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小雨。
老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秋老虎还未到,这一场小雨便让京城的气温骤然下降了好几度,再没了夏日的炎热,也没有落雨的潮湿,好似阴阳相济之后的协调,清爽怡人。
七点多钟,夜幕已经完全拉上。
灿烂的灯火霓虹和滚滚的车流,在密集的雨幕和沉沉的夜幕中点缀装饰着京城的富饶繁华。
温朔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眺望着似乎近在咫尺的四环路上,大大小小的车辆不断飞驰而过,整齐而又孤独排列着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线,映射得雨丝清晰密集。
下午时,黄芩芷突然告诉他,要回深港一趟。
温朔才意识到,自己并未能说服黄芩芷,接受他的改制方案,并且陷入了一种矛盾的无奈纠结中。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不行我再好好解释嘛,何必有点儿不痛快就回娘家?
一想到深港黄家那里一大堆的亲哥堂哥表哥、堂姐表姐、堂姐夫表姐夫、大伯大娘,而且一个个有钱有势,胖子都禁不住打哆嗦,他觉得自己这二百多斤肉,在黄家那些张牙舞爪的人眼里,恐怕不大够分啊!
好吧,芩芷的娘家人都是有高素质和教养的人,怎么可能打姑爷?所以还能有理说理。
可自家老娘这边儿怎么解释?
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回家吃饭,然后小两口再一块儿回自己住的房子去…好端端的,芩芷怎么回娘家了啊?
那一刻,胖子心里其实有些上火,生气。
他喜欢讲道理,而不是动辄怄气地陷入一种冷战,那比争吵谩骂甚至动手,还要伤人。
况且,自己并不是那种独断专横的人,一直以来都是有事儿商量嘛。
但就在他想要和黄芩芷再谈谈时,黄芩芷微笑着对他说:“你别生气,也别想太多,我只是需要让自己换个地方,去冷静地思考一下你提出的方案,也许你真的是对的,只是我目前还没有想透彻。在京城时间太久了,每日的工作和生活难免会让人有种麻木的厌倦,偶尔出去走走,挺好的。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回深港,就当出去旅游,唔,透透风也不错。”
胖子心里的火气和郁积,迅速消散。
那一刻,他差点儿没忍住就想要和黄芩芷一起飞深港了。
可是不行啊。
首先,他已经和荆白约好了见面,而荆白今晚就会抵达京城;其次,黄芩芷要出去散心,要冷静地思考,甚至会征询、请教她的父母,自己跟在她的身旁,那不是给人添堵嘛。
善解人意的胖子,选择了亲自送黄芩芷到机场,并微笑着亲吻、拥抱、道别…
但他并未有一丝丝否决自己定下的方案的想法。
只是思考着,哪里有疏漏。
如果连黄芩芷都无法说服,又如何能说服彦云,以及其他的股东呢?
电话铃声响起。
温朔转身到办公桌旁拿起了电话:“我是温朔。”
“董事长,荆先生已经接到了酒店。”油子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来:“现在去接您,还是一会儿送荆先生去公司?”
温朔抬腕看了看时间,道:“我自己打车过去,你到二楼订餐吧。”
“好的,董事长…”油子语气有些歉疚地问道:“不知道您和荆先生,想吃点儿什么?”
“随意,环境好就行。”
“是。”
挂了电话,胖子苦笑着摇摇头,颇显无奈——油子这人做司机可以,让他去干点儿“私事”,也用得很顺手,但如果让他来做一些助理接待方面的活儿,确实不大合适啊。
可日常助理…
胖子觉得暂时还没必要往身边安排,一是浪费人力、财力;二是,太不方便了,毕竟自己身为玄士,难免会有很多不易被太多寻常人知晓的秘密;其三,年纪轻轻的,不习惯,也不喜欢。
走出办公室,准备下楼时,温朔发现徐芳坐在前台休息厅的沙发上,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芳姐,怎么还没下班?”温朔随口打了声招呼。
“啊,董事长,您要走了?”徐芳急忙起身,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温朔点点头,道:“来了一位朋友,所以今天下班晚了些,你呢?怎么没有回去?”
徐芳脸颊一红,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董事长,我有件事想…想和你谈谈。”
温朔面露诧异,抬腕看了看手表,微笑道:“着急吗?”
