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京求师、工作,至今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靳迟锐却感觉好似度过了几年的光阴。
自“患病”至今,也只有在京城这几个月,让他觉得生活充实,有意义,每天有明确的目标,也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做的这些事情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一切都是那么得实际。
以往自己纵然身负异能,沉迷其中,自负、傲慢,看淡一切,在自我的钻研中混沌着,就像是潜入混浊的水底,看不清身前身后的道路,连方向感都没有,不肯停下却又知道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一直在蹉跎岁月,一直在稀里糊涂着。
走出机场,靳迟锐仰望天空,恍若隔世。
虽然亲情血缘让他迫不及待地想第一时间回家,看看令他想起来首先就会觉得害怕的严父严母,但他却咬着牙,坚持着先去工作。
这次不是回中海,而是来中海,出差!
师父说过:“俗世生活也是修行,生活中的诸多事项、人际都处理不好,说明心境修为不够,谈何修行?”
所以要更为清晰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怎么做。
他想过也许自己应该先回去看望父母,向父母道歉,因为这几年来自己“患病”过程中的一些言行,因为自己出院后偷偷离家出走,因为获得父母的原谅是他所愿,也是师命。
但他又想到,如果自己不先去工作,而是跑回家看望父母,在一向严厉的父母眼中,就是错误的行为。
所以,先工作吧。
为了朔远网络技术培训学校的教材出版,这段时间他在京城没少跑出版社、相关部门审批,却没能达成。
这次来中海,他心里还是很有把握的,以前认识的朋友,或者算不得朋友也能搭上线,总要给他面子的人,可以帮得上忙。再说了,凭着父亲和母亲,乃至本家、亲戚在各个部门、行业中的人脉资源,虽然可能会麻烦些,但应该可以办成。
然而他没想到,“患病”四年,已然让他原有的交际、人脉网络消失无踪。
朋友,本家、亲戚,几乎所有人对他这个患精神病多年,被亲生父母都失望从而放弃的人,没有什么好脸色,更不会为了离家出走又莫名其妙回来,希望能出版一种教材的“小事情”而上心。
短短三天时间。
靳迟锐觉得自己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
他记得当初工作时,朋友很多,本家、亲戚所有人见了自己的态度,都很好,甚至不乏一些趋炎附势的人。
如今却形同陌路,又或是冷嘲热讽。
他第一次发现,似乎除了师父和将来要修行的玄法之外,自己真的已经是一无所有了?!
父母对他的态度,虽然渐趋有好转,可还是冷淡。
人情冷暖,让靳迟锐心头不免想起了当年父母的诸多教导:“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听我们的,没错…”
是的,父母都是对的。
不听他们的,就是错。
但转念一想,靳迟锐又禁不住心生寒意,怀疑自己在中海这几天的遭遇,有没有可能,是父母听闻消息后,刻意而为之的?虽然这种猜测未免有些过于恶劣,可想想从小到大父母的强势态度,尤其是自己患病之后父母那种愤怒、失望和嫌弃…
自己出院后又是不听话偷偷离家出走的!
很可能啊。
靳迟锐心里很矛盾。
这天傍晚,已然有些灰头土脸,灰心丧气的靳迟锐,神情颓废地回到了家门口。
他的家,在一处相对老旧,却绝对属于中心城区繁荣地段的小区内。
一楼带院,四室两厅。
靳迟锐心里有些怯惧,犹豫一番后,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点上一支烟默默地瞅着,一边打量着两侧的小院。
小院用精致的栅栏围着,摆着错落有致的花架,时值冬日,小院内只有两株桂花树还保持着浅淡的绿意,待到天暖时,四周的花架上会摆满各类盆景花卉。
本来他自己也有一套房,地理位置相当好,但离婚时,自己很爽快地给了妻子。
夜幕完全拉上了。
家里厨房的灯亮起,靳迟锐知道,母亲正在做饭,父亲还没回来。
刚想到这里,两束车灯的光芒晃了晃,引擎声中,一辆轿车在门前停下。
司机下车开门。
穿着黑色大衣的靳文从车上下来,道了声:“回去吧,明天不用那么早来接我。”
“是。”司机答应一声,却并未转身上车,而是上前一步挡在了靳文的身前,警惕地看着坐在单元门前台阶上的黑影,双眉紧皱,道:“什么人,坐在那里干什么?!”
