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桩被藤蔓拖拽着,偏离了原有的轨辙,往各个方向散开。彼此之间等距排列,上面的修道者无需进攻身旁的人,亦能安稳立在原地。
上方火光流泻,浇穿藤蔓。可枯枝纵被烤作了碳,也仍牢牢抓住石桩,紧握,不放。
下方金池就像凝固了似的,赤光金光颜色分明,没了先前那种流转生辉的感觉。
刚刚才落入池中的人惊魂未定,连滚带爬地攀上石桩,等攀回去了才意识到,金池被锢住,没必要再回石桩这窄笼子里了。
现在,兵阵图就像一张被搅浑的棋谱。
不止棋子洒了一地,棋盘上的纵横线也被人扭成了爱心形,看着不尴不尬,有些好笑。
站立在石桩上的修道者们又惊又喜,纷纷四下张望,想找到止住兵阵的人。
他们抬眼望去,只见一道瘦小身影坐在幽蓝剑光之上,广袖被烈烈风火扬起,如帆如旗,引众人追随而上。
更多的人用起遁术,御起剑诀,试探着从石桩上浮起来。
下方圣力金光被制,巨大的引力不复存在。一时间,修道者们各显神通,飞离了困缚他们的地方,急冲冲地往黑暗边缘涌去。
第一个接近边界,边界泛起淡光,像入墓门时那样闪烁了一下,然后这个人的身影就消失了。
后面的人争先恐后地涌上去。
小枝在原地没动,她死死制住金光,用藤蔓拉紧石桩。
其实她早已力竭。
拉住石桩的藤蔓枯了又长,长了又枯,几乎在石桩上结出了一层黑炭,里面还隐隐冒出岩浆似的流火痕迹。
制住金池光芒的真气已经由河川变作涓涓细流,断续地从岩缝中渗出来,榨干了她气穴之中的每一处。
修道者冲出去的速度极快,但他们数量多,形势又乱,所以好半天都没走完。
小枝并不是想帮所有人走出去,她就是在跟墓主人较劲。
对方觉得自己可以掌控全局,她偏要跳出此局。
不仅要跳出此局,还要把棋盘掀了,棋子扔了,让他以后也没得下!
等所有修道者都散尽,小枝又跃回石桩上,藤蔓拉着所有石桩齐动,最后呈一“破”字,兵阵图终于崩溃。
她累得瘫坐在地,慢身汗水浸湿石桩,又被极高的温度蒸干,身上衣物硬邦邦地贴着伤口,又痒又疼。
“你这是何必?”陆长光不解,“自己跑出去不就完了…”
小枝闭着眼睛,双手撑地,大声道:“我乐意!”
她大口喘气,喘着喘着,蓦地又笑了起来。
自从谢迢说过五年之期后,她再没有这么笑过了。
现在,她坐在一根烤焦的石桩上,浑身是伤,真气衰弱,却笑得甚是灿烂,就连漆黑眼瞳中都像洒落了星子似的,一闪一闪,全是愉悦欣然的光。
她就是乐意!
不为利己,不为利人!
她觉得,与圣人相争,甚是愉快!
这种愉快很难言说,好像累到了极致,又有酸酸麻麻的感觉从四肢百骸升起,将她越填越满,连心脏的跳动都更有力,血液的勃动都更高涨。
这样的愉悦感,毁女娲像、削造字台时,还不怎么明显。
甚至于,毁女娲像、削造字台后,她是忐忑惶恐的。
后来禁宫之乱,斩破书圣字帖时,快乐也只是稍有显露。
那一瞬间,她用剑尖划开纸张,破除圣意,愉悦感畅快淋漓地浸透了她。但落地后,这种感觉就很快被紧张压了下去。
而在此墓当中,愉悦感终于爆发了。
这一次,与圣人的对峙不再只是短短一瞬。
她撑了很久。
她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将兵圣棋盘上的子一个一个拿开,然后将自己的子落在天元,让全局以她为中心告终。
她觉得快乐,本能地,觉得快乐。
这种全身心的舒畅感,将她的疲惫痛苦拭去,让她真气充盈,甚至能让她极速逼近筑基的小关隘。
陆长光万万没想到,小枝硬生生地与兵阵图拉扯这么久之后,竟然直接坐下打坐,开始运功突破了。
筑基期和其他境界一样,都分九层。
小枝刚突破时是筑基一层,因为筑基时有公子看护,五蠹筑基本身又强,所以境界巩固得好,从第一层到第三层没花多久。
但是筑基期之后,与炼气期相比,多了个小关隘”这么一说。
“九”是数之极,又有“三三不尽,六六无穷”的说法。所以境界划分时,一境分九层,三层六层各有一小关隘,九层则有一大瓶颈。
眼下小枝真气突破,一跃至三层巅峰,又越过第三层到第四层的小关隘,完全就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方才战中的兴奋感渐渐下去,呈进攻之势的真气也渐趋沉寂,回归成平常半死不活的样子。
小枝缓缓睁开眼,平复心情。
她的经脉温凉舒畅,伤口也已经被枯木诀真气恢复,身上汗水都隐隐渗出不老药的甜香。
“走了?”陆长光见她突破得差不多,便压下惊异问。
“走了。”小枝站起来,朝着黑暗边缘走去。
薄薄的金光笼罩着她,进去之后,不再是火网金池的险境,而是一处奢华典雅的地宫。
地宫中,除了从火网金池出来的修道者,还有从其他兵阵图出来的人。他们满身都是伤痕,似乎也经历了千难万险。
小枝远远看见,入墓后与她分散的诗皎和雎姬,竟也站在人群之中。
她们那头十分吵闹,好像在争执什么。
小枝不想凑热闹,所以抽空观察了一下地宫的样子。
地宫里的装饰都是前所未见的,因为亚圣所在的年代,距今也十分遥远。就算把这些装饰拆出去,当古董卖,也肯定销路颇广。
但是眼前聚集的修道者,却无一人对这些东西下手。
毕竟圣人墓主动开启,肯定是圣人想让人能承衣钵、传绝学,而不是让人来自己床头撬夜明珠。
“放手!”诗皎一声厉喝拉回小枝的思绪。
那头吵得不可开交,有人对诗皎动手,还没碰到她就浑身腐烂而亡了。
诗皎从他伸来的手中抽出一根银针,冷冷道:“我再说一遍,你们同伴消失与我没有关系。我们这儿同行者也消失了几个,还未找人问罪呢。”
小枝听了微愣,连忙数了数人数,发现雎姬那些师妹中还真少了一人。
所有人入墓后,被分进不同阵图对战。出来发现同伴不见,一般也不会起疑,因为可能是死了,也能是在不同兵阵图分散了。
但雎姬这边情况不同。
她和所有师妹都分在一起,打斗中无人伤亡,可是从兵阵图一出来,居然少了个人。
其他入墓者见状纷纷开始核对人数。
这不算不要紧,一算之下才发现,所有结伴而来的人,竟然都少了个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