“算了算了,也没什么…”徐芳一脸尴尬,愈发难为情地连连摇头摆手地说道:“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快去忙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以后再说,我,我还是不说了。”
“唉,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嘛。”温朔哭笑不得。
“不说了,没,没什么。”徐芳红着脸转身落荒而逃。
被晾下的温朔站在原地苦笑摇头,为了让徐芳不至于太尴尬为难,自己只能站在这儿等一会儿,总不好现在跟着下楼,那样的话,以徐芳的性情保不齐就会撒腿狂奔了。
“她能有什么事?还一副难为情,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模样。”温朔琢磨着,一边从前台拿了把雨伞,慢慢下楼。
走出办公楼时,他忽然打了个机灵——芳姐该不会是,想向我表白吧?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毕竟胖爷我这么优秀…
哎呀呀!
愁人!
但是,只能让芳姐心伤失望了!
多愁善感的胖子撑着雨伞,望着细雨密集的夜幕,感慨着自己的专情无暇,感叹着儿女情长的伤人,再看看果然落荒而逃,沿着人行道往西快步离去的徐芳的背影,心生怜惜。
相对了解温董事长勤俭节约性格的油子,订了一间小小的半包两人间。
胖子赶到酒店二层时,恰好荆白也跟随油子刚刚下楼。
一看到油子定下的半包,荆白哭笑不得,而胖子更是心生怒火,表面上却只是微皱了皱眉,吩咐道:“换个包间吧。”
油子心里一颤,顾不得向董事长道歉,赶紧去找服务员换包间。
虽然是两个人用餐,但他们要谈的事情,委实不便在这种相对噪杂的环境下吃饭。
至于两人占用一个大包间,餐馆的老板是否乐意…
无非是钱的问题。
并不算大的包间里,因为只有两人,所以显得空旷了许多。
圆形的餐桌上只有三个菜,却放了两瓶茅台。
温朔只要了一瓶,另一瓶却是荆白在饭菜还未上时,便接着温朔的话头,让服务员直接拿两瓶,把温朔心疼得呲牙咧嘴——仍记得当年第一次和荆白吃饭喝酒,是在如今已经消失的京大南街上普通的小饭馆里,一顿饭比不得今天一个菜的价格,更不要说,今天只有两人自己都特意要了包间,选择了喝茅台…荆白这人咋就不经让呢?
所谓本性难移,大概便是温朔此刻的状态吧。
混到了如今这般身价的人,谁还会在一顿饭局上,去斤斤计较多花了千八百块钱?
好在,他只是本性下意识地心疼了一把。
很快他就能理解,为什么荆白会如此慷他人之慨了。半年多来,几乎没有如此身心清闲放松过的荆白,好似刚刚走出了监狱似的,心情极好,不待温朔提及江龙省迟家的事情,便先行诉了一通苦,谈及卧狐岭景区开发的现状,以及后续可能要面临的各种问题。
一瓶茅台很快清空,诉了大通苦的荆白由衷地感慨道:“胖子,这半年多的经历,让我时常想要问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胖子诧异道。
“学习、工作、交际、修行…你似乎一样都没落下,而且样样都做得挺好。”荆白真诚地问道:“你的时间就那么充裕,不累吗?”
虚荣的胖子顿时洋洋得意起来,谦虚地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小意思!”
荆白无语,瞪了一眼胖子。
胖子被瞪得虚荣心大失,情绪瞬间低落了许多,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先喝下半杯酒,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神情苦涩却又带点儿自嘲般的语气,笑道:“怎么可能不累?”
“那…”荆白看着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胖子,忽然有些心疼。
“累,也得干啊。”胖子脸上的苦涩很快消失无踪,笑道:“从小习惯了,闲下来反倒是没什么意思。”
荆白想了想,道:“玄士闲不下来的,可以把余出的,或者所有的时间用于修行。”
“得了吧,那多无聊?”胖子不屑地说道。
“修行无聊么?”荆白摇头道:“玄法修行,越是往深处,就越多精彩纷呈,探究玄境,无线深邃,无线广袤,怎么会无聊?”
胖子怔了怔,摇头道:“得了吧,人生精彩何其多,把自己扔进玄法的修行中不断地探究,最多不过百年人生,如果沉迷于修玄探玄中,在我看来,反倒是落入了歧途、魔道。”
“胖子,你还是那么偏激。”荆白笑着打趣道。
“彼此,彼此。”胖子笑着举杯示意。
荆白顿时会意,举杯与胖子干了一杯——若是以前,或许在这方面谁也无法说服谁,甚至自己还会像以前那样劝解胖子,应该把重心放在修行玄法和玄门江湖上,赚钱…是顺手而为,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但如今,这半年的经历却让他有了切身的体会,思想上也有了一定的改变。
偏激?
不同的立场,看对方,都是偏激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