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京城电台的领导很会拿架子。
这是李凡第一次跟京城广电的领导接触,顿觉这个石总监虽然很客气,但他流露出的感情也很节制,和李凡握了握手,他便转身走人了。
这和李凡所接触过的其他卫视的领导多多少少有点儿区别。
也许是个人性格原因?也许是京城广电这雄厚的背景?李凡并不清楚。
工作人员倒是非常热情,在将他们两个人带向休息室的时候,一大堆赞美之词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
这些话李凡这两年都听出茧子了,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任他们说去,毕竟又不是骂自己,说去呗!
李凡刚踏入休息室,但见椅子上坐着五个人,其中一人李凡认识,正是尤勇,其他人就不晓得了。
工作人员马上给介绍起来,75岁的长者正是程源远,程派相声的前辈,他今天带来了自己的徒弟和孙子,他孙子也就20出头,一个肥胖的小伙子,叫做闫喜申。
尤勇也带来了一个徒弟,30出头的干瘦子。
李凡和大家一一问好,才闲聊了几句,但见休息室的门又开了,门口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个人,老者年近90,驼背弯腰,须发皆白,年轻人十八九岁,眉重鼻塌,气色却很饱满,他小心翼翼地扶着长者,走进了休息室。
众人见状连忙起身。
“董老好!”
“董老最近身体还不错吧?”
来此的两人正是董鹤鸣和他的重孙董成。
“拖大家的福啊,身体还成!”
董成没想到又见到李凡了,他很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心中顿时一紧,有点儿悲叹栏目组的势利眼了。李凡他懂多少相声啊?你们别因为他正当红,又恰好说了一段相声,就把他也请来啊。
《艺术大观园》,这是艺术圈的事儿,请来的都是相声界目前最大腕儿,怎么突然混进来一个李凡来?不搭嘎啊!
想必室内的很多人都是董成这种想法,当然,这里面多数人可能没看过李凡的相声,就算看过了,大家呵呵一笑也就过去了,在这个论资排辈讲究山门的行当里,李凡根本入不了他们眼。
出于人性本能,这些相声从业者从心底是比较反对李凡来参加节目的,毕竟这是相声艺术家们的交流。
李凡和顾亚婷在一旁坐着,听着他们闲聊天儿,也基本没什么搭话的机会,当然也没怎么想搭话。
这些人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但李凡听他们你来我往的谈话,顿时觉得虚虚假假暗中较劲儿。他想起了一句至理名言:同行是冤家!
这句话再过1000年同样还是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直播室内,工作人员正在往直播台前搬椅子,这时石总监走了进来,他看了看贴着标签的椅子,道:“前排五把椅子,除了主持人琪姐外,第一把椅子给尤勇尤主席,之后是董鹤鸣、程源远,最边儿一把留给李凡。后排五把椅子就随便吧,无所谓。”
“好的总监!”
这时,主持人黄雨琪走了过来,“总监,嘉宾们都到了么?”
“都到了,对了,小琪啊,多给李凡一些发言机会。”
黄雨琪打了个响指,“明白,我心里有数,李凡的功课我研究透了。”
“那就好。”
“那总监,我去和嘉宾见见面?”
“好!”
黄雨琪提着手袋,快步来到了休息室,她推门进去,第一眼就发现了角落里的李凡和顾亚婷,她温婉一笑,冲着他们挥了挥手后,便和几位相声界的前辈打起了招呼。
“董老好,您还是那么硬朗啊,程老比我上次见面更加年轻喽…”
李凡噗嗤一笑,电台主持人嘴皮子都好,能说会聊,毕竟工资完全靠一张嘴。
和室内众人寒暄过后,黄雨琪才向李凡伸出了手,“你好,李凡,很高兴认识你。”
“您好,雨琪姐。”
当黄雨琪拉住顾亚婷双手的时候,女人之间天性的亲近就展现出来了,“哟,这大姑娘是真俊俏啊,啧啧,真水灵。”
“雨琪姐才漂亮!”
