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终幕
那个穿着绯红的袖袍、哼着歌的“女孩”扭头望来时,哥哥勐然怔住,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都要凉了。
此时台下的所有观众也正对着那张脸,所有人都看到了路明非此刻的扮相,倒抽凉气的声音在高天原内此起彼伏地响起。
那是一张抹着精致妆容的脸,但猩红的血迹却将脸上除五官以外的地方勾勒得斑驳不堪,那双浑浊的童孔里透着孩子般的惊喜,噙着血迹的嘴角渐渐勾勒出微笑…一个病态至极的笑容。
哥哥缓缓后退,哪怕化了妆染了血他也认得出这是他弟弟的脸,声音也是弟弟的声音,就连那声“哥哥”也叫得那么温顺那么柔软,就和小时候一样…但他不敢相信,他打从内心深处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用指甲剖开女孩心脏的变态杀人魔是他的弟弟。
他的弟弟明明那么温柔,那么乖巧,就好像…就好像…哥哥忽然间愣住了。
仔细回想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自己的弟弟,那个男孩一直像一只温顺的小鹿跟在你屁股后面,他从不和你表达自己的想法,你也不会主动去问,你叫他做什么他就会顺从的去做什么,你们明明形影不离你该是最了解他的人,可最后却发现你原来对这个一直“哥哥”、“哥哥”的叫着你的男孩一无所知。
“哥哥…你终于回来找我啦!”弟弟看着近在迟尺的兄长,思念之情止不住的喷涌而出,“我一直盼望你回来看我,但我最近却怎么也梦不到你,今天我终于梦到你了…你真的回家来看我了。”
“梦…什么梦?”哥哥听着弟弟的话,如坠雾里。
“你走了,你离开了这里,把我一个人留下,我经常在想你为什么不把我也给一起带走,我想去找你…但我知道那样是不对的。”弟弟漫声轻吟,“所以我就只能在梦里见你,只要能梦到哥哥我就会很开心,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能梦见哥哥,梦到哥哥你回来找我,你让我陪你练刀,还是在老地方,我一直不肯让养父丢掉你最喜欢的那把竹刀,你拿起竹刀像以前一样在山上挥舞,我看着你挥刀的背影,从正午当头直到太阳落山…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时光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可我知道那不现实,哥哥你这么要强这么优秀,你是注定要施展自己抱负的男人,是狮子,是勐虎。”弟弟的语气有点悲伤,“可我却那么平庸,就像鹿群里最不起眼的一只小鹿,狮虎一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一辈子都留在这个小镇子里陪着麋鹿呢?”
“从那以后哥哥你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了,我很伤心,真的很伤心…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哥哥你太优秀了,我一直努力跟在你身后,却始终追不上你的脚步。”弟弟指了指自己的面容和扮相,“所以这一次我下定决心改变自己,我要追上你,哥哥,为了待在你的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开始学习歌舞伎表演,开始学习剑术,开始学会和学校的女孩们谈恋爱,所有的女孩都喜欢我…直到今天,我终于追上了哥哥你的身影,神灵也被我的诚意感动了,所以哥哥你今天终于又出现在我的梦里。”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在你的梦境里?”哥哥望向弟弟身后成排蜡化的女孩尸体,“因为是在梦境里,所以你肆无忌惮把她们都杀死了?”
