雪在这里也不会跑,如果在这里睡一觉的话,似乎也不会影响最后的结局选择。
而冬雪和莫言…都是绝对不会害他的存在。
他也确实需要休息。
不然连基本的战斗都成问题。
他眨了眨眼,而后闭上眼。
而后,他开始听见了她轻轻的哼唱声。
“一个女巫在城堡游荡。”
“用一颗暗黑的星星引路…”
很意外的,他听到的不是什么曲调温柔的摇篮曲,而是一首格外活泼的歌。
但在冬雪轻柔的语声中,尖刀般的歌词此时听来也轻柔。
…居然在全世界眼前,被一个女孩子哄睡觉。
“国王一遇见她,立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当然不会错失良机。”
“用一根指头点了一下国王的心。”
“…那是她的药水里需要的。”
他闭上眼。
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大。
他似乎看见了暗沉的视野里,墨蓝的天空下细碎的白沙。
他像是听见了许多的律动,听见了她歌唱时语调中起伏的情感。
有的时候,他并不是在攻略这些npc。
…而也是在听着他们灵魂间的窃窃私语。
“亲爱的女巫啊亲爱的女巫啊你诡计多端。”
“现在给自己配一瓶药水喝吧因为。”
“你需要变得更聪明一点才行。”
“——国王爱上的是你啊。”
冬雪依旧在唱着,她语声低缓,唱得很温柔,她似乎在安慰人这方面无师自通。
明明她自己也是个极度缺乏安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