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是在傍晚从沪海发车的，从硬座车厢上车的范会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过两节拥挤的车厢来到餐车。他准备穿过餐车后半截厨房边上的过道，前往后面的卧铺车厢。

“对不起，硬座的乘客不能前往卧铺车厢！”餐车的车门处竟然站着一个人把守，他把范会权拦了下来。

“同志，通融一下，我表弟就在11号车厢，我就去他那里休息一下，晚上熄灯前肯定回来！”范会权没想到今天管理的这么严。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烟，讨好的递了上去。

对方板着脸摆了摆手，也不接烟，任凭范会权如何说好话，就是不同意他过去。听到两人的纠缠，厨房里又探出一个脑袋。

范会权看到对方后顿时一喜，探出头来的这个人是列车上一个姓刘的厨师。范会权是一个倒卖服装的个体户，他每个月都要从沪海去粤州进货，每次都是乘坐这趟车。在火车上一到饭点，他都会去餐车点菜，时间一长也就和列车上的许多人认识了！

于是范会权立刻挂满了亲和的笑容：“刘师傅，我是老范啊！我想去11号车厢我表弟那里待一会儿，保证熄灯前准时回来，不给你们添麻烦！您能不能帮我和这位同志说几句好话，求他通融一下！

我之前买票时运气不好，只买到一张卧铺、一张站票！您知道的，沪海到粤州要四十几个小时，一路站到底真的吃不消！”

“老范，我知道！你又去粤州进货了？”姓刘的厨师对他摇了摇头，“小蔡是新列车员，刚工作不久，还不认识你！他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今天有特殊任务，真的没法通融！”

范会权是个老江湖了，立刻明白今天肯定遇到特殊情况了。于是他也没有继续纠缠，对眼前这个脸嫩的蔡列车员道了个歉，又给刘厨师递了根烟，然后才无奈的朝回走。

因为列车上有李轩这位贵宾，列车长姜大勇原本准备把连接豪华软卧两头车门都给锁掉，免得来来往往的人员打扰到贵宾。但列车员锁门时刚好被李轩知晓，让他给制止了。

于是姜大勇干脆在两头门口各安排了一个列车员，禁止闲杂人来往。李轩和莉智在房间中自然不清楚这些，两人早早的吃过晚饭，然后把柯立伦和另一个保镖叫进来，四人围坐一桌打麻将，玩到晚上点才休息。

“轰隆―轰隆！”火车车轮在驶过铁轨的连接处时，会产生轻轻震荡。

第二天，李轩醒来时车窗外早已大亮。豪华软卧中的卫生间，自然不像其他车厢那样又脏又臭，相反非常干净整洁。两人洗漱好打开房门后，列车员何丽听到动静立刻上前来，问两人早饭准备吃什么。

白粥就着葱油饼，列车上的厨师是个沪海人，煎葱油饼手艺很不错。莉智吃完后不由点了个赞，比她以前在弄堂口买的都要香。

八十年代的老式绿皮火车，可不是几十年后的空调车，座位边上的玻璃窗都是可以打开的。特别是夏天的时候，如果遇上车里人多，不把车窗打开吹点凉风进来，简直能把人给闷晕过去。

每停靠一个车站，站台上都有许多卖东西的流动小贩。现在才九月中旬，天气还没完全消暑，不时有小贩沿着车厢卖棒冰，普通的盐水棒冰五分钱，更高级的牛奶棒冰一毛钱。李轩从一个背着孩子的少妇那里买了一袋苹果，递上一张十元钱没让她找。

最初的新鲜感过后，待在车厢里就感觉有些无聊，于是李轩干脆走出房间，往旁边的餐车走去。现在虽然并不是饭点，但餐车里依旧非常热闹。范会权看到李轩走过来，脸上的笑容立刻一僵，立刻把同桌的另一个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餐车的点菜员也注意到了李轩，立刻来满脸笑容的走上前问道：“李先生，要吃点什么吗？抱歉，请您稍等，我立刻给您收拾出一张桌子！”

说完，他就准备去收拾范会权坐上刚开吃的几个菜盘和两瓶啤酒。范会权站在旁边虽然有些郁闷，但也没出声阻止。他因为只买到站票，早早的在餐车预定了一个位置。但刚才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同样没有座位，求餐车服务员给她腾一个位置。

只是餐车里所有的位子都已经被人占满了，除了车厢最后后部的两桌。这两座是留给贵宾用餐的，餐车服务员死活不肯通融。范会权一心软，就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带孩子的妇女。然后他又和餐车服务员求情，贵宾来就餐的时候他肯定让座，但贵宾不在的时候先让他坐着。

没想到李轩突然来到餐车，于是刚点好菜的范会权就悲剧了。还好，李轩出声阻止了准备收盘子的服务员：“没关系的，我只是过来随便逛逛，不准备吃饭，让这两位先生继续用餐吧！”

服务员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生怕李轩只是句客气话，如果真的按李先生说的做，会不会怠慢了他。这是，站在一边的范会权大胆的说了一句：“这位李先生，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坐下来一起喝杯啤酒，聊聊天！”

李轩来餐车原本就是为了找人聊天打发时间的，自然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言谈中李轩得知，这个范会权原来是电信局的接话员，去年年初的时候与领导闹了矛盾。刚好他家里有一位香港回来探亲的表舅，于是在这位表舅的鼓动下，就辞职下海做了生意。

最初范会权拿到的衣服都是表舅托人从香港带进内地的，现在随着政策越来越开放，整个粤东省服装货源越来越丰富。他就不再麻烦自己表舅，而是改由从粤州市的几个服装批发市场进货。

“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以前整个沪海也没几个人摆摊卖衣服，现在已经发展到满大街都是！做这一行的人越来越多，利润越来越小！”范会权叹了一口气说道。

