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的悬崖绝壁,一缕昏黄的幽光从洞窟里透了出来,洞窟里,一堆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将洞窟烘烤的有几分暖意。
年轻人帮鹿西翁调息完伤势,便坐在火堆旁愣愣发呆,双眸中跳动着火焰,可是脸色却沉静如水,许久才问道:“鹿前辈,林剑圣真的…真的身故了?”
鹿西翁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看年轻人黯然的神色,叹道:“是的,我亲眼所见,老爷的遗骸已经送回了中原。”
年轻人双手抱膝,将头埋进里面,默不作声…
鹿西翁往火堆里投了两枝干柴,问道:“一剑多重劲,你是幽州柳家的人,还是天墓山庄白诺城?”
年轻人抬起头来,“晚辈柳习风。”
鹿西翁淡笑两声,道:“看来我没猜错,果然是快剑柳习风,我听说你自幼师从于昆仑华阳子,仅仅十六岁便只身来断南蛮海闯荡,可是为什么你的剑法却没有到达应有的地步?”
柳习风瞳孔微缩,脸上有些发烫,忙抱拳见礼:“这…还请前辈指点!”
“何为快剑?”鹿西翁问。
柳习风沉思良久,答道:“速度,精准,连绵不绝,一剑强过一剑,所谓剑未至气先到,正是以快打慢,制敌机先!”
“以何使剑?”鹿西翁再问。
柳习风仍旧沉思片刻,才道:“手腕的劲,胸中的气!”
“人有心,剑是否有灵?”鹿西翁三问。
柳习风瞬间呆滞,沉默良久,不言…
鹿西翁缓缓抬起那柄漆黑的窄剑,双指运力,轻轻一弹。剑身轻颤,声音悠扬清亮,嗡鸣不绝,这时鹿西翁指着身前火焰说:“看那儿!”
柳习风定睛细看,只见那火焰在剑鸣声中摇摆跳动,仿佛活了一般,整颗心瞬间如被撞击似的,一种莫名的感觉萦绕纠缠,却无法言明…
“唰”
宝剑瞬间插入火堆,继而用力一拉,那一堆跳动的火焰瞬间被抽离柴堆,粘在黑剑的剑身,仿佛一条细长的尾迹。
鹿西翁缓慢舞剑,长长的火焰在洞窟内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忽然他长剑一送,剑身上的火焰登时射出,又落在了柴堆上,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
“叮”
收剑入鞘,鹿西翁又道:
“剑客用剑,当有三层境界——
第一层,剑为利刃,有身无灵,使出的剑,不过借其锋芒,求其速度快慢、招式精妙刁钻,此为快剑利剑之境!
第二层,人有情,剑有灵,既是以人御剑,也是剑献于人,人剑合一,方得其灵,这样的剑便有了速度之外的意境神韵,也就是所谓的剑意剑心之境!
第三层,有我无我,有剑无剑,浑然一卓,万物随心,不拘于外物,此乃无剑无我之境!”
一字一句都重似千斤,柳习风喃喃自语又重复了一遍,心头好似翻起惊涛骇浪,一个困顿许久的疑惑就要找到开启的钥匙,“剑意剑心之境?”
“嗯,”鹿西翁点点头,又道:“昆仑以两仪碎星掌和一指天尊盛名于世,若你选择其中任何一种,凭你的悟性毅力都应该有一番作为。可是,昆仑无剑,至少没有天底下最顶尖的剑中高手,才耽误了你!”
话已至此,柳习风瞬间明白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去,“请前辈指点迷津!”
鹿西翁淡淡一笑,抬手将他扶起,感慨道:“三十年前,我曾与你师傅华阳子约战芒山之巅,他醉酒误事,最后败了半招却不肯承认,我们便约在下一代晚辈再战。可惜,老夫前半生没有师徒之缘,一直到他身故,也不能兑现诺言,没想到命运作弄,竟然安排你我此时相见。罢了,你于老夫有救命之恩,华阳子与我有再战之约,老夫便传你剑意,日后你代师出战,了他憾事吧。”
柳习风心神巨颤,拱手抱拳:“前辈大恩大德,柳习风此生不忘!”
这时,鹿西翁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洞口,外面冷雨凄风,可此时在他眼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平静,“不过你得答应老夫,剑意未成之时,决不可返回中原!”
