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杨振也意识到了,如果清虏上午阵亡的人马之中,一大半都是随军伺候的厮卒阿哈的话,那么清虏的作战能力实际上就没有受到致命的打击,就仍然有再次发起强攻的实力。
果然,杨振这么一问,众人立刻就都意识到这个问题,一起看向了张臣。
“回都督的话,这次从城外割取的首级里面,约有三千余颗,属于未批甲胄的厮卒阿哈队伍。
“另外,被打死打伤的清虏披甲步军与弓手之中,恐怕也是以清虏旗下汉军二鞑子,或者野女真什么新螨洲为主。”
其实,上午那一场激烈但并不持久的攻城战结束以后,张臣带人出到城外清理战场,收取首级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只是当时大战刚刚结束,杨振以及城上的其他团营友军,正处在兴高采烈士气高昂的时候,他也不能回去说些扫兴的话。
但是此时杨振既然问起来了,而且直接关系着接下来对清虏意图的判断,他就不能不如实说了。
“厮卒阿哈队伍未批甲,只要留心,想必不难计算,但是你说剩下的以清虏汉军二鞑子以及新螨洲为主,这一点何以见得?”
对于清虏首次强攻镇江堡,派了大量厮卒阿哈当炮灰,杨振当然见识过了,也清楚战后收割的所谓清虏首级里面,属于厮卒阿哈队伍的必然不少。
如今一听,只占半数左右,杨振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剩下的一半首级里面,如果也不是清虏真鞑子,那可就有点空欢喜了。
“这个,回都督的话,现在清虏旗下的二鞑子衣甲发式与旗号,都是按清虏真鞑子的搞法来,所以与清虏真鞑子的确不好分辨。”
面对杨振的进一步询问,张臣先是简单说了一嘴在场的众人都已经知道的一个事实,然后接着说道:
“不过咱们这边也有了了解清虏八旗汉军底细的人,这次卑职出城收取首级的时候,就叫张国淦、李守忠他们注意了,但凡是身披三层以上精良棉甲的清虏,都要小心留意了,将他们的首级单独存放一处。
“今日中午城外收割的首级送进城后,卑职叫金玉奎领了他麾下的一些人过去辨认,金玉奎从里面认出了好多人。
“除了尚可喜部下梅勒章京吴进功之外,还有清虏镶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国翰父子,以及清虏镶蓝旗下新螨洲梅勒章京沙尔虎达父子,这些都是金玉奎及其手下非常确定的。
“此外,金玉奎及其手下认为咱们斩获的清虏镶黄旗首级里面,还有清虏镶黄旗下的汉军固山额真张大猷其人,只是他跟张大猷不熟,只见过一两次面,不敢确定。”
“嗯。”
杨振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数了,大体也知道上午守城作战的斩获之中有多大水分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多少有一点点后悔,早知道这样的话,留下一些活口好了,也好叫他们战后分辨一下,割回来的首级里面都有哪些重要人物。
当然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看来上午一战清虏伤亡虽多,但是并未真正伤筋动骨。眼下他们将红夷重炮集中起来合营使用,显然是有人向黄台吉支了高招,准备利用我们城东的薄弱之处,也就是那段重修的城墙,再次尝试强攻破城。”
搞清楚了上午一战所斩获的首级里面厮卒阿哈以及清虏旗下汉军二鞑子等杂牌军所占的大体比例,再结合眼前所看到的清虏毫不掩饰的重炮合营行动,杨振很快就判断出了清虏的意图。
“不过没有关系,我们既然搞明白了清虏的意图,就不怕他们在此次强攻,我们陷阱都准备好了,害怕清虏往里跳吗?
“呵呵,清虏大军要是因为上午的攻城失利,从此就偃旗息鼓,继续对我们采取围而不攻的态度,甚至是等着我们去打他们,那才是最坏的结果!”
对杨振的这么一番分析,不仅张臣、李禄、杨珅等人点头认可,而且防守镇江堡东城的仇震海、柳林、安应昌等人,也纷纷点头不已。
“那,都督的意思是,咱们继续按照原先的部署,最后放进来打?”
“没错,最后还是要放进来打!你们不是在那段城墙背后已经布置了两道阻敌歼敌的工事了吗?既然布置了,就要充分用好它们!”
面对仇震海提出的问题,杨振非常果断地作了回答。
但是,紧接着杨振又说道:
“当然了,我们虽说要做好了城破的准备,做好了最后放进来打的一切准备,但是东墙的城头之上,也不能不好好经营一番。
“今日上午与清虏在城西这一战,既然没能使清虏大军伤筋动骨,那么城东这一战,就要想办法叫他们伤筋动骨才好!”
