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里!”石婆看着邪气消失,忽然抬眼,目光像刀子似的射向林间。
她是朝小枝这个方向看来的。
小枝沉住气,将枯木诀运转到极致,周身覆盖着一层黑蒙蒙的心蠹,隔绝了一切气息。
很快,石婆犹疑着收回了视线。
“石婆,您怎么啦?看见什么了吗?”村民们问道。
石婆叹了口气:“都怪那个不过河的女娃子!搅得我心乱…”
村长与她二人悄悄走远,压低声音问:“可是那个为首的,背负剑匣的女娃子?”
“是呀!”石婆点点头,又摇头,“我不是说她搅得我心乱。而是啊,她与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太过相似。我一想起那人,就像堕入寒冰炼狱似的,害怕呀…”
“何人?”村长忽然紧张起来,“莫非是秦时的追兵?”
石婆连连摇头,把手一甩:“不是不是!别想这些了,抓紧点,趁没入夜去布置陷阱,把漏网之鱼全给抓回来。”
小枝借着伪装,又回到候选者们驻扎的地方。她将所有人聚到一起,把刚才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呕——”突然有个人吐了。
小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另外几个人也脸色发青,勉强保持镇定:“师姐,你说那些野兽都是人变的?那、那我们在寨子里吃的肉…岂不是…”
“呕——”又一个人吐了。
刚才吃下去的肉,可能都是人肉。
小枝早已辟谷,什么都不吃,所以暂时没觉得恶心。方才在寨子里吃过肉的人不少,闻言都有些不舒服。
小枝见士气低沉,只得安慰道:“别慌,刚才你们吃的,不一定是同伴!也可能是以前进这片森林的人!”
吐的人更多了。
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慰的效果。
小枝挠头道:“这样吧,他们马上就要来布置陷阱了。敌在明,我们在暗,先想个计策,逐一攻破,再对付那个石婆下手,如何?”
这番话倒是让众人打起了精神。
他们根据小枝来回绘制的草图,找到几处适合放置陷阱的地方。几人一组,分作一队,提前在那处埋伏。符修临时炼制出许多传讯符,人手一个,随时联系。
小枝就坐镇在中间,一棵最高的大树上,可以越过一切遮蔽物,直接看到寨子里的情形。
由她负责统筹战局。
“正南方,两个老猎户。离你们约三百米,马上就到。”
“西北,一个小伙子带了条猎狗过来。五百米,快到了。”
“东方,七八个人结队来了,正北没人,赶紧去支援。”
小枝在中央坐镇,有定无观,有枯木诀,在这深林之中,优势占尽,十分强势。候选者们实力也不弱,了解了南疆邪术的根源后,对付起这群山民,就轻松多了。
他们的实力,并不像之前想象的那么强,最多身体比一般人强壮很多,修为是没有的。
很快,候选者在小枝的指挥下,将出来布置陷阱的人一网打尽。
小枝吩咐道:“先结阵把他们封住,看看寨子里是何情况,再作下一步打算。”
“是,师姐!”
等了一阵,寨子里始终没人出来。
小枝又跑回去看了一眼。
此时,太阳正缓缓落下,寨子中间点起了篝火。石婆和村长都坐在篝火边上,二人也不交谈,只是看着火堆,静静出神。
“怎么还没人回来?”
太阳落山后,村长终于发现不对劲。
石婆站了起来,四下张望,又退回火堆边,声音沙哑的对村长说道:“小心,看来我的预感没有错…”
有人在盯着他们。
刚才,石婆就已经感觉到了。
她不是修道者,甚至不是人。所以她感知世界的方式很特殊,是通过山石大地。从刚才开始,寨子外的石头就泛着浓郁的黑色,似乎隐隐带着畏惧。
一定…一定是有大东西来了!
村长一怒之下站起身:“哼,我现在就去召集儿郎们,看谁敢在碑林寨撒野!”
石婆一把将他按住:“小心,那个女娃子…我还是放心不下。”
“那你要怎么样?躲着吗?不行!”