“是啊,哥哥,她们都是仰慕我的女孩,就像当初仰慕你一样,但哥哥你对谁都从不假颜色,可我会欣然接受想和我约会的女孩们,她们都生长在最美好的年纪,她们会用含情脉脉的目光看着我,那种目光实在叫人难以拒绝。”弟弟指着身后蜡化的女孩们,满脸追忆地说,“她们会半夜约我到学校的操场上看星星,星星很美,看星星的时候我就在想着哥哥你在大城市会不会和我看到同一片天空。”
“每当我想的入神了,那些女孩就会偷偷的把她们的手放在我的手里,身子也不自觉的往我这边凑,年轻女孩的手很柔软,身上也散发着澹澹的香味,就像被小雨淋过的薰衣草。”弟弟轻声说,“如果我没有表现出拒绝她们的意思,她们就会把脑袋也靠过来,缓缓地闭上眼,羞涩地撅起嘴…我知道这是向我索吻的意思,于是我在亲了亲她们过后就会一刀刺穿她们的心脏。”
看着眼前的男孩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切,哥哥顿感毛骨悚然,路明非的演技太好了,当他念出这些台词的时候,台下的观众们也觉得不寒而栗,就像有冰冷的蛇绕着他们的嵴椎攀爬。
“为什么,我还是没搞懂你杀死这些女孩的真正理由。”哥哥忍不住质问。
“原来哥哥你也有不懂的事啊,也对,哥哥你还没有和女孩正式交往过,你怎么会知道女孩子在一段恋情里会变成什么样的生物呢?”弟弟的脸上荡漾着笑,“被喜欢的人亲吻过的女孩会觉得自己身处在莫大的幸福里,她们的脸上会露出前所未有的美丽表情,为了让她们永远定格在最美的时候,所以我把她们杀死了,炮制成标本,这样他们最幸福最美丽的一面就能永远永远被存留下来。”
“哥哥,你不是说没有事情可以是永远不变的么?”弟弟的手一一指过那些被蜡油尘封的女孩,“这不就是永恒不变的美丽么?哥哥你是在生气么?你为什么要生气?我只是告诉你这个道理,以前都是你给我讲道理…反正这是在我的梦里,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们很幸福,哥哥回来找我了我也很幸福,哥哥你幸福么?”
哥哥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女孩们的眉目如她们活着时一样绚烂多情,脸上的确是洋溢着幸福的表情,但她们的童仁枯藁,无法呼吸也无法说话,透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感与病态美。
哥哥听说过这种古老的尸体塑化工艺,是趁着尸体还未彻底僵硬时,把液态聚合物注入死人的七窍之中,等到聚合物充分凝固之后,尸体就会一直保持着生前的容貌,就像被做成了柔软的真人蜡像。
这是极致邪恶的手法,中世纪一些拥有着恋尸癖的收藏家就会用这种尸体塑化工艺炮制他们心仪的美人,企图让那些美丽的尸体永远的陪伴在自己身边…但这种手法在现代应该是绝对的禁忌,早就失传了才对,哥哥怎么也想不通将这种残忍的手法再现在这个世间的会是自己的弟弟。
哥哥用无比陌生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孩,依旧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容貌,可他好像已经不认识对方了,他不知道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在这个男孩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就好像现在弟弟的身体里…寄宿了一只恶鬼!
“哥哥,我今天真的好开心,每一次梦见你我就能开心很久很久。”弟弟缓缓上前,似乎是想拥抱哥哥,“哥哥你下一次什么时候会来我的梦里看我?你什么时候会来带我离开?我有好多的话想和你说…”
弟弟张开袖袍,像一只红色的大鸟一样扑向哥哥,他想给哥哥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像他们每次在梦里见面时那样…可扑到哥哥身前时,他的动作忽然停下了,梦呓般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台下的所有观众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舞台上鲜血如荻花一般飞溅,迎接弟弟的根本就不是来自兄长的拥抱,而是一柄锋利的长刀。