…(中间省略一千字互相吹捧。)
6点40刚到,黄雨琪起身道:“各位老师,请随我来直播室。”
李凡连忙起身,来到董鹤鸣身边,轻轻扶住了他的右臂,他和董成一左一右,伴着董老走出了休息室。
董成眯着眼睛看了看李凡,没说什么,然后又看了看,心道:这小子真会做人。
众人走进了直播间,黄雨琪连忙安排大家落座。
“尤老师,您坐这儿!”
“不不不,董老是老前辈,董老坐在首位。”
董老摆了摆手,“不,小勇是主席,理应首座。”
大家互相客套,让来让去,不过还是依照椅子上的名字落座了,结果还是这个结果,但互相礼让的过程不能少。
前三位大师落座后,到了李凡这儿出了点儿状况。
黄雨琪望向李凡,刚要说让他坐在第一排的末座,挨着程源远,可她刚一张嘴,但见程源远向自己的孙子挥了挥手,“小宝,来爷爷这儿坐。”
程钟宝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座位上“李凡”两个字,他犹豫了,“爷爷,这是李凡的座位。”
“哦?是么?哟,老眼昏花,那就让那孩子来坐吧。”
李凡心里头好笑,真要是老眼昏花的话就好了,如果不是的话,那就一把破椅子还争来抢去的,跌不跌份儿?
李凡笑道:“您爷孙坐着,一把椅子而已,坐哪儿都成。”
程源远瞥了一眼孙子,道:“说得对,就一把椅子,快坐吧。”
“不好意思哈。”程钟宝向李凡致意后,尴尬地坐了下来。
后面一排无所谓了,大家随便坐下,李凡左手边是顾亚婷,右手边是董成,大家准备妥当,这一期的节目也即将开始了。
黄雨琪边看着时间边生闷气,李凡是主咖啊,你把李凡弄第二排去,发言多不方便?可真看是你亲孙子了。
7点整。
黄雨琪戴着耳麦,推开音量,对着麦克风道:“大家好,这里是京城广播电台综合频率,《艺术大观园》节目,今天我们请来了三位相声大师以及青年学者,文化偶像李凡,请四位和观众打一下招呼。”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尤勇。”
“大家好,我是董鹤鸣。”
“大家好,我是程源远!”
李凡也向观众问了一声好,但是黄雨琪回头,对李凡做口型:声音小!
李凡只好起身,从前面两把椅子的缝隙中探出头颅,对着麦克道:“大家好,我是李凡!”
说罢,李凡重新坐回了椅子。
黄雨琪接着道:“相声这门曲艺,形成于清代咸丰同治年间,经过了早期的辉煌后,又因特定历史原因,导致很多经典流失,相声传承更是青黄不接,到了今天,可能除了春晚上例行的一个节目外,国民已经很难看到相声了。
今天,我们三位大师齐坐一堂,一起来聊一聊相声的过去,今天和未来。同样,作为青年一代相声爱好者,李凡也代表现在的青年朋友,来参与讨论之中。”
直播室外,石总监刚刚来到玻璃门旁,他往里一看,皱眉道:“李凡怎么坐后边了?”
身旁的工作人员道:“程老爷子要孙子坐在他身旁,李凡就谦让了。”
石总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室内。
黄雨琪道:“听说咱们相声最初的时候,表演方式是有两种的?”
尤勇点了点头,“的确是,最初有‘暗春’和‘明春’之分,大家可能并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在帷幕中表演的相声称‘暗春’,公开表演的相声称‘明春’,但清宣统三年后,就只有‘明春’了。”
“相声有四门功课,几位老师能给大家讲解一下么?”
程源远道:“四门功课说学逗唱,其中说指的是:绕口令,贯口,定场诗,数来宝等,绕口令大家都太了解了,至于贯口,又分为大贯儿和小贯儿两种,其中大贯儿一般上百句,最有名气的就是《报菜名》,现在学表演的也练习《报菜名》。”
黄雨琪道:“哦,那这个青年一代人可能就不太了解了,李凡,你知道《报菜名》么?”
李凡起身,探过身子,对着麦克道:“知道啊!”
