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之中,残缺的尸骸仰天倒下,血色瓢泼。
伴随着不断的减员,两支队伍之间的厮杀和角逐即将得出结果,一脚踩碎了尸体,肤色古铜的疤面男人浑身缭绕着电光,冷眼看向最后的抵抗:“交出东西来,饶你们一命。”
“做你马的美梦!”
重伤的队长冷笑,将背包紧紧抱在自己怀里,举起了另一只手中的炸药:“再往前一步,大家就一起上路吧!”
“是吗?”疤面男人冷漠的看着他,毫无动摇的踏前了一步:“我不信。”
队长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动摇,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笑容越发促狭:“放心,我说话算话,东西交——”
轰!!!
又是一声巨响,就在他们头顶,好像有什么东西疾驰而过。
从突然开启的裂隙中,飞出,逆着重力在天花板上行进,呼啸而去,留下了兴奋的呐喊:“呜呼起飞!!!”
消失在另一个忽然出现的裂口之后。
裂口合拢。
只留下一片死寂。
队长和疤面愕然一瞬,成员之间面面相觑,难掩疑惑。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可紧接着,引擎轰鸣声又一次响起,仿佛走错了路一样,从另一个方向的天花板的裂口中飞出来,沿着墙壁自上向下,冲向了地板,又钻进了一个迅速开启的裂口中去:“呜呼,我再飞!”
消失不见。
一瞬间的恍惚里,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死寂之中,举着炸药的队长只感觉怀中一轻,好像隐约看到有一条绳索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挂住了他的包,拽走了。
只留下一片尴尬的死寂。
“呃,那个啥…”
队长吞了口吐沫:“既然没事儿了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
遥远的地方,好像隐约传来了爆炸声。
但又听不清晰。
狂飙疾驰之中,季觉听见了后车座上的小安发出的欢呼:“季觉哥,我抢到东西了!”
季觉茫然回头,看到小安手里打开的背包,以及包里那闪亮亮的光彩,不由得瞪眼:“我叼!”
时砂结晶啊卧槽!
人头那么大的时砂结晶见过没?!
他今天就见到了!
不对,还真是个人头…依稀能分辨出雕刻的头像,好像还是水银的脸?
到底是圣贤,给自己造个像都要用每盎司数百万的时砂来造,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一整块?!放在外面余烬一系的工匠这不得抢的狗脑子都打出来?
“什么叫抢?”
他拍了一下小安的脑袋瓜,肃声说:“这是捡的,知道吗?”
“啊?”小安茫然。
“一定是没有人要了,所以才会放在地上,被咱们遇到了。”季觉把时砂结晶塞回包里让小安挂好:“咱们放进口袋里,替别人保管好,没人来要的话,不就可以自己留着用咯?”
“对哦!”
小安似懂非懂的点头,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但季觉哥说的肯定没错了。
“这是俺拾的!”
季觉满意的点头,孺子可教!
一路上‘捡到’的东西已经堆满了小牛马的车斗,冒出了尖尖,得亏小安绳索使的利索,打包迅速,不然要摔掉多少好东西。
到底是圣贤的工坊,随便什么边边角角抠下来都是好东西。
偶尔遇到不认识的,先知还会提醒一下,别忘了拿。
连学带吃还有土特产拿,要不是这还在裂界里,季觉自己都觉得这旅游可太惬意了!
又是伴随着轰鸣,迅速变化的狭窄通道尽头隐隐的亮光浮现,他们已经再度穿过了墙壁,出现在了巨大的殿堂之中。
偌大的空间内只有簌簌的尘埃落下,却空无一人。
一片凄清。
只有一张孤独的靠椅伫立在尘埃之间,昔日满载荣耀的庄严白衣被抛在了地上,弃之如敝履。
有那么一瞬间,季觉从恍惚中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垂眸沉思的身影,可很快,一切又消失不见了,被抛在了脑后。
再然后,穿过了墙壁,隧道之后,又好像来到了一座陌生的锅炉房,一座座巨大的熔炉里满是灰烬,已经感受不到昔日的温度和热闹。
一道道巨大的管道遍布天花板和地面。
行进其中,仿佛蝼蚁和尘埃。
而穿过这里之后,季觉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回到了之前去过的地方,一片狼藉里,好像有人已经来过,但却找不到人影。
他感觉自己好像迷路了,但似乎又在正确的路上。
如是,自中枢之内穿梭,却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去往什么方向。
他在向内层不断的靠近,可一不留神就会走偏。
或许工坊探索就是这样的,找不到路的人只要全身心的投入到头铁之中,奋勇排雷就可以,可季觉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就比方说,非攻特么的究竟在哪里?
他只感觉,越是向内,就越来越难走了,而且一不注意,就会被激烈运转的工坊给甩出来,回到更早的位置。
甚至,好几次,倘若不是先知的提醒的话,他就已经因为走错方向,被运转的工坊毫不留情的碾死了…
此时此刻,行进之中,季觉只感觉自己的脑子不断的在嗡嗡响。
就好像,被割裂了!
一部分是属于季觉的自我感知,可另一部分却好像真的已经变成了机械,变成了另一种形态和模样。
一部分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可另一部分却冷漠而平静,毫无波动,仿佛机械。自机械降神的共鸣之中,季觉感觉自己作为一个零件,已经参与到了整个中枢的运转里,不断的通过对自己的灵质的微调和流体炼金术的控制,顺应中枢的变化,搭着顺风车向着中枢更内侧靠拢。
时近时远。
现在,他真正的变成了工坊的一部分,以亲身经历的体验,去感受整个裂界的运转,还有那充斥了整个工坊的宏伟波动。
浩瀚,幽深,却…如此的空洞。
就像是,一具空壳。
明明运转起来纷繁复杂,可内部却空无一物…甚至就连机械降神也无法赋予其精神,也感受不到任何记录和痕迹。
如此离奇。
明明作为造物的那些人都具备自己的理智,为何工坊本身却好像植物人一样,只是靠着预设的底层指令运转呢?