村长吹响哨子,寨中青壮老小都纷纷出现,手提柴刀、木棒,杀气腾腾。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很像一片碑林。
村长杀气腾腾地说:“今日必须要那些外来者好看!”
小枝迅速抽身离去,返回驻扎点。
“他们要举寨出动,开始巡山了!”小枝语速飞快,指挥却有条不紊,“我们人少,对深林也没那么了解,躲是躲不过的。可以按照刚才的办法,逐个击破。”
“那怎么办!”有人突然站起来,梗着脖子说,“圣迹没找到,人都变野兽了,我们还在这儿等死?照我说的,该把那个为首的老太婆抓起来,拷打一顿,问问怎么破解兽化的邪术!”
有人应合说“对”。
小枝摇头:“那也得先对付小的,把石婆留到最后。”
更多人同意小枝的计划。
经过方才一番埋伏与反埋伏,众人对森林都了解不少。他们按照刚才的分队,在巡山之路上埋伏,提前布置好阵法,甚至利用之前缴获的东西,设置捕猎陷阱。
这一次,小枝随他们一起,游走在密林之中。
山民们举着火把上山,自认为对这片深山比谁都了解,所以也并不在乎周围的情况。但是渐渐的,他们发现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了。
树上垂下白石枝条,捞起队末一个人,紧紧缠住。等山民回头,只见火把掉下,人影全无。
迷踪阵将山民分开,候选者悄然出现,将他们一个个诱入陷阱。刚才山民准备用来抓捕候选者的夹子、钩子、藤网、荆棘,现在都被用在他们自己身上。
愤怒渐渐化为惶恐,
因为人,越来越少了。
小枝观察着被抓获的人,目光阴郁,还有些疑惑。
月亮升入中天,四周兽号起伏不定。
村长看了看身边剩下的残兵败将,只得咬牙道:“先撤回去!今夜血月,野兽要不受控制了。”
等血月过后,他们役使的野兽会更强。
到那时候,一定要将外来者,统统除尽!
村长暗想道:哼,这群人,肯定也是冲着碑林寨来的。
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村长带着剩下的人,返回了寨子里。
寨中,弯月高悬,空无一人。
四下碑影林立,最高的吊脚楼上,似乎有人衣摆飘摇。
村长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瞳孔急剧收缩,嘴唇微颤:“你…”
小枝横坐剑上,白石枝条牵拉着吊脚楼,让她像秋千般荡下来,足尖划过地面,轻盈地落在一行人面前。
她手按剑柄,横剑一指:“之前进来的人呢?变成野兽,要怎么变回去?”
村长嘴唇哆嗦着,似乎很害怕:“只要石婆把他们的随身物品还回去,就能变回人!”
“咳咳…”沙哑的咳嗽声响起。
小枝剑尖不动,猛然回头,正看见老妪,从吊脚楼的阴影中走出来。她浑身气息全无,白发苍苍,脊背却挺得笔直。
石婆道:“你将他放开,我作法给你的同伴还魂。”
“你先作法,我再将他放开。”
二人僵持不下。
被小枝用剑指着的村长,却越来越放松,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笑容。
小枝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变化。
他们在拖时间!
方才在林中,已经听他们提起过几次——血月。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妖兽们会变得比以前更强,同时不受控制。
此刻月亮上升,已经很接近正上空了。
村长他们在等的,就是这个!
小枝毫不犹豫,手起刀落,将村长的头砍了下来。他微妙的笑容还残留在脸上,根本没有想到小枝会直接动手。
石婆也是神色大变:“你!”
“你要把他也变成野猪,烤来给客人吃么?”小枝冷笑问道。
“你…”
“我?”小枝一侧身,躲过青年猎户甩出的刀锋。身形倏忽飘逝,剑影重重如雾,瞬息间就到了石婆面前。
她挽剑一抬,剑锋架在石婆喉咙上。
她注意到,村长没有流血。
她确信自己把人杀了,地上的尸体也没有气息,但是为什么会没流血?难道他们也不是人?
