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是上古传说中的灵兽,身长千里,通体赤红,为钟山山神。
烛龙殿,之所以会以烛龙为名,是因为他们的宗门便建于这钟山灵脉之上。
虽然今日钟山之上已无龙。
当年为抢占这钟山灵脉,烛龙殿初代祖师,王普贤,火燎天穹,最终以力占下了这片福地。
此后万年,烛龙殿便一直被视作仅次于太清宫的法修宗门,也是天下最有可能晋升为道宗的顶级宗门之一。
但要想成为道宗哪有那么简单?
先说阻力,天下六修,到目前为止都是各出一家道宗。
法修要想出第二家,其它五家道宗哪里会愿意?
这不是让原本平等的六修体系衍生出法修最强的说法吗?
法修、体修、剑修作为修真界御三家,原本声势就已经是强于其它三修不少。
而在御三家之中,体修由于它的接地气,一直是深受它家歧视。
毕竟其它家都是羽衣翩翩,好不潇洒,卖相极佳,就你一家跟武夫一样,不歧视你歧视谁?
剑修性子特立独行,无意去争夺名声,别人没事也不愿意去惹这些杀胚,所以,剑修声势不低,但也不至于最高。
这般盘算下来,法修这一道统,反而声音最大。
树大招风,大家原本就看你法修不顺眼了,还想出第二个道宗?
坚决不同意。
更现实的是,不只其它五家道宗不愿意看到烛龙殿晋升,实际上就连同为法修的太清宫也不乐意。
因为,若是世间出了第二家法修道宗,那无疑会极大动摇他们太清宫法修圣地的地位。
另外,太清宫专注雷法,烛龙殿擅火法。
由于太清宫势大,所以才一直有雷法为尊的说法。
若是烛龙殿也成了道宗,那到时是雷法在前,还是火法在前?
说不清。
那就别说。
对太清宫而言,烛龙殿晋升既要分薄他们的利益与名声,还会带来道统之争,他们又哪里会愿意?
另外就是地域之分了。
人族总共七域,七家道宗已经各占一域,你烛龙殿若是成为了道宗,届时又该如何?
一山不容二虎,谁愿意跟你分地盘?若是分了,谁老大,谁老二?
即使是为了这可能的地域之争,七家道宗都不能对烛龙殿视若无睹。
这般下来,各家道宗虽不至于做出上门砍人之事,但有意无意地各种排挤却是免不了的。
王普贤祖师,生前一直在为烛龙殿晋升道宗之事而奋斗,甚至他还修炼到了道主境界。
道主境界,其实也分属于九境修士。
不过,道主又超脱于寻常的九境修士。
最主要的差别就是,道主一定是九境修士,可九境修士却不一定是道主。
通俗来讲,道主之于法修,等同于“剑仙”之于剑修,“灵尊”之于灵修........
只可惜,即使这样,烛龙殿最后也未能成为道宗。
在王普贤祖师道陨之后,烛龙殿便是再也没有出过新的道主级别修士,自然更不可能去谋划那道宗之名了。
因为,有“道主”的法修宗门不一定能成为道宗,但法修道宗,一定得有“道主”。
这是硬性条件。
传承至这代,如今烛龙殿的大祖师,共有三位。
其中一位名为王道德。
王道德祖师在烛龙殿当代三位大祖师之中,是最为不得意的一位,他既没有什么太大功绩,也没有什么惊天的修为。
相比其它两位祖师的声名在外,这位王道德祖师更是犹如“宅男”一般,终日呆在烛龙殿中不出。
再加上形象邋遢,形似一个老农,终日就知道伺候着后山中的那几株柑橘树,这让烛龙殿许多弟子心中对其颇有微词对这位祖师不大认可。
另外,这位王道德祖师一生无子无徒。
所以,在面对宗门弟子的流言蜚语,也没有什么能为他说话的人,他在烛龙殿中的名声也就更为低下了。
唯一让烛龙殿弟子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每次宗门的大年会,这位邋遢的王道德祖师会坐在主位之上,而其它两位声名显赫的祖师却是居于次席?