杨振说完这番话,仇震海等人皆是点头。
杨振入主镇江堡之初,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利用这个对清虏来说意义重大的坚城,好好消耗一下清虏八旗的有生力量。
对于杨振的这个战略意图,他麾下各路将领早就清清楚楚了。
之前他们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
原本今日上午的一场大大战,已经斩获了六千多颗首级,却没料到里面厮卒阿哈就占了一半,剩下的还多是清虏旗下的二鞑子汉军。
如今清虏既然不死心,又预备着要从城东发动强攻,那么就不能再错过了重创清虏真鞑子马步军的机会。
“张臣!”
“卑职在!”
“火枪团营主力,明日一早调到粮草营方向布防,城西留一哨巡逻瞭望即可!”
“杨珅!”
“卑职在!”
“炮兵团营的重炮移动不便,也不能轻动,但要把部署城西的三哨冲天炮炮队,全部移防到城东来。两哨放到城上,左右各一,叫孙登选指挥,两哨放到城下,也是左右各一,由你亲自指挥!”
杨振一口气对张臣、杨珅下达了命令,随后在跟随自己前来东城的人群后面找到了李禄,接着对他说道:
“李禄,掷弹兵团营于此战同样至关重要!清虏重炮既然已经转移到了城东,你们掷弹兵团营的主力,也当跟着转移到了城东来!”
“是!”
“一会儿你们把西门堵死,明日可留一哨驻守西门,剩下的其他所有掷弹手,都要调集到城东来!”
既然城西清虏的重炮,正在往城东这边转移,那么杨振也就不担心城西随时可能城破了,只要把西门彻底堵死了,城西清虏没有重炮就只能干瞪眼。
“掷弹手到了这边,一半隐蔽在城上,交给潘喜指挥,一半留在粮草营那段可能破口的城墙后面,到时候,依托柳兵使安都指他们构筑的工事,以及其他一切有利地形,消灭入城的敌人!”
“柳兵使,安都指!”
“卑职在!”
“到时候你们要叫手下人多备弓箭与长矛,听从副将、潘参将的号令指挥!”
柳林是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在朝人那边品级不低,一开始还有点心高气傲,并不愿意在杨振的麾下口称卑职。
可是现如今终于认清了形势,也认清了自己的实力,所以也接受了如今的地位,开始跟其他人一样,在杨振的面前口称卑职了。
杨振这边快速调整完了城防部署,沿着鸭江主航道东侧冰面南下的城西清虏重炮队伍,也抵达了威化岛南端。
此时,血色的夕阳已经渐渐沉入了远方的地平线下。
当天夜里,镇江堡城东面威化岛附近寒风怒号的江面上灯火闪亮,前来合营驻扎的恭顺王孔有德,暂时抛开了心里的怨气,与怀顺王耿仲明一起指挥炮队,全力以赴准备着次日的重炮攻城。
而镇江堡城内,依然是一片喜气洋洋。
杨振麾下各路将领,虽然知道城外的清虏大军仍不死心,清虏新的强攻正在紧锣密鼓的酝酿之中,因此人人心情颇有些沉重。
但是自杨振而下的各路将领,都是内紧外松,并没有怎么影响到当天夜里的庆祝活动。
当然了,所谓的庆祝活动,也就是将之前大军入城时从城中镶蓝旗旗人权贵家里缴获来的那些牲畜杀了,那些美酒分了,然后美酒佳肴大吃大喝一顿罢了。
又因为城中各路守军,累计将近一万两千人,美酒佳肴根本不够分的。
肉食还好说一些,加上从城外收拾回来的马肉,对饭量差不多点的人来说,分得的管够吃了。
但是,各路将士心心念念的美酒,却根本不够分,平均下去,每个人也就分得一碗底而已,只够一大口的。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与其麾下各团营的将领们,也都分头加入到了各团营最底层的队棚之中,与最底层的队棚士卒一起庆祝白天的胜利。
而且杨振与那些下到各队棚参加庆祝活动的各路将领,也都与各团营的所有官弁士卒完全一个待遇,谁也没有多吃,谁也没有多喝,谁也没有多分,谁也没有夺占。
虽然美酒不多,远没有杨振在首战告捷时所说的那样令人激动,但是杨振与各路将领亲自来到棚下士卒面前嘘寒问暖,跟他们一起大口吃肉,用碗碰杯喝酒,还是比肉管吃饱酒管喝倒,更能振奋人心激励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