黄雨琪再问:“那你会说么?”
李凡谦虚地道:“略懂皮毛。”
程源远道:“现在年轻人啊,懂点皮毛就不错了,但不是内行根本就说不对这《报菜名》,这《报菜名》要求说词节奏明快地一气道出,似一串珠玉一贯到底,不是内行根本不行,要求字正腔圆,口快如刀!”
李凡只言未说,这《报菜名》太基础了,入门级必学。
程源远道:“程钟宝,你给听众朋友们展示一下。”
程钟宝清了清嗓子:“我请您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可以了么?”
程源远点了点头,“嗯,大家听到了吧,贯口要求演员嗓音亮,吐字清,字正腔圆,气口精当,不是专业的就是念台词一般,根本不行。”
黄雨琪又道:“那什么是定场诗啊?董老,请您给观众朋友们解释一下。”
董鹤鸣老迈的声音响起:“在咱们相声里,一般单口相声演员在表演之前先念这么四句或者八句诗,但是现在单口相声基本绝迹了,定场诗也就大多失传了,像董成他们青年一代说单口相声,也不说定场诗了。”
“那定场诗的作用是什么呢?”
“主要是吸引观众,而且这定场诗的内容可以与表演内容无关。但定场诗很多都已经失传了,可惜啊!”
黄雨琪再次将话头抛给李凡,问道:“李凡,你作为相声爱好者,可能连听都没听过吧。”
李凡继续谦虚地道:“略知一二,定场诗很多都失传了,很可惜。”
黄雨琪再道:“那各位大师,谁能给听众朋友们展示一下呢?”
尤勇回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弟子,那个瘦高个连忙举了一下手,见主持人点头后,他也起身,趴向麦克风道:
“海鳖曾欺井内蛙,
大鹏展翅绕天涯。
强中更有强中手,
莫向人前满自夸。”
“好!”黄雨琪拍手喝彩,见程钟宝举手,她道,“钟宝再说一个。”
程钟宝道:“那我也说一个,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财是损人利己苗,气是无烟火炮。
四件将来合就,相当不久分毫。
劝君莫恋最为高,才是修身正道。”
“好,精彩!那像现在这些定场诗,我们普通老百姓想学到很难吧。”
尤勇道:“那是自然,都是我们相声界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传下来的没有多少了,大家都知道那段历史。”
黄雨琪扭头问道:“李凡,你会么?”
李凡尚未答话,室内众人一片笑声,毕竟这东西不仅仅专业,而且偏门,华国几十年来基本就没见到谁在剧场里说过,年轻一辈相声演员知道的都很少,别说一个外行人了。
就在李凡将要答话之际,尤勇道:“别看这短短几行诗,但在华国已经基本听不到了,从上个世纪90年代往后,我就没在哪个剧场里听过。李凡他哪能知道啊,不过,李凡,你日后可投在我的门下,我手把手教你。”
黄雨琪兴奋地道:“李凡,这是好机会哟!”
李凡再次把自己师傅尚在那套话拿出来了,不过众人纷纷皱眉,王永发是谁?而且,王永发一个大家听都没听过的相声演员,怎么能和尤勇相提并论?
这场节目第一部分基本上就是普及相声常识的,黄雨琪屡次三番把话头丢给李凡,希望李凡多讲几句,可每一次都被其他人中途打断了。
尤其是程源远,好不容易领着孙子上一回电台节目,是想尽办法捧爱孙。尤勇见状也不干了,你捧你孙子,我得捧徒弟啊。
于是表面上采访很和谐,但实质上都在想办法给自己人争取表现机会。
李凡这个外行人,节目开场20分钟了,连10句话都没说上,这还得多亏了黄雨琪的不停往过丢话头。
关于太平歌词,黄雨琪再次问道:“李凡,你要是会的话,给大家唱几句。”
李凡刚欲说话,程源远哈哈大笑道:“你这是难为他啊,他这个孩子只是一个业余爱好者,而关于太平歌词,我们相声界绝大部分的演员都不会唱!你这不是开玩笑呢嘛?这不难为这个孩子么?太平歌词20世纪30年代较为流行,但后来逐渐被埋没了。”
李凡吧唧吧唧嘴,哪有这么抢话的?
