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虞屏锦身化剑躯,横扫大片妖兽,将防线守得水泄不通。
她自幼在初亭座下修行,剑术出神入化。两次先圣降恩后,更是到了化神期修为。对付起这些前哨小妖来,完全没有压力。
其他弟子在她的带领下,渐渐找回状态,守好各自岗位。使妖兽没有任何空子可钻。
在侵入的妖鸟被杀光之后,外面盘旋的也都飞走了。
“好了。”虞屏锦拂袖落地,看见小枝带着玉裁站在后面,顿时脸色变得很差,“你们俩都回去,别在这儿晃悠!”
“那里不是还有个缺吗?”小枝指了指高台石柱,一整排严密的防线中,有个很突兀的空处,那正是玉裁的哨岗。
“师姐…”小枝眨眨眼,看着虞屏锦道,“我帮你守着那个空缺吧,免得又出什么茬子。你先去把玉裁师妹安置一下。”
虞屏锦犹豫不答,心里艰难地权衡着。
现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所有弟子都不能擅自离岗。但是要把玉裁放回她的萝卜坑里,又太让人不放心了。
如果小枝能帮忙守一下,自然是最好,但初亭又要她把小枝送回去…
“你先守着,我问过师尊再说。”虞屏锦又对玉裁斥道,“擅离职守,你知道是何罪吗?随我来领罚!”
玉裁眸光一闪,竟然哭了:“师、师姐,都是我的错!害大家忙活这么久!你罚我吧,我不会怨你的!”
虞屏锦满脸嫌弃地把她带走,小枝老老实实地代替她站岗,心里一直想玉裁的身份。
她长得也挺好看的,但是没有昭华那种贵不可言的气质,应该不是皇族。而且她装腔作势,孩子气十足,也不像正经的修道世家出身。
很像是那些,以为哭了就有糖吃并且乐此不疲,却不知道修道界一切赠礼都已明码标价的…凡人小姑娘。
‘是初亭从俗世带回来的吧。小枝想道。
当初谢迢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初亭可嫌弃着呢,怎么可能转眼自己又跑去捡个凡人姑娘回来?
小枝想不通,只得抱剑静守,默不作声。
那头,虞屏锦带着玉裁去找初亭,此花姬刚走,初亭一直压着的坏脸色也终于露了出来。
“你管玉裁做什么,倒是赶紧把谢折枝送回去啊!怎么我安排的事情一件也做不好?”
初亭很生气。
虞屏锦心中微梗,正想辩解,就听他继续道:“算了算了,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让长老解决。”
“师尊…”虞屏锦咬牙道。
“赶紧下去啊!我这儿又不管你饭。”初亭挥袖道,“玉裁,你留一下。”
虞屏锦只得离开,步伐十分沉重。
之前,有个解子真,时时被她师尊挂在嘴边比来比去;现在,又来了个玉裁,竟也比她得师尊宠爱。
凭什么?
她自认从修为到剑术,没有一处比不上解子真,更别提废物似的玉裁。
凭什么师尊看不到她的忠心与努力?
凭什么她要受这样的冷遇?
虞屏锦觉得心中有股不平,但比起怒火,更多的是觉得委屈。
密室内。
“真可怜啊。”玉裁笑嘻嘻地看着窗,虞屏锦的背影已经消失了,“师姐天资横溢,如果不犯‘那种错误’,一定会很得师尊宠信吧。”
初亭冷笑一声,没有理她。
玉裁跑过来,娇声道:“师尊,师尊,我见到那个人了。真好看呢,但是比前世感觉更…韬光养晦些?”
“小枝?”初亭这才皱眉回应,“你没跟她说话吧?”
“只说了两句…”
玉裁话音未落,就被初亭掐住脖子提了起来。
他面色冰冷,手上力道越来越大,直到玉裁脸色发青,双眼翻白,才把她随手扔在地上。
“早就说了不要接触她!再有下次,就直接把你杀了。”
玉裁在地上喘气,直到这时候眼底才来得及浮出恐惧。她捂住脖子,半天都说不出话,全身被剑气封锁,根本动弹不得。
密室中静了一会儿。
“说什么了?”初亭问道。
玉裁边咳嗽着,边把她跟小枝说的两句话,勉强重复了一遍。
刚说完,又被初亭甩了一道剑气。她凄厉地惨叫着,在空中拼命挣扎,双腿蹬得很用力。
初亭听得出,小枝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师姐”,就说明她已经起疑了。
“你除了知道点前生事,还真没什么用。”初亭冷淡道,“我也不想留你,你是要来个痛快,还是去阎狱道搜魂受死?”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玉裁摔落在地,爬到他脚下,面孔恐惧到扭曲地说,“我都说!我什么都愿意说,师尊你不要杀我!!”
