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夜晚的星光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流动,如长河、似年华;宫墙外,巡逻的侍卫过去了一批又一批,但是除了专职的槐公公,从没有一人敢靠近这座梦箩宫,仿佛这里是一处修罗禁地,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坟荒冢…
年轻的女孩子,就像是静儿和玲儿,永远都是十四五岁的年华,便是白日再怎样的害怕恐惧,此时也已经禁不住困倦,沉沉地睡去。此时,晨妃穿了一身紫色的纱裙,独自一人光脚坐在水池边一块青石上,时不时往那池中投下一颗雪白的石头,激起一圈圈涟漪。池中枯萎的荷花在她的双眸中飘荡晕开又缓缓合闭…
深宫红墙,初春凉夜,清冷如斯,寂寞如斯!
“细谷蒹葭白苍苍,晚风夜水凚如霜。花飞人瘦心有恨,伊子湖冷跃娇娘。衡山远,怒水长,暮云寒月照眉庄。醉魂轻逐凌波梦,独枕西风此夜凉。”正当此时,却有人在宫墙外轻轻的吟道。
晨妃兀自惊了一跳,心中直想:“言语如此轻薄,又口出眉庄二字,这人不要命了吗?”于是她豁然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一个人坐在了宫墙上,白如芦花的面具在月色下格外的妖异凄冷,但看他如此悠然自在的模样,仿佛就像是顽皮的学生翻过了书院的土墙,“原来是他,那个熟悉的陌生人!”
不知为什么,再次见面,此时的晨妃竟然丝毫也不畏惧,反而双眉微垂,看着平滑如镜的池水淡然地说道:“你以为我要跳下去?”
悲骨画人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想跳进这池水中,你是想跳出十里宫墙,跳出安远门,跳出长安!”
晨妃霎时愣住,紧接着嫣然一笑,仿若一朵昙花盛开,“你能帮我?”
悲骨画人轻轻伸出右手,晨妃只感觉脚下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气旋,竟然将她整个人拖了起来,直接略过水池向悲骨画人飞去,脚下无根,身轻如絮,她整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冰凉粗糙的手,是厚实的握剑的手;柔软温暖的手,是拈花扶水的手;悲骨画人双脚在墙瓦上轻轻一跃,便牵着晨妃直向宫外飞掠而去…
轻,快,轻的就像羽毛,快的就像海云边的飞鸟,不需要三个月的等待,也不需要十七道宫门挨个的查问,就离开了未央宫,飞出了皇城!
街巷,夜里的街巷里人潮攒动,煮面的热气,烧菜刺鼻的味道,酒馆里打开了陈酿的香味,招呼声,吵闹声,马车声,婴儿啼哭声…一股脑的涌入眼耳口鼻,晨妃瞬间泪如雨下,再也禁不住,失声痛哭出来,这,才是活着的味道!
悲骨画人直接带着晨妃落在了留园里,这时正巧碰上一个正在端菜的丫鬟,那丫鬟见了他二人竟然不惊不惧,只好奇的问道:“咦?老爷,您又带上这个面具做什么呢?这位姑娘是…”
悲骨画人突然取下面具,笑着答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你就叫她晨姑娘吧!”
那丫头看了看晨妃,怪笑道:“陈…陈姑娘,是吧?嘻嘻,我还以为是未来的夫人呢!”
白诺城似乎没好气的说道:“惯的多了吧?快去多加一双碗筷,晨姑娘要在这里用饭!”
“是,老爷!”那丫头怪笑一声,便向后院的厨房跑去,这时晨妃仍旧一脸惊异的盯着白诺城,白诺城面色奇怪的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悲骨画人是个怪模怪样的怪老头?”
晨妃笑着点了点头,再问:“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是谁派你来的,你说过,你不是我王兄的人!”
白诺城盯着她的双眸,郑重的答道:“我不是谁派来的,我只是一个宫墙挡不住的人!”
“宫墙挡不住的人?”晨妃略微一惊,随即再问:“可是我听人说,大内第一高手秦夜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莫非他也挡不住你?”
“秦夜的确是个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八十里长安、六百年宫城只有一个秦夜,所以有时候他并不能分身;至于他能不能挡住我,我没试过,不过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说罢,白诺城微微一笑,向厅堂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蚵仔煎、荷叶香鱼、膏蟹米糕…都是地道的海云边家乡小菜,水准极高,显然早有准备。晨妃轻轻放下筷子,看了看白诺城,似乎想要问话,却又欲言又止。
白诺城笑了笑,说道:“去年三月初三,那日清明细雨,在下就在散花楼中饮酒,追思故人,可是酒未过半,散花楼忽然下令逐客,紧接着杀神军就一拥而入,接管了整条街巷。那时,在下初入长安,不明就里,一时好奇便躲进了谢老太医的府中,一看究竟…”
梦萝宫门处,晨妃面带怒色,态度甚为坚决,“槐公公,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宫,若是你不愿通传,就请回禀陛下,就说晨妃今日已溺死在碧螺池中!”
“滴答滴答…”
细雨纷纷,在散花楼的屋檐下勾成一幕水帘,晨妃脚穿布鞋,身着一袭素衣,望向海云边的方向,焚香叩拜。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想来那一日当是姑娘哪一位至亲的忌日吧?”
晨妃的神色忽然黯然几许,微微点了点头,“公子猜的不错,那年乃是家母过世整整十年;我孤居长安,中原无亲故,左右无朋友,也不能让人代为给母亲上支香,只能在散花楼上寄托哀思!”说着,晨妃的语气忽然顿了顿,面色奇怪的看着白诺城,“只是没想到,当时公子竟然在此处!”
白诺城笑了笑,继续说道:“去年七月,那时蔷薇花开,夏日正烈,姑娘在散花楼中听了几支曲子后,便唤离左右,坐在栏杆上独饮至醉;若在下没记错,姑娘当时点的是轻霓裳,那也是姑娘唯一一次饮醉!”
清风杨柳绿,只了闹吱吱,晨妃轻裳薄衫却依旧心中烦闷,刚过了一只曲子便叫停了乐坊,又唤离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栏杆上喝起酒来。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白诺城刚说道此处,晨妃的脸豁然嫣红起来。白诺城见状,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去年深秋…”
“公子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了!”
晨妃止住了白诺城,端起一杯茶,噎了一口,低头不再说话。
白诺城偏头盯着她,问道:“姑娘当真明白?”
“咚”
晨妃将茶杯用力一放,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咬牙说道:“明白了,你当真是个不要命的狂妄之徒,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说深宫贵妃、梦萝宫的主人?还是说,武疆王的胞妹、海云边的二小姐?”
白诺城似乎颇为不屑的笑了笑,“可是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被自己的兄长当做人质抛弃,远离故土孤独无依的女人!”
晨妃的心豁然一紧,双手紧握成拳…
白诺城毫无顾忌,继续说道:“入长安前,在下曾经有幸在一家乐坊中听过一支很有意思的曲子,不知道姑娘是否有兴趣?”
“什么曲子?”
白诺城偏过头去,看着庭外昏黑的月色,声音轻缓,说道:“离海壑,入高阁,思人梦乱今非昨。山曲曲,路游游,忘穿清眸,满锁离愁;谋,谋,谋!人新瘦,风满袖,忍顾独上散花楼。深宫恶,世情薄,十洲孤客,锦瑟难合;落,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