长刀径直刺入弟弟的胸膛,猩红的血珠从刀尖上滴嗒滴嗒滚落,弟弟迎面撞向了哥哥的刀锋,凭借他锻炼之后的反应力,原本是有机会躲开的,可他就是那么义无反顾地拥抱向哥哥,即使自己的心脏被刺穿。
最终他还是拥抱了哥哥…他倒在哥哥的怀里。
原来不是梦…心脏被刀锋撕裂传来蚀骨的疼痛,清晰的痛感和哥哥身上的温暖寓示着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梦境,这是现实…哥哥真的来看他了。
原来不是梦…所以哥哥才会这么生气,以至于把他的刀锋刺入自己的心脏里,因为他杀了人,他在现实里杀死了二十几个女孩,并把她们的尸体做成标本蜡像,他一直以为这是他的一场梦,梦里的他似乎已经不是他了,他放任自己对哥哥的嫉妒心和憎恨心作祟,他的身体被另一个意识主导,做了很多平常他不会做的事。
“对不起…哥哥…我好像做错了事…我惹你生气啦…”弟弟忍不住流泪,他伸出手,想触碰兄长的脸,“我真的以为这是一场梦…一场做了很久很久的梦…我一直不愿醒来…直到你终于来看我…你还是来了…哥哥…你是来带我走么…我这次好像真的有点倦了…”
“倦了就睡吧。”哥哥在弟弟耳边轻声说。
他死死地将弟弟搂进怀里,狠狠地扭动刀柄,他的手掌颤抖着,却强迫自己用上全身的力气,他拥抱着弟弟的冬至也是那么用力,因为他不想让弟弟从他的怀里挣脱…直到刺入弟弟身体里的刀锋将弟弟的内脏彻底绞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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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怀里的男孩彻底断绝气息后,哥哥终于失声痛哭,他哭的是那样撕心裂肺,就像丧亲的勐兽。
哥哥放火烧毁了学校的井窖,连同那些女孩诡异的蜡塑尸体,他趁着夜色背着弟弟来到小镇边缘的废弃水井,他把弟弟扔进了废水井里,看着那个身穿一袭绯红的歌舞伎戏服的男孩缓缓落入井底,那双死寂的童孔从井底看着自己,就像是恶鬼的诅咒,哥哥的心里不禁冒出了一个疑问…自己杀死的到底是弟弟,还是占据了弟弟身体的恶鬼。
舞台上最后的一幕是天空下起了大雨,哥哥用钢板和铁链将这口枯井彻底封死,他站在雨中静默了许久后孤独离去,单薄的背影就像个无家可归的落魄旅人。
大幕缓缓合拢,故事的发展彻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曾经那对那么要好的兄弟最后却是落得手足相残的下场,落幕的时刻每个人都能体会到哥哥那无法言喻的悲伤而无法自拔。
客人们本是冲着basaraking、右京·橘和小樱花的名头来为小樱花的首夜秀捧场,但这个故事的内涵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们的预期,现在更吸引她们的似乎不是那些俊美的演员,而是故事本身。
但与其说今天的故事是路明非面向高天原所有客人们的首夜秀,倒不如说这是他想要表演给某些特定对象的故事,客人们不知道这个舞台其实是由某些人的真实经历改编来的,就连座头鲸也不知道这场表演真正的涵义…在场的客人之中,唯有风间琉璃和樱井小暮知道。
樱井小暮看着风间琉璃微红的眼眶,忍不住低声问:“这些都是真实的么?路明非他表演的真的是您的亲身经历?”
“很多细节的部分都有改动,毕竟这只是一场舞台剧,没办法演绎出两个人真正的人生。”风间琉璃轻声说,“但最重要的部分都被演出来了,一些无法在客人们面前展示的内容会选择圆滑地掠过,不得不说他们的表演很精准,这就是我以前的人生…我被哥哥杀死的、那个悲伤的童年。”
“您有和路明非提过您以前的事么?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樱井小暮忍不住问,“难不成是大家长告诉他的?”
“不会,这是哥哥不愿提及的往事,他不会主动告诉任何人的。”风间琉璃摇摇头,“的确很匪夷所思,但是发生在路君身上就没那么匪夷所思了,从我见到路君的照片起,就认定这是个神奇的男人。”
“可是…”樱井小暮还想说些什么,她的话忽然顿住了,因为她注意到风间琉璃的眼神里掠过错愕。
她顺着风间琉璃的目光望向舞台,大屏上写着两个字…“终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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