这个念头刚闪过,地上的尸体就产生了变化。
它的形状越来越僵硬,气息越来越冰冷。毛发皮肤尽皆脱落,外面那层人形的壳,很快就消失了。
地上躺着的,竟然是断成两半的石碑。碑上甚至还有题字,十分清晰。
“这里,是碑林村。”被小枝拿剑指着的石婆,发出桀桀怪笑,“我们没有一个是人。”
“等血月上来,你就知道我们的厉害了!人在血月之下,都是我们的小点心!”
她说话之时,月亮已经开始泛红。
面前的山民猎户,皮肤都化作石质,双目通红如血。他们眼中的理智消失了,只剩下野兽般的杀欲。
小枝轻哼一声。
你当我怕了?
哼,我也不是人!
她体内妖血沸腾,越烧越厉害,腿上渐渐浮出鳞片,双眼也透出猩红色。
山中,此起彼伏的兽号,忽然静了下来。
还在为血月异变惊讶的候选者们,发现野兽变得比平时更老实了!他们抓获的人,像石头块一样蹲在陷阱里,抱成团,瑟瑟发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小枝面前,那些杀气腾腾的山民,只走出一步就停住了。
“是你…是你!我见过你!”石婆突然惊声尖叫,头也不回,逃出了剑光笼罩的范围。
在她的感知中,所有山石草木都在战栗。
是来自亘古蛮荒的血统。
是…是妖族的…
“圣者”啊!
小枝通过妖气将他们震退,却没有化出妖身。她的指尖渐渐凝聚剑光,如熹微的太阳,将深沉的夜色点亮。
光芒渗入夜色,轻悄无声。在那些红着眼的野兽心中,却像一道惊雷般绽开。
石婆步步后退,又惧起妖气,又畏其剑芒。
“你若放我离开…”
她还没说完,一剑昼光闪耀,天空全部都被照亮。
旭日东升之势不可抵挡。
小枝手中长剑终于完全凝聚,剑光是通透的纯金色,不染一丝杂质。空中星辉、月色全部被遮盖下来,不仅血月消失不见,连天幕上都尽是金光。
“天河欲晓!”有候选者仰头惊叹。
也有年轻些的,不明所以,问这是什么。
“是谢迢仙尊以前的剑…”低语声在候选者中传播,所有人眼中都含着敬畏,远望日出之光。
什么血月、凶星,
都不及眼前的“白昼”更让人心生震撼。
小枝闭目拂剑,热意温缓,逐渐上升,甚至盖过了沸腾的妖血。经脉中全部都是煌煌金光,淌过气海,流出指尖。
天河欲晓是无主仙剑,用起来比喇叭花累很多,有种说不清的称重感压在心头。
但是…
小枝仰头,看见极阳升起,倾覆天地。
——这样的“沉重”,更让人沉浸。
仿佛,是她亲手举起了“太阳”一般。
她闭目回忆东海日出。
灿烂的,从海雾中喷薄而出的光。无数浪涛,无数折射,无数重叠堆垒的晨光。迭起,翻滚,轰轰烈烈,燃烧从朝至夕,从古至今。
按剑,
轻压,
深呼吸,
猛然拔起!
太阳跃出海面,万道金光刺破夜空,无数野兽嚎叫,声音越来越微弱。
待小枝收剑入体,金光消散,地上只剩下几块石碑。
守着猎物的候选者们也发现,被捕获的村民都变成了石碑。这些石碑年代不同,石质不同,大多有刻字,年代久远的,字迹就模糊不清,年代近些的,大致能看出是什么。
“这是泰山碑刻。”
“恒山碑刻。”
“琅琊台碑刻…”
“这些…”有人惊疑不定,“全部都是先王封禅的碑刻?”
帝王封禅名山古迹,这是从古至今都有的传统。每当他们祭拜时,便有专门的官员,为他们刻石雕碑。碑刻上,通常写着帝王的功绩、责任,或者对国泰民安的期许。
有些皇帝,一生之中甚至在十几处名山大泽祭拜,留下碑刻无数。
这处南疆碑林寨,就是用来藏匿帝王碑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