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落地就被活活饿死,目之所及,连树皮都没有了,除了饿死,别无他路。
而如他当年那般蝼蚁,荒原之上,数不胜数,难以计数。
只是他开了挂,硬生生的活了下来。
甚至有时候,余子清都觉得,是不是当年同一种死法的人太多太多,以至于怨念太强,才汇聚到他身上,强行在必死的前路里开辟出一条生路。
每每想到此处的时候,余子清才会忍不住给饿鬼们做点事。
他当年饿死,还有老羊当年沦落为造畜之羊,一切的根源。
便是那天,看到的那一轮大日在荒原之上升起,便如双日同天,蕴含无穷伟力,璀璨与毁灭共存。
老羊能忍着,不动声色,只是借助缄言神咒,来逆向追查推演。
余子清也能忍着,实力不够,底蕴不足,大势不稳,哪怕追查到点蛛丝马迹,那也先稳一手。
不然的话,有些事,只要揭开,便再无退路,无论准备的如何,都只能勇往直前。
最初的时候,余子清一直不懂,就像知道老羊曾经的身份时,他也曾疑惑,老羊为什么不回琅琊院。
哪怕不回去,可曾经的挚友,还是能信得过的。
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至交似是心灰意冷,大受打击,不再继续夯实底蕴,而是直接去闭关入道,老羊却也能冷眼旁观,不管不问。
别的事情,曾经的余子清倒是都能理解,唯独这件事不太理解老羊。
现在终于明白了,他不是冷眼旁观,而是对蜍叶有信心,有信心到完全不会去怀疑,从来没想过蜍叶会真的心灰意冷放弃了。
也像现在,他只是让余子清去打听一下蜍叶的情况。
余子清也只是以自己的方式,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说有事情请教。
回头再看,余子清找的这种借口,他自己觉得是随意找的,但跟老羊这么久了,都习惯了这种事。
他能找到的,不太重要,也不惹人注意,还能合情合理的借口,恐怕真的就只有这一个了。
就这种普普通通,余子清完全没觉得哪有问题的话,老羊却能确定,蜍叶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说真的,这些家伙,若是去当间谍,锦衣卫都得往后排一排了。
他们去当间谍,那真是杀鸡用屠龙刀。
这事先记下,老羊脾气不太好,让他帮忙出个教程,他估计会炸毛。
倒是看情况,蜍叶似乎一直很低调,估计也挺好说话。
以后若是能跟这位大佬联系上,就厚着脸皮,请他给出个谜语人教程。
要是这位大佬肯帮忙,等大兑归来之后,请他去给甲十四,还有甲十四手下的人上个课。
无面人这个名字,肯定是不能要了。
一方面,大兑都没无脸人了,另一方面,这名字有些不吉利。
到时候就改个名字,就叫谜语人。
自己被老羊耍了,再耍回去,感觉不太够。
以后就得让其他人跟着难受,听见谜语人这三个字,不用像听见锦衣卫一样,先皱眉头,再呀呵呸。
只要其他人,听见这三字,就跟便秘似的难受。
不,回头再去大兑了,就先改个名,培训以后再说。
余子清乐呵呵晃悠着,一边畅想,一边直乐。
被老羊折磨的那点便秘感觉,终于顺畅了,虽然只是自己把自己劝了劝。
余子清连续几天,心情似乎都不错,见到老羊,便想到以后,尤其是看到老羊在那疑神疑鬼,似乎觉得没想明白什么的样子,余子清心情就更好了。
虽然其实没什么特别明确的谜语,可我装作有,让你难受难受,还是没问题了。
吃完饭,余子清顺手逮着小皮孩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跟着一起逮着活动了一下,心情顿时大好。
接下来修行,似乎都顺畅了不少,连那个进度缓慢的大衍初章,都稍稍攀升了一点进度。
这心态影响修行,当真是真理。
在锦岚山内逛了一圈,蹲在玉化墓的边缘,给了些东西。
“这是吃席的时候,专门给你留的,你好歹也是我们锦岚山的一员,吃席肯定有你一份。”
玉化墓来者不拒,所有的东西全部吞噬掉。
余子清没有多聊,只是叮嘱了一句,慢慢恢复,不要心急,便转身离开。
玉化墓的力量的确很庞大,但能做的事情,却不多,顶多是镇压着锦岚山,但这就足够了。
余子清又去西南角转了一圈,这次倒是没给果汁讲故事,果汁上次吃撑了,到现在还没消化完,估计好几年都不用管了。
再顺着槐树林走了一圈,库存的大量甘霖,拿出来一大部分,不断挥洒布施。
饿鬼们也都习惯了,自家大人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这样,他们也乐得有额外的布施,祈祷自家大人最好心情一直不错。
