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空气里有一股硝烟味和药草味,原来是这群大兵身上传来的——他们已经沉浸在药物的快感中,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连教会这种圣地都敢插手。竏他们的理智已经不属于他们自己,稍微断药就会生不如死,只能用尽一切手段去换钱买药。
沉浸在五感的虚幻与快乐中,整日只有分泌多巴胺的娱乐,就不会在意现实的苦痛了。这种药物相当于娱乐至死互联网的实体化,本质上没有区别。
“救,救命——”
学生们发出求救声,那些大兵却像数十头红了眼的凶兽,几乎要把她们撕成两半。
离明月瞬间出手。
苏明安只是眨了下眼,眼前的景象瞬间大变。
毫无预兆,毫无声响,毫无挣扎。竏数十名大兵突然不见了。
他们像是突然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消失在了阳光萦绕的教堂之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学生们瘫软在地面上,以及那一股仍然未散的烟草熏香。
耳边清净一片,大兵们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矩令:抹杀。”
离明月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教堂之内。
…抹杀。
苏明安立刻打开符篆技能树看了一眼,这个矩令位于第六级,效果是“抹去位格远低于自己的生命体”。竏好强大的符篆。
这是规则层面的抹杀,一声令下,敌人分毫不剩。苏明安猜测这个“位格”应该能通过梦巡提升,他自己的位格显示的还是最低的“F”级。而离明月不知用什么手段,位格已经高于普通人之上。
——离明月会是神灵吗?
苏明安侧头,看着气质无尘无垢的白发男人,眼中闪过警惕与思索。
离明月的脸色很苍白,看来使用这种六级符篆,对离明月并非没有影响。早在夏嘉文班主任的课上,苏明安就听过了一分代价,一分收获的道理,人类每次使用符篆,会受到刻画符篆时的异常入侵,一旦不慎,就会被剥夺理智。使用越强的符篆,大脑承受的危险就越剧烈。
使用六级的符篆,大脑在那一刻承受的精神压力相当恐怖。
虽然离明月只是简简单单地喊了一声矩令,但谁也看不到,离明月在说出这个矩令的短短两秒内,大脑承受了怎样的痛苦。竏“文笙哥!文笙…”江小珊和桃梦等人哭泣着,紧紧拉着手:“我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教会也会不安全…”
如果连教会都无法幸免,那学校该怎么办?普通居民还能有活路吗?
苏明安看着一地鲜血。
“文笙。”江小珊看向他:“我听说你昨天去上学了,你一定要小心。现在大街上越来越危险了,动不动就有人遇害,我真怕你有一天…”
“为什么会这样?”苏明安问。
明明之前的情况还不严重,学校和教堂这种地方本来还很安全,但这两天,他不止一次看到士兵们闯入了这些净地。
“好像是联合政府最近开了一次会议,说要把‘世界的重心全部放在梦巡上’,其他一切事物都会被降低重要性。包括保护城市的军队力量都会被抽离。导致我们城市周边的守序士兵也少了,现在城内全都是掠夺者…”旁边的江云梦擦了擦手臂上的血,走过来说。竏学生们抽噎几下,满腹怨气。
“对。都是联合政府的什么梦巡计划!什么“全力支持梦巡家“!什么《第一次联合协定》!什么“全民游戏时代”!资源都分配给那些梦巡家了,害的我们活在现实里的人忍饥挨饿,我亲戚前些天连一滴水都没领到,都被梦巡家分光了!”桃梦是个嗓门大的活泼小姑娘,她哇的一声大哭,整个教堂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由于苏文笙实力最强,她们总喜欢把他围在中间,好像这样就有安全感。
苏明安有些无奈。
“别围着我…”他小声说。
他的声音很快被别人盖去了。
“梦巡家受到的待遇还不够好吗?基础工资发放、社会保障、住房优惠、购车优惠、免死金牌——过得比谁都滋润!现在,连我们这种快要活不下去的人的资源都要抢!”扎着羊角辫的陈天歌大喊:“上个月我还听到我表弟快饿死的事情,那时我也在挨饿,根本没法支援他。而那些梦巡家吃饱穿暖,却连一块面包都不肯施舍给他。虽说他们这样也没错,我也不想道德绑架梦巡家,可是差别对待实在太严重了!普通人根本活不下去啊!”竏“是啊,有的人连汽车都买上了,有的人却只能饿死在桥洞下…”披散着黑发的乔乔点头。
“梦巡家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我们其实也想成为梦巡家啊,但精神状况不过关,实在没这个能力,所以就变成下等人了吗…”
她们一言一语,将梦巡家与普通人的现状很快构现眼前。
她们的亲人大多都死于这场围城战,也有亲人是因为资源短缺而死,如果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苏明安听了一会,才发现梦巡家和普通人之间的沟壑有多么严重——之前苏洛洛接他放学时,他就隐约感到路边流民对苏洛洛这个梦巡家的畏惧和嫉妒。明明苏洛洛只是个柔弱的小姑娘,那些满脸横肉的大汉却根本不敢对她出手,仅仅因为她佩戴着梦巡家的勋章。
如果苏洛洛不是梦巡家,怕是早已被拖进小巷,遭遇不测。
无形之中,普通人成为了被轻易伤害的对象,与梦巡家的待遇天差地别。竏这些学生也知道梦巡家在冒着精神崩溃的危险打通游戏,她们没有怨恨梦巡家,只是为普通人的处境感到不公和悲愤,畏惧她们将来可能会被梦巡家统治并虐待。
——不稳定的梦巡家们,谁知道他们越来越强大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是灵气复苏的时代,随着梦巡进度的推进,个人实力只会越来越强。当个人实力凌驾于国度实力之上,普通人还能生存吗?