难道这位祖师是位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后来,有消息灵通之弟子,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这位王道德祖师,是烛龙殿初代宗主,王普贤的独子,同时,也是当今烛龙殿辈分最高的人。
但是这个消息,非但没有让宗门弟子改变对这位王道德祖师的看法,反而是使得他们更加看不上他了。
王普贤祖师一生英明,为烛龙殿晋升道宗鞠躬尽瘁,修为通天,近乎天人,为何偏偏是虎父犬子?
在他们看来,王道德便是王普贤祖师的唯一污点。
直到近年,在暮年之际,这位烛龙殿辈分最高的祖师,不知是动了什么凡心,突然是收了一位来自南域偏远州域的修士为徒。
也是因为对这位王道德祖师的意见颇大,所以连带着大家也不喜欢这位祖师收的徒弟。
即使这位名叫莫炎的修士,由于身为王道德嫡徒的原因,在烛龙殿中是辈分一等一的高。
烛龙殿,后山。
风高气爽。
一袭黑衣的莫炎上山。
山上有青衣老道,卷着衣袖,小心伺弄着那几株不知道被照拂了多少年的柑橘树。
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老道多年如一日的静心伺弄,这几株柑橘树不但没有枝繁叶茂,没有硕果累累,甚至是枝叶还变得愈发干瘪起来。
“师傅。”莫炎对着老道恭敬道。
老道好似耳背,头都没回,依然在一叶一叶细细查看着柑橘树叶的纹路。
“师傅,”莫炎又唤了一声,见老道依然没有作答,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我已经领悟火属本源真意,准备进阶炼虚了,所以来与师尊说一声,这些时日应该不是不能来看师尊了。”
“我一个人独自在这片山上呆了数千年了,早已习惯,又何须你来看,你不来最好,”老道人背对着莫炎,对着这个自己晚年所收的徒弟,晃了晃脑袋,不以为意道:“前些时日你离宗一趟?”
“嗯,”莫炎没有隐瞒,“和一个好友一起出门了一趟。”
“就那个叫陆青山的?”老道有些印象。
莫炎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头道:“是。”
“你与他怎么相识的?与他关系如何?”
莫炎顿了顿,组织了一番语言,便是将当年蛟龙岛之事全盘托出。
名叫王道德的老道,在了解清楚自家徒弟与那个叫陆青山的剑修之间的羁绊后,不由闭目暝神,似在思虑什么。
“好,我知道了,”最后,邋遢老道点了点头,似有意似无意地肯定道:“此子有大才,有大义,可以多接触。”
莫炎沉默了片刻,没有接话。
“没什么事就退下吧。”邋遢老道悠哉悠哉道。
“那弟子就先退下了。”莫炎当即拱了拱手,告辞道。
“走吧。”邋遢老道接着看他的柑橘树。
莫炎也不拖沓,转身便是下山。
莫炎刚转身离开,又有一道身影在这时飘然而落。
来者同样青衣飘飘,但相比老道的不修边幅,却是一副神仙模样。
此人出现在王道德身旁,对着邋遢的老道喊了一声:“小叔。”
若是旁人看见这幕,定然难以置信。
因为这位称邋遢老道为小叔的神仙道士,正是烛龙殿三大祖师中的赵玉鼎祖师。
赵玉鼎认真凝视着莫炎远去的背影,思索了一会,最后缓缓问道:“小叔,你说我烛龙殿未来五千年气运,便是取决于这位出身南域小岛的小散修,如此孤注一掷,当真有把握?”
世俗之中,将一家之气运系于一子身上,倒是常见得很,这将一宗的气运归结于一身,赵玉鼎心里终究是有几分不信的,或者是说,根本没有信几分。
王道德似有他心通,一眼看穿了赵玉鼎的心中想法,也不直接辩驳,而是低声道:“人族七域,不知多少人口之两万年气运,当年不照样是由夏道祖一人所决?
我们小小一烛龙殿,区区五千年气运,由一人所定,又怎么不可?难不成我们还能打过人族?”
赵玉鼎一时语塞。
“那他所决气运又将是福是祸?”赵玉鼎忍不住又问道。
“是福是祸,除了天机观那一群神神道道的老怪们,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怎能窥探天机?”王道德平淡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之全力。”
赵玉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仔细看了一眼邋遢老道的面相,突然脸色一变,“小叔,你开始祭炼那道.......”