“谁说不是呢，在街上摆摊不但风吹日晒，还随时有人来找麻烦！工商局、卫生局、交警队，就是连个戴红袖章的老大妈都能给我颜色瞧！还是老范你眼光精明，早早盘下的店面转为正规军，不用像我们一样打游击！”同桌的另一个人接话道。他叫马忠开，和范会权一样是沪海人，也做倒卖服装的生意。

“李先生，给您加两个菜，刘师傅做的红烧肘子味道还不错，您尝尝看！”餐车的服务员端着两个菜盘走过来说道。除了一盘去骨切片的红烧肘子之外，还有一盘凉拌三丝。

“还是李先生面子大，对了，您是做什么的？”马忠开笑着问道，傻子也看出来列车员对李轩态度的不同。

“我也是做生意的，只不过规模比你们大一些！”李轩喝了一口冰啤酒，微笑着说道。

“李先生，您是海外华侨吧？”范会权问道。

李轩点了点头：“我是香港人，算是港澳侨胞吧，范先生你怎么看出来的？”

“您这穿衣品味就和我们这些人不同，特别洋气！在还有列车员对您特别客气，要是国内人，您就是生意做得再大，他们也顶多当你是个暴发户！但您是港澳侨胞就不一样了，政府希望像您这样的人能回国投资，自然要好好招待！”范会权笑着说道。

范会权心里其实在说，你肯定不是普通的侨胞。他最初上车时没注意，之前下车买烟才发现餐车和卧铺车厢之间多出来一节专列。普通人可能不会注意，但他来回乘坐这趟列车已经几十次了，一眼就看出了不同。能让铁道部门加一节专列的侨胞，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不瞒李先生您说，我现在回想当初辞职下海的决定也还是有些后悔的。虽然钱没少赚，但社会地位反倒下降了！我之前在电信局当电话接线员，虽然一个月工资才七十几块钱，但好歹是个国家干部！

现在每个月能赚一千多块，但是连自己儿子都以我为耻！上个学期儿子学校的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叫《我的父亲》。别的孩子的父亲有的是劳动工人，有的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有的是培育祖国花朵的人民教师。

而我儿子怎么也不肯写自己父亲是个倒买倒卖的个体户，于是干脆没交作业！我儿子以前一直是个乖孩子，结果那次还和老师顶嘴。直到晚上班主任来家访，我才知道具体情况。

现在想想还觉得挺不是滋味的，因为我这个当个体户的父亲，连儿子都在同学面前低人一等，赚钱多都什么意义！”范会权脸上闪过一丝苦涩，仰头灌下一杯闷酒。

有钱是大爷在1982年的中国显然还不完全成立，当然如果有外汇就肯定是大爷了。比如现在的李轩，他一路上受到的特殊待遇，完全建立在他那70亿美元的巨大财富上！

“其实我以前上班时是一个闷葫芦，当时和领导闹出的矛盾，现在想想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己走上社会后，才发现当时领导几句难听的骂人话，远没有后来遇到的各种困难棘手”范会权苦笑着说道。

李轩和这两个小商人聊了一个下午。那个马忠开的文化程度并不高，范会权则是文革前的大学生。他自己说以前的性格有些自傲，比较难与同事相处。辞职进入社会后，被磨砺的圆滑奸诈多了。对方用这样的词汇形成自己，李轩到觉得这个范会权挺坦诚的。

“这是我的公司在沪海办事处经理的名片，如果回沪海后你有兴趣换个工作，可以去那里看看！”李轩离开前给范会权递上了一张名片。

沪海的合资通信设备公司投产后，正需要像他这样见过市面、处事圆滑，又对电信系统有足够了解的销售人员。如果从香港派驻人员去开拓内地市场，很难适应国内的特殊国情，还是从内地直接招募更加合适。如果这个范会权真的愿意加入东方电子，只要他有能力做出销售业绩，公司绝不会吝啬奖金，肯定比他现在卖衣服每年一两万块的收入要高。

这对李轩来说只是旅途中的一段插曲，火车经过四十多个小时的漫长跋涉，终于停靠在粤州火车站。下车前，李轩让助理给列车组的所有列车员送上了礼物，对他们一路热情的服务表示感谢。

“姜车长，这位李先生什么来头啊？出手好阔绰，每人一块沪海牌手表，都抵得上我半个月的工资了！”小蔡刚参加工作，心性还没定下来。

“有礼物还堵不上你的嘴，不该问的别问！”姜大勇笑骂了一句，目送着李轩的身影逐渐远去。

来接车的人员，除了东方电子公司在粤州办事处的职员之外，还有粤东省省委办公厅的一位副秘书长，以及省委统战部、省政府侨办的工作人员。

李轩离开沪海市前特意打了招呼，他在粤州停留只是私人行程，希望不要打扰到粤东省的领导。粤东方面显然按照他的意愿没有大张旗鼓，但依旧派了一位省委副秘书长来协调李轩在粤州市的行程安排。

接下来的十月份，恰好是一年两度粤交会的秋季交易会，各省市的参展团许多都已经提前半个多月抵达粤州市布展。

而粤州的所有宾馆也已经进入粤交会模式，开始给即将到来的外国采购商腾空客房。粤东省委特意在省委招待所预留了一栋小楼，供李轩下榻。

“联系过刘俊良教授了吗？我晚上请他和他的团队一起吃晚饭！”李轩入住招待所不久，立刻就询问自己的助理柯立伦。

“已经和刘教授沟通好了！”柯立伦点了点头，“另外霍营东先生刚刚打来电话，询问您何时有空，他准备约您一起吃饭！”

“他也在粤州？那就约明天中午吧，吃完饭后乘下午的飞机回香港！”李轩想了想说道。

（净网，自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