随着时间流逝,饿鬼们灵智也开始慢慢恢复,差距也会慢慢表现出来。
有天赋的,已经崭露头角,绝大部分饿鬼,其实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灵智也不是太高,可在这个过程中,基本的社会秩序,特殊的相处方法,却已经慢慢形成。
整体氛围倒是一直挺好,顶多是争一下住在哪而已。
但这种烈度的相互竞争,还是挺有好处的,给一些有向上冲的饿鬼一个渠道。
有人喜欢躺平,有人喜欢安静,也有人想要崭露头角,全看各自意愿了。
真有像奸商饿鬼这样,愿意往上冲的,牛肉干余子清都给准备好了。
有点盼头的日子,都能过得下去。
余子清在锦岚山待了一段时间,好好修行,不但要修行大衍初章,还得炼体,又要修行阴神。
修行的越来越多,尤其是炼神和炼体,齐头并进,已经有一种事倍功半的感觉了。
难怪所有的强者,纵然是兼修两道,也只是一道主修到九阶,另一道能到七阶,都算是付出不小的精力了。
两道九阶的,目前倒是真没见过。
越是如此切身感受,就越是明白,老羊口中的专精,到底有多难。
要是专精一道,以他的底蕴和积累,现在早就轻轻松松的进阶七阶了。
早些年还大言不惭,很是轻松的说,炼气以后再说。
现在看来,当真是年轻了,若是炼神、炼气、炼体同修,他的修行进度,向后拖延个两三千年都算是少的。
余子清在锦岚山潜修,另一边的大乾,最近却愈发不安稳。
程净已经不是举起的屠刀都没放下来过,而是屠刀上的鲜血,还没滴落干净,就有的新的鲜血沾染上。
琅琊院的问题,压根不是现在的问题,而是很久很久了,只是到现在,才一点一点暴露出来。
纠正已经毫无作用,唯有刮骨疗毒,必要的时候截肢。
琅琊院的深处的陵寝,本来是用来安葬对琅琊院有贡献,或者是有成就的人。
今日,龙虎道人、鉴真、程净,一起出现在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支持程净的院首,都一起来了。
远处还有遁光在靠近,这是反对程净的人。
有一人落下,面色难看之极。
“程净!你当真要做到这种地步?
杀了这么多人,还不够,现在竟然真的要挖了前辈陵寝?
到底何愁何怨,何至于此?”
杀人不过头点地。
便是生死大仇,阻道大恨,也不至于株连至此,连前辈的陵寝都要挖开,劈棺鞭挞,挫骨扬灰。
程净面色刚毅,眼神坚定,不等龙虎道人和鉴真说话,替他背锅。
他便一挥手,卷起风浪,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破开陵寝。
轰隆隆的低沉轰鸣声传开,陵寝直接开裂,一口遍布符文的棺椁,露了出来。
“我要做的事情,对得起良心,对得起琅琊院,便是背上骂名,我也要做,若要拦着我,便不要口舌逞利。”
程净沉声一喝,屈指一弹,便见那棺椁之上,点点符文亮起,流光环绕着棺椁,流转九圈,所有的符文威能同时瓦解,却有不伤及棺椁分毫。
这一手举重若轻,让那些反对的人,齐齐闭上了嘴。
他们似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程净不是只在杀人,手段酷烈,他是一个立道的修道者,境界实力,在这摆着呢。
当棺椁打开,却不见尸首骸骨,甚至连衣冠都没有。
只有金册一部,安安静静的摆在里面。
看到这一幕,众人面面相觑,便是反对程净的人,也有些懵了。
能葬在琅琊院的人,都是有定数的,便是陨落在外,尸骨无存,那也至少是个衣冠冢。
而当年的记载,这位前辈,是尸身完好无损的葬入其中的。
这陵寝和棺椁,也都表明了,棺椁从下葬之后,从未打开过。
龙虎道人一挥手,棺椁之中的金册飞出,他没有急着看,而是直接收了起来。
他们抓了那位给太子龙符的原院首,又抓了不少人,顺藤摸瓜,摸到了原院首这一脉。
顺着追溯,便发现,曾经有不少记载,都被焚毁。
但这些人,真的想在琅琊院内找到点什么线索,记载焚毁了也没什么用。
只是确定了大概的年代,程净便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决定去开棺。
原院首一脉,上溯带大概的年代,有两位院首级别的人物。
若是龙符出自其中一人之手,其骸骨之上,必定会有痕迹。
那种级别的强者,又是安葬在琅琊院内的陵寝,尸骨肯定还在。
谁想到,开的第一座陵寝,嫌疑最大这个人,其内压根没有尸身。