季觉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他太过渺小了。
只是空洞运转的回声都足以将他的灵魂彻底摧垮。
万幸的是,不止是有他一个。
还有教授留给他的万能钥匙,专业扒门撬锁的球哥——经过一路的分析和探索之后,它已经完全探明了工坊的结构和变化,为他提供关键的指向。
中央熔炉、赐福室和仓库等等位置已经在季觉视线内标注完成。
在任何一个工坊里,这三个地方都是至关重要的要害部分——中央熔炉就是常规意义上的工坊核心,为工匠提供创作的空间,一切布置和陈设都要为此服务,如同工坊的灵魂所在。
赐福室则是收纳和保管工匠所获取到的赐福的地方,仿佛器官,不可或缺。而仓库就直白的多了,所有珍贵材料储备全部都在其中…
可问题就来了,这些居然全部都散布在中枢外围。
那么核心里又是什么?
他究竟在往什么地方走?
季觉不由得失神,只是一瞬,穿过那轰然合拢的裂口时,居然被抛进了一个无数机枢运转的夹层里。
就像是走进了机械的内侧一样,庞大的模块从他身旁轰然升起,掀起飓风。
“前面,左拐。”
先知淡然指点道:“不必专注细节,‘向下看’的要点在于放眼全盘——即便一时之失也无足轻重。
流体炼金术,其如水中泼墨,石中取髓。神韵既就,纯化自成。只要思路和大局不出问题,那么结果就不会出现意外。
我想,这一次对于中枢运转的参与,对你而言也是一个精修流体炼金术的宝贵机会。”
一路之上,先知从来都不吝啬指点,往往在季觉迷茫时三言两语便一语中的,解开了他对细节上的迷惑,亦或者,提纲挈领的给出了指导和建议。
季觉忍不住叹息:“…先知,伱就真的演也不演了吗?”
“这话从何说起?”
车筐里的先知好像笑起来了:“我已经做出许诺了,季觉先生,但凡我所知,知无不言,绝无虚假。”
她说:“我说过了,我是先知,裂界之内,无所不知。”
“然后呢?”
季觉直白的发问:“你是不是水银?”
先知沉默了,努力的,回过头来,瞥着季觉的样子,用一种很复杂和无奈的神情和眼神,翻译一下大概是——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猪话?
“我大概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季觉先生,请放心吧。”
她直白的回答:“我不是。”
“说点不好听的——我是水银的话,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真的用得到你么?”
她停顿了一下,嘲弄一叹:“况且,‘水银’那种东西,这里不是到处都是么?”
那一瞬间,行进的引擎声和中枢运转的轰鸣里,季觉不由得愣了一下。
好像听见了歌声。
来自遥远的地方,若隐若现。
“念故乡…故乡真可爱…天清清,风凉凉,乡愁阵阵来…”
如此熟悉的声音,好像在梦中早已经听过了千百遍,可是却如此空洞和沙哑,令季觉毛骨悚然。
当裂隙再度开启时,他终于看到了,满目猩红的血色。
从墙壁,从天花板,从地板上,蔓延开来,将触目所见的一切,染红。
七零八落的肢体洒落在了地上,赐福和灵质的闪光缓缓散逸着,升腾,可季觉却再没感受到任何的痛心。
只有刺骨的恶寒和恐惧。
自一只只手掌之间,被撕碎了,捏裂,在歌声里,血色流转。
而在闯入者们的惨烈尸骸之间,足足数米有余的五足鹿首的诡异身影伫立在血泊中,轻声歌唱:
“念故乡…念故乡…故乡人如何…常常念不忘…”
机车的轰鸣,戛然而止。
季觉本能的想要倒车,可是已经晚了。
它回过头来了…
破碎的面孔上,是扭曲的五官,毫无规律的分布着,如此杂乱,错位,但眼眉却如此的熟悉,仿佛带着永恒的惆怅和落寞。
自额头歪斜的眼角之上,缓缓落下泪滴。
在季觉回过神来的瞬间,那歌声,就已经,近在咫尺!
甚至,没看清那身影究竟何时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俯瞰。
季觉屏住了呼吸,眼瞳缓缓扩散。
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死死的拽着小安,不容许他有任何动作。然后,用尽全力,维持着自身和中枢的衔接和特征。只希望,它能将他们当做工坊里随处可见的陈设,放在一边不要管。
有一条细长的手臂,从破烂的长衣之下蜿蜒伸出。
自季觉的脸上抚过。
缓缓的,如此轻柔。
指尖划过了他的眼角,一触即收。
似是疑惑一样,可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在逶迤而下的长发之间,垂泪的眼眸合拢。
它缓缓的转过身,掀起一阵微风,踏着血泊,走向了更前方的黑暗里,带着好像永不停歇的沙哑歌声。
只留下一片死寂。
还有寂静中就连呼吸都快没有力气的季觉,无声的,汗出如浆。
小安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察觉到他的异状,掏出了水壶递上来,总算让季觉缓过了一口气。
依旧难以克制颤栗。
“先知,那究竟是什么?”
“那就是水银啊。”
先知靠在车筐里,凝视着她远去的方向,“名为水银的熔炉冷却之后,所残留至今的余烬之一…”
同往昔的圣贤相较,宛如海中的一滴。
渺小不可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