程源远继续道:“我啊,年老了,也就教了程钟宝几句吧,程钟宝,唱几句给大伙儿听听。”
“好的爷爷,我唱一段《饽饽阵》吧。”
唱完了《饽饽阵》,黄雨琪道:“下面咱们接通观众来电,我们的电话导播提示我说今晚的电话已经快被打爆了,我们听听观众有什么问题要问各位相声大师的。”
电话接通。
黄雨琪道:“您好,艾女士。”
观众兴奋地道:“是我么,是我么?”
“是您!”
“哦,主持人好,李凡好,太兴奋了,你们这电话实在太难打了。”
“您有什么要问各位老师的么?”
“我想问一下李凡,李凡,我看了网上流传的你的相声,好有趣啊,你太有才了。”
李凡再次起身,趴向话筒,道:“谢谢这位朋友。”
“李凡,那个什么定场诗挺有意思的,你能不能念念啊?”
尤勇救场道:“这个定场诗啊,在我们专业领域都快失传了,小妹妹不要难为人啊,让李凡给你们唱几首歌还成。”
室内一片笑声。
艾女士笑道:“那成,唱歌也成,定场诗也成,你会哪个来哪个。”
李凡淡淡一笑:“这种场合唱流行歌曲也不合适啊,我还是来一首定场诗吧!”
室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凡便脱口而出:
“远看呼呼悠悠,近看飘飘摇摇,
有人说是葫芦有人说是瓢。
俩人打赌江边瞧,原来是俩和尚洗澡。”
说完这首定场诗,李凡下意识地一敲桌子。
室内众人一惊,嚯,真会?
艾女士噗嗤一笑,“李凡,再来一段!”
李凡微微一笑,再道: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
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
我到西天问我佛,佛曰:‘我也没辙!’”
相声界7个人全愣住了,真会啊?哪学来的?谁教的啊?
艾女士再道:“再来一个!”
李凡继续:
“曲木为直终必弯,养狼当犬看家难。墨染鸬鹚黑不久,粉刷乌鸦白不坚。
蜜饯黄莲终需苦,强摘瓜果不能甜。好事总得善人做,哪有凡人做神仙?”
“再来一个!”
这回不是听众朋友说的了,是董鹤鸣老爷子说的,他满面惊喜地看着李凡,大感意外。
李凡淡淡一笑:“就这样吧,事不过三,见笑了,众位。”
艾女士兴奋地道:“李凡你太棒了!”
电话挂断后,众人都傻了,你哪学来的啊?这三首定场诗除了三位相声前辈外,其他人都知道的不全,一是几十年没人说着东西了,二是,失传严重。
众人就那么疑惑地看着李凡,难道李凡的师父王永发那么牛逼?民间的高人?
“下面我们接通陆同学的电话,你好,陆同学。”
“你好,主持人,你们的电话实在太难打了。”
“你有什么要问诸位老师的么?”
“我想问李凡!”
得,又是问李凡的观众。
“有什么要问李凡的呢?”
“李凡,你的那段相声好极了,我也很喜欢相声,刚刚听到你们讨论了八扇屏,你能给我们听众来一段八扇屏么?”
“好吧,那我就来一段《不是人》。”
李凡这话一出,三位大师脑袋嗡嗡作响,这一段早已失传了啊!他们也不会啊?
尤勇连忙问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尤老师,我说的是,我给大家带来《八扇屏》中的《不是人》,希望大家喜欢。”
未等大家反过味来,李凡早已脱口而出,字字如珍珠落盘,干净利落:
“想当初,商朝纣王七年春,这日早晨,有丞相商容见驾,高擎牙笏,山呼万岁,说:‘明日乃三月事务,女娲娘娘圣诞之辰,请陛下驾临女娲宫降香。’纣王曰:‘女娲有何公德,朕轻万乘而往降香’商容奏曰:‘女娲娘娘乃上古女神,生有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