“为何?”柳习风跟上前去,不解地问。
鹿西翁看了看波涛汹涌的海面,和怪石嶙峋的黑色山峰,道:“因为练剑需要静心,而从今以后,这里将是全天下最平静安稳的地方!”
闻言,柳习风的心陡然一惊,瞬间反应过来,剑圣一死,中原失柱,江湖无主,当年被各大门派看作是鸡肋的天道令,会再次成为引动战火的关键。
同样,林浪夫死后,扶幽宫宫主聂云煞再也没了忌惮,武疆王萧山景自然如虎添翼、蠢蠢欲动;若萧山景一动,驻守幽州手握重兵的李易怎会安于平凡、固守一隅?
断南蛮海的风雨或许比任何地方都要凄冷,但是此时中原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股更大的风暴正在聚集;江湖高手个个跃跃欲试,百万铁骑已经擦亮宝剑、弯弓上马,到时大战一起,降下来的就不是雨,而是鲜血和人头…
柳明旗的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冒出的冷汗再次把衣衫打湿,他却不敢抬头,因为前方的龙椅上坐着全天下最位高权重的仁宗皇帝。
陈煜面无表情地看完秦夜递上来的千言血书,又看了看跪在殿内的柳明旗,问道:“柳明旗,寡人再问你一次,你血书中所写,是否句句属实?”
柳明旗压低了身子,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呜呜…回…回禀圣上…句句…属实!”
因为只有半条舌头,柳明旗许久才勉强吐出几个字,仁宗也未必听得清,可是他实在没有兴趣听他再说一次。
只是偏头看了看柳明旗的身侧,除了同样跪在地上的齐鱼侯,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这人穿了一身紫金青蟒袍,个头中等、浓眉阔脸,皮肤略有些黝黑,他神情注目,一双细长的眼睛格外有神。
陈煜问道:“爱卿,你贵为百官之首,以你之见呢?”
原来这人正是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府大卿——周元弼!
周元弼躬身作揖,低眉含笑,道:
“回禀圣上,以臣所见,此言可信。
一来,林笑非此人虽然看似表面敦厚,实则心胸狭窄且暗藏野心,当年他还在瀛洲水军剿匪时,作风就一贯的专断独行,便是老将军冯闻广也屡次被他当面顶撞,冯将军曾为此几度上书控诉,不过微臣顾念瀛洲剿匪大局,才勉力安慰支撑过去。
二来,此人在外虽有君子之名,但是据信息来看,白诺城公子之前数度遇险,他都不闻不问,等此次白诺城公子身份明了之后,却忽然出面支持,也足可见此人乃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宵小之辈。若再细细想想,他之所以隐瞒发妻温静霜与白诺城公子的眉庄之仇,自然是有见不得人的顾虑;加上他近日暗中联系瀛洲旧部,称兄道弟,种种迹象推理,加上人证在此,微臣相信此血书所供诉的罪名!林笑非此人乃国之巨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卫正道,不杀不足以清乾坤!”
闻言,陈煜不觉笑了起来,“寡人记得,当时竭力保举林笑非赴瀛洲剿匪的,正是爱卿吧?”
周元弼微微躬身,道:“臣有失察之罪,请圣上降罪,臣甘愿领受!”
陈煜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再次笑了起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爱卿严重了。依你之见,何时处理此人才好?”
周元弼沉思片刻,道:“林笑非自幼拜师太白剑宗,臣以为,暂时不宜打草惊蛇;据臣所知,江湖中下一次神盟之约,将在六月举行,不如等那时各方混战正憨,太白剑宗势薄力微之时,再施以雷霆手段,也可斩草除根!”
“哈哈哈…”
陈煜忽然大笑两声,道:“爱卿与寡人想到一处去了,说起来这神盟之约虽是江湖中事,不过因为干系重大,所以这盟主之位,务必抓在手中;此事,便由爱卿与秦夜协同办理,不得有误!至于林笑非之罪,先派人到大空寺和瀛洲军中收集证据,等时机一到,也可一击必中,斩草除根!”
“是,陛下!”
秦夜与周元弼二人对视一眼,瞬间领命。
趴在地上的柳明旗,只感觉心底发冷、汗毛直立,此时才明白那句话——俗人夺命,权贵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