回到了院内,龙虎道人一挥手,将金册放出,在场的几位院首,全部能看的真切里面的内容。
金册第一页,便是几个大字。
“吾愧对琅琊,愧对诸位,合该神形俱灭,死无葬身之地。”
从字迹里也能看出来,字迹的主人,心绪波动极大。
一页一页的翻看,仿若看到了当年这位前辈的一生。
当年这位前辈,是一个典型的琅琊修道者,一生都在追寻知识,探寻真理,研究各种东西。
不与人争斗,不会在其他地方浪费时间,真正的惜时如命。
如今的很多东西,追根溯源,都跟这位前辈有关系。
哪怕在琅琊院内,也算得上是牌位能摆在核心区域,受人敬仰的大佬。
这部金册,算得上是这位大佬,曾经一段时间的日录。
也让众人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当年这位大佬,已经功成名就,人到晚年,虽然不管事,地位却极高。
却依然坚持如一,一直在做研究,在知识的道路上,踽踽前行,不曾停下脚步。
有一日,他受龙族邀请,去尝试着解决一位真龙后裔身上出现的问题。
可惜,他也无能为力,无法化解真龙后裔的问题。
后来,有人给他送来了一头真麟后裔,也只剩下半口气,神智混沌。
他发现真龙后裔和真麟后裔,身上的力量,略有冲突,便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当年一直未曾成功的一个想法。
代天衍道,创造新的生灵。
这种非天地所生,非自然孕育的生灵,生来要面对的第一步,便是化生天劫。
以前的一直不够强,根本不可能渡过化生天劫,先上车后补票。
而真正天地自然孕育的生灵,却是正常的先买票后上车,待遇自然不一样。
他一生的追求,都在此处,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最终,他取了真龙后裔的头,瑞兽后裔的身躯,真麟后裔的四肢,真凰后裔的双翅。
他只是将来源,一笔带过,是有人在帮他做这些事,他只是沉迷研究,心无他物。
拼凑怪的雏形出现了。
一个人为创造出来,甚至有希望渡过化生天劫的生灵,就要出现了。
只要出现第一个,便等同于创出一族,他一生研究的终点,就在此处。
可是,当拼凑怪出现,化生雷劫将要出现的时候,他才发现,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
那化生雷劫,足以湮灭拼凑怪,远比他曾经见到过的所有化生雷劫都要强太多了。
强到已经不是化生雷劫,就像是真正的天罚,想要彻底抹去这种不应该存在的顽疾。
他带着拼凑怪,逃到了深渊,又逃到了虚空,才避开了化生雷劫。
但这个时候,拼凑怪身上的力量,开始出现变化。
他将拼凑怪藏在虚空,回过头重新研究那不应该的地方,甚至去龙族弄到了一滴真龙精血,拼上了后半生的所有时间,才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也明白他到底干了什么。
四真遭受了诅咒,彻底消失在岁月里,四真后裔,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但影响其实并没有那么大,也远没有那种路被彻底堵死,半点生机都没有的情况。
顶多是从原本应该有的康庄大道,变成了艰难之极的独木桥,至少还能走。
当他整出来一个拼凑怪,整合四真后裔身上的力量,融为一炉之后,才是彻底砍了四真后裔最后可以走的艰难独木桥。
而那些年,十阶之路,还没有完全堵死,只是愈发难走,愈发艰难。
当他明白,本来跟人族没关系的异类,竟然也关乎人族前路。
他将那本就难走,希望渺茫的十阶之路,又给砍断了其中一根关键的独木桥。
天地的上限,又被削弱了。
这种削弱,不是一朝一夕,只是越来越难,而他的所作所为,却无形之中,成了最关键的一步。
明着是搞异族,是搞新的生灵,实际上,却是堵了所有人的路。
一生追寻真理,学究天人,想要创出一个新生灵的纯粹琅琊修道者,却做了最大的一件恶事。
当他明白,自己被人利用,绝望之极的时候,所有的这一切,却已经没法说出来了。
他的日录里,甚至都不敢留下线索名字。
就怕这最后的记录,也随着一起消失了。
他最后的努力,是将自己的脊椎骨,挖了出来,以日录金册,化作新的脊椎骨。
以元神湮灭为代价,掩盖了这些信息,就是为了,能让金册,埋葬在琅琊院内。
无论是谁,除非挖开他的陵寝,否则别想将金册上记录的东西抹去。
而在琅琊院内,挖开一个牌位能摆在核心区域的院首的陵寝,也绝无可能暗中行事。
必定是有诸多院首,一起做决定,才能明打明的挖开他的陵寝。