说话间,靳迟锐已经站起身来,先是看着站在司机身后,怔住的父亲,然后惭愧地、畏惧地低下了头,轻轻唤了一声:“爸。”
靳文怒气大作,习惯性地开口就要喝骂,但随即想到了什么,便压下心头那股怒火,道:“小张,这是迟锐,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你,先回去吧。”
“哦。”司机也是个有着玲珑心的人物,瞅着气氛不大对劲,赶紧答应一声转身上了车,驾车离去。
靳文板着脸往门口走去,语气冷淡地说道:“回来了,怎么不进家,在外面坐着干什么?”
说着话,他已然拾阶而上。
靳迟锐怔住,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虽然父亲的语气很冷淡,里面还带着一丝怒意,但…这压根儿不像是父亲平时应该表现出来的态度啊。
他温柔了太多!
若是换做以前,父亲要么会怒气冲冲地喝骂他一顿,要么直接冷冷地甩出去一句:“你回来做什么?滚!”
或者说:“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就在他愣神儿时,父亲已然开门进了家,扭头皱眉道:“还在外面愣着干什么?!”
“啊?!”靳迟锐赶紧转身往家里走。
屋内,传出了母亲欧阳慧卿的声音:“老靳,跟谁说话呢?”
站在门内的靳迟锐看到儿子转过身来,这才往里面走去,道:“迟锐回来了,坐在外面不进家,也不知道回来多久了。”
“啊?”
欧阳慧卿惊讶的声音传出,旋即又有碗摔落在地碎裂的声响。
“你看你,你这…”靳文埋怨的话说了一半,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似乎强压下了怒火:“不小心点儿,有没有烫着?”
“没有没有…”欧阳慧卿大步往门口走去。
靳迟锐走进屋内,耷拉着脑地怯怯地把门关上,转过身,抬头,便看到母亲满面泪水地望着他。
“妈,我,我回来了。”靳迟锐讪笑着,神色间尽是掩饰不住的怯惧。
“回,回来了?”欧阳慧卿竟然有些慌张似的,明明是满脸泪水,却又强挤出笑容,有些无措地还想说什么,却张张嘴说不出来,赶紧转身往厨房走去:“饭快要做好了,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啊!你,你和你爸在客厅看电视,等会儿。”
靳迟锐一脸困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这,是自己的家吗?
这,还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吗?
浑浑噩噩地走过玄关,就看到餐厅的餐桌旁,地上散落着摔碎了的盘子,还有一些菜、汤汁。
父亲正拿着一卷卫生纸,撕扯出一块块的清理地面。
明亮的灯光下,靳迟锐看到父亲以往保养不错的浓密黑发中,有了很多的白发,他蹲在地上弯着腰,很明显有点儿吃力。
于是刹那间,靳迟锐第一次发现,父亲年纪大了。
靳迟锐赶紧上前,蹲下身从父亲手里抢过来那一卷卫生纸,撕扯出一大块去地上擦捡,一边说道:“爸,我来我来,您刚下班回来,到客厅休息会儿吧。”
“哦,好,好的。”靳文也有些发愣,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往后退开两步以免碍事。
他没有去客厅,而是站在那里看着蹲下身快速擦捡着地面的儿子。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很久没有过的,父子之间的温馨。
也许这样的情景在这对父子之间出现的太少,所以靳文很清楚地记得,儿子六岁那一年,刚过完中秋节的一天晚上,他醉酒回到家,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妻子因为生气他喝醉酒,所以懒得管他。结果年幼的儿子晚上起夜时,发现他在沙发上睡着觉吐酒了,吐得地上、身上、脸上都是,于是儿子把地上清扫干净,还端来了水盆,拿毛巾给他擦洗脸,他当时睁开眼睛,看到年幼的儿子在给自己洗脸,还把地上,沙发上清理过,虽然清理得不干净,显得更花更脏,可那次,靳文真的很欣慰。
他觉得,自己教导出来的孩子,真的很优秀,毕竟太才六岁啊!
所以那件事,靳文和妻子在亲朋直接炫耀了好多次。
如今后知后觉,靳文忽然发现,自己和妻子这么多年来犯下的错误,简直不可饶恕。
因为自那次事情只会,他们对儿子的管教,愈发严厉。
因为他们觉得,正是因为他们日常正确的教育,才会让儿子有了那么优秀的表现。
然后,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那么一次温馨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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