梦巡家在政策下获得了大多数的资源,占据了普通人的蛋糕,这般情境下,双方必然存在天堑。
在她们发泄不满的时候,离明月一直静静地站在彩绘玻璃下,脸色微白地捧着那本厚壳书,一动不动,似乎又陷入了无我的状态中。
他站在光下,全身纯白,仿佛已然融于了光中。竏苏明安被好几个学生围着,耳朵都要炸了,忍不住喊了一声:“教父…”
离明月这才回过神来,合上书本:“你们松开文笙,学习去。”
学生们停止了抱怨的话题。
离明月看向学生们,突然补充道:“等你们过两天高考,考个好成绩,就能离开这座城去更大的城市,那时你们接触了更高层的人物,才有机会从上层改变这些现状,让普通人的待遇得到提升。我期待你们未来的行动。”
学生们眼神一亮。
他们从没听过离明月这么关心他们。一直以来,这位主教眼里似乎只有苏文笙。
“我记住了,主教大人!”江云梦第一个应声。竏“我一定会考出好成绩的!”江小珊发誓。
“只有学习和高考才能改变前程…我如果能成为领导,一定会颁布让普通人幸福的法规。”桃梦说。
她们说着说着,几个学生突然哭了出来,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死在战争中的亲人,还是身上的伤口太痛——那些大兵拉扯时根本没留情,他们身上还在流血。
“你去把医疗箱拿来,在我房间里。”离明月让苏明安去拿医疗箱,让受伤的孩子们一个个排到他面前,挨个包扎上药。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下,学生们抱着书本,由长椅上的白衣主教细致地上药。正在上药的学生闭嘴忍痛。后面等待的学生则低头读书,不放过一点学习的时间。
唯有读书才能改变人生,改变命运。她们比谁都珍惜机会。
苏明安站在一边,帮离明月搭把手。这时,他近距离看到离明月眼中难得浮现出的悲悯之情。仿佛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使,不再不染人间烟火,在这一刻成为了“人”本身。竏“这个药每天吃两粒,防止伤口感染。”离明月叮嘱着一个个学生:
“绷带的拆解方法我教过你们,自己互相学习。”
“不会影响高考,你们是用笔写字,用手指写符篆,又不是用胳膊和大腿打人。”
“别哭了。若有人来教堂,还以为我欺负了你们。”
离明月的手法很熟练,似乎经常给人包扎。阳光下,他的表情很认真,白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学生们的面庞,不再是之前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排队的人依次减少,在排到江小珊时,她朝苏明安眨了眨眼:
“文笙哥,我知道你实力很强,你将来肯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学。到时候你接触了上层,一定不要忘记普通人的遭遇,你一定要改变我们。”竏苏明安看着她手臂上一道长长的刮伤——这是刚才江小珊为了护住别的女生,被大兵的刀硬生生刮出来的伤痕。她明明知道自己实力不行,偏偏要扑上去救人。
“好。”苏明安说。
他看着这些安静的学生。
只有以符篆者的身份,才能成为上层人。但到了那时,这些人还能作为‘普通人’而存在吗?
不成为强大的符篆者,就不可能跨越阶级,接触联合政府。
但成为了强大的符篆者,又是否会作为“普通人”,剥夺自己阶级的利润和蛋糕,去造福曾经的自己?
得罪的人掌握权力,受益的人无权无势。当周围全都是符篆者,全都是与自己利益一致的人——又是否能有人逆着广阔的江流,去将自己与周围人的利益分出,分给那些自己已经看不到的人群?竏苏明安不知道这些人的未来。
但他作为“苏文笙”,作为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第一梦巡家。
他或许能做到很多事情。
上午九点二十分。
天空呈现布满阴霾的红黑色,入眼所见,满是流离失所的饥民、漆黑凹陷的炮坑、钢筋堆叠的废墟。
每隔半个月,离明月会带着学生们出门,免费给城内的居民分发救济品,比如食物、布料、医疗物品等。人们早已形成了一个共识——每当穿着白袍的神职人员在城内出没,人们就能围上去,跪地磕头,祈求食物。竏由于学生们受伤了。离明月只带着苏明安一个人分发救济品。
苏明安一身教会白袍,戴着白手套,穿着白皮靴。略有些不习惯,这身神职人员的衣服行动不便,一直拽着腿脚。
黑袍的牧师吕树默默跟在他们后面,以陪伴者的姿态跟随。
“文笙。我们会围绕着城市去十二个地点,分发救济品。大约需要三个小时,你之后有没有事?”离明月朝正在整理白袍的苏明安问了一声。
苏明安点头:“我上午没事,走吧。”
他整理好白袍,向人群走去。
人们立刻涌了上来,对苏明安的慈善行为连连道谢。苏明安按照严格的食物分量,一份一份地发给人们。竏“谢谢你们!”
“谢谢您,感谢神灵赐下食物!感谢教会的恩典!”
人们满脸感恩地朝苏明安道谢。
后方,在苏明安听不到的距离,离明月注视着这一景象,低声自语:
“…文笙。”
“就算你只做这些平凡的工作…你不做救世主也可以的。”
声音微小,如同一阵瞬时而逝的风。当苏明安回头时,他的耳朵并未捕捉到这阵细小的风。竏“教父,这个面包怎么分…”苏明安一边拆着塑料袋,一边询问。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手忙脚乱。
离明月上前,手把手教他:“…这条线是分量的划分。每人一小袋。每袋应该有两块面包,大小都差不多,你仔细看看。”
“好…”
白鸽振翅而起,人潮熙攘。
青年低头拆着面包,仿佛世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