作为代价,他最终神形俱灭,只留下了这部金册。
当有人能决定挖出来这部金册,知晓真相,便代表着,琅琊院内,出了位狠人,可以追寻下去了。
无论是谁,都不得追求挖坟掘墓这件事,此乃正义之举。
也是他罪有应得,活该被掘墓劈棺,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看完日录,一个个眼神恍惚,震惊不已。
“琅琊院内,研究的界限,诸多禁忌条例,似是就是那个年代设立的,对吧?”程净有些恍惚,轻声问了一句。
“不错,很多都是那个年代出现的,不可百无禁忌的禁令,也是那个时候定下的。”蜍叶沉声回了一句。
琅琊院的发展,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定下的。
早期的时候,那些院首的路子是一个比一个野。
想要创造生灵,在那个时候都是可以直接说出来的课题。
那个时候,别说拓展深渊裂缝了,就算是开辟深渊裂缝,都是可以摆在明面上的课题。
以现在眼光看,觉得是狂人的家伙,在那个时候一抓一把。
后来出现禁令,划下底线,才好了很多。
众人沉默,他们都明白,最严厉的禁令的出现,自然是出过最惨痛的教训。
只是时光荏苒,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他们如今觉得理所当然的禁令,有一些都不知道,曾经因为什么惨痛的代价,才导致这种禁令出现。
现在他们知道了。
以所有人的前路为代价。
死一般的沉默之后,反对派的院首,站起身,对着程净揖手一礼。
“琅琊院,的确需要程院首,施以雷霆手段,剜肉去病。
此前,是我等目光短浅,不解程院首心志。
我等并非刻意阻拦,亦非个人恩怨…”
程净站起身,回了一礼,神情平静。
“我知道,诸位也只是不愿琅琊院受损,所以,我也从未针对过诸位。”
程净的净化之路,接下来必定会顺畅不少。
蜍叶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转身离去,来到琅琊书库里,找出来记载着琅琊禁令的典籍。
他现在明白了,很多事情,并非没有记载,也并非已经消散。
他翻看一页,看着里面以血色文字记载的禁令,眼神深邃。
琅琊院的院首,真想留下什么东西,都有相对应的手段。
这本摆在琅琊书库,第一排书架,最显眼位置的琅琊禁令,甚至是琅琊学子,入学第一年必修课的典籍。
便是曾经的院首,留下记载的手段。
因为无论留下的正常记载,再怎么因为各种意外而消失,各种如同曾经的始君、文君的记载被抹去。
琅琊禁令,却是从古至今,都完好无损的传承下来了。
蜍叶看着其中一条禁令,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相对应的记载。
因为什么事情,是如何演化,才最终出现了这条禁令。
抛弃了往日里,觉得这种禁令理所应当的障之后。
思索其背后的逻辑,和深层次的原因。
很快,他就找到了好几条,禁令背后深层次原因和逻辑,在记载之中模糊不清,或者无法溯本归源。
还有几条血色禁令,如今已经可以追溯到其根源,就是金册所记载的事情。
无论是谁,以什么方法,抹去曾经的痕迹,那也只能算是因。
一直摆在明面上的琅琊禁令,便是这个因衍生出的果。
只要有果,便有机会,逆行推演,追踪到最初的因是什么。
可能很早之前,就已经有前辈,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了。
就明打明的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留下这些无法被抹去的东西。
蜍叶看着琅琊禁令,露出一丝微笑,这才是琅琊院首欺负人的方式。
他将这本书随手放下,开始游走在琅琊书库里。
他要重走他老友的路,他相信,他那位老友,肯定也以类似的方式,留下了什么东西。
因为以那位的性子,恐怕是笃定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把整个琅琊书库都扫一遍。
真留下什么信息,明打明的摆在那里,也绝对没有人能看出来。
就像这次,那个锦岚山的卿子玉,来请教他事情。
哈,那卿子玉怕是压根都不知道他专精什么吧?
起码要多读点书,不然就太假了,假到他都有些惊疑不定,无法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