王道德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
“值得......吗?”赵玉鼎艰难地从喉咙之中挤出几个字。
邋遢老道平静道:“他是我们气运种,我既然在他身上赌下了我烛龙殿未来五千年之气运,哪有不下赌注,便想赢得盆满钵满的道理?”
“当年王普贤祖师天纵奇才,都无法使得我们烛龙殿再进一步,你信他能做到?”赵玉鼎似赌气的小孩,语气之中颇有不满与埋怨。
“我信。”老道就是两字。
“他凭什么啊?就凭他那手炼化异火的本事吗?”赵玉鼎不甘,“就不怕是条不归路?”
他其实早先对于自己这位小叔所说的,莫炎干系烛龙殿气运之说,便一直是不以为意的这话实在太大了。
烛龙殿虽然不比太清宫,这些年也愈发势微,但再怎么样也是雄踞钟山灵脉,弟子十数万,天下火法领头羊的顶级宗门。
这样子的烛龙殿,气机竟然会由莫炎一人所牵动?
简直儿戏!
他无法当真。
但是如今,他也不得不上心几分了。
因为,王道德竟然已经开始孤注一掷,抽调钟山气机以及.......为那莫炎去祭炼长生火。
他不上心也不行。
“是大道是歧路,”王道德低声道,似在安抚赵玉鼎,又似在安慰自己,“总是要走一走看才知道。”
“这烛龙殿,是小叔的父亲打下来的基业,道宗,也是王普贤祖师的遗愿。
小叔既然准备豪赌一场,我作为‘外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罢了罢了!”赵玉鼎苦笑一声,一拂袖,带着几分薄怒,已然心事重重地离开。
可见,原先满树干瘪的树叶之下,已然有着无数鲜嫩的新芽长出。
虽然不是很明显,也不是很旺盛,但却是绿的喜人,满是生机。
“老树吐新芽,”老道眼中满是伤感,“父亲......孩儿不孝,伺弄了一辈子这几株柑橘树,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让它们结果的一天。”
他的眼前,在此时,似有一幕幕幼时景象闪过。
“爹,这几株柑橘树怎么一直不结果啊?”
“爹,你陪我玩啊。”
“爹,我这段时间有努力做功课,功法已经修习到第五层了,长老他们都夸我呢,你今天陪陪我好不好.......”
“爹,你怎么天天都在陪着这些柑橘树,反而没空陪我啊?
到底我是你儿子,还是这几株柑橘树是你儿子?”
暮色中,邋遢老道身影萧条,须发凌乱。
小时候,他一直不满父亲没时间陪他,却一直有时间照看着这几株柑橘树。
那时的他,恨不得偷偷将这几株柑橘树砍掉才好。
直到父亲去世的那一天,在世人眼中近乎天人的烛龙道主,只是拉着自己的手,悠悠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是爹对不起你。”
然后,就再没有其它交待。
也是那天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父亲所在意的这几株柑橘树,是种在烛龙殿气脉之上。
烛龙兴,则树盛。
烛龙衰,树则枯。
老树结果那天,便是烛龙成为道宗之时。
自那之后,他便自顾自地,与父亲一样,开始日复一日地照看起这几株倾注了父亲大半辈子心力的柑橘树。
但在父亲道陨之后,不论他如何精心照料,这几株柑橘树的状况都是每况日下。
柑橘树一片片叶子开始干瘪,直到前些年,似得了什么不治之疾,几乎是要枯死。
他在柑橘树前不眠不休,静坐了数年,心力交瘁。
直到那一日,那个名为莫炎的少年入宗之时,其中的一颗柑橘树上,在枯黄的老叶之下,突然是抽出了一颗新芽。
“他凭什么?”王道德重复了一遍先前赵玉鼎的质问,自言自语道:“我也不知道啊.......毕竟天机难测。”
“但是,我现在好像知道了一点。”王道德小心翼翼摩挲着那刚长出来的新芽,好似是自己最为珍贵的宝贝。
“陆青山,”王道德念着这个名字,看着满树的新芽,喃喃问道:“是他......吗?”
莫炎不过是与这个叫陆青山的剑修出宗一趟,便已经是.......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