初亭看着她,眼神还是很厌烦。
玉裁的心脏就像被攥住了似的,恐慌像潮水般涌动。
所有侍剑人中,毫无疑问是初亭最难说话。玉裁知道前生之事,手里拿捏某个把柄,所以才敢找上他。
没想到他毫不在意把柄,下手也毫不留情。
上次,他问玉裁祭剑详情,玉裁说“记得不清了”,以此要挟他教自己不周剑术,结果直接被他送上了前线。
她才筑基期呢!
要不是她溜得快,肯定已经死在妖兽口中了。
“你说。”初亭还是没有表情。
玉裁这次不敢搪塞,连忙道:“前、前世祭剑失败了!无怀氏以锁谱地图破坏地上圣迹,解开身上枷锁,在祭剑之时,反噬娲皇、羲皇…”
初亭眼神越来越暗,玉裁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此、此后,天下堕梦,长眠一如华胥!”
“很好。”初亭面无表情,“你一开始就老实交代,不就不用受这么多苦吗?”
玉裁稍松了口气,勉强从地上站起来,飞快地离开密室,心中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初亭站在密室中,轻揉了一下眉心。
其实把玉裁交给阎狱道搜魂,是最好的选择。但她知道一件事,一件绝对不能让谢迢知道的事。所以,他不能把玉裁交给阎狱道。甚至在玉裁找上他,证明了自己的重生者身份后,他也没有跟谢迢上报。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说。
普通的搜魂术,只能搜到她这一生的经历。
“得想个什么办法才是…”
初亭沉吟半响,下了道诏令,让长生府长老给小枝安排住处。然后,给拂月公子去信,说让小枝在不周呆一段时间。
玉裁说,无怀氏用锁谱地图,找到为枷锁提供力量的地上圣迹,然后一一毁去,最终破开枷锁,反噬先圣。
拂月、谢迢暂时不知道这些,也难以防备。他把小枝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会更好应对一点。
“无怀氏…”初亭轻声重复了一遍。
玉裁一直是这么叫小枝的。
听起来是上古姓氏,但是初亭并不了解它有什么渊源。
反正先把小枝盯牢,这总没错。
小枝觉得很莫名其妙。
初亭突然回心转意,同意她留在不周山,而且在长生府给她安排了一个洞府。府上另有洞天,藏着山川湖海,有仆从百名,侍女百名,都对她毕恭毕敬,有求必应。
唯一的问题是,现在她换身衣裳,至少有十个侍女看着。睡个觉,一晚上轮十二趟班,每一班都由几十人随时等她吩咐。
难道是临终关怀?
小枝心里有点发慌。
最让她发慌的是,每次她想入梦离开,初亭就“嗖”地出现了。侍从们会把她叫醒,她什么都来不及干。
在一晚上被叫醒十次后,小枝终于忍不住了。
“初亭仙尊,不是我说,我来不周之后,就没怎么睡过。”
“何必贪睡?你一年后自会长眠。”初亭站在她床前,冷冷地俯瞰着。
小枝一怒之下从床上站起来,反俯瞰他:“请问您有何贵干?”
“出去赏月吧。”初亭道。
小枝:“???”
她又是一夜未睡,赏月至天明。
初亭真的病得不轻。
但是除了不能入梦之外,其他事情都进展顺利。不周前线,妖兽层出不穷,随时可以厮杀试炼。小枝白日里酣畅淋漓地交战,没几日就感觉瓶颈有所松动。
而且她可以向虞屏锦求教,练习剑术,进步也很快。
“师姐,你都是怎么突破瓶颈的?”有一回,对练结束,小枝问虞屏锦。
“刚开始的时候,师尊会给我醍醐灌顶,后来都是…决死一战,绝境突破。”虞屏锦说完,有些怅然地叹气,“修行之事,还是只能靠自己。”
小枝认真点头。
“初亭仙尊很严格吧。”她试探道。
“还好…”虞屏锦叹气,“拂月公子、谢迢仙尊都很严格。他们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肯定不希望门下出些歪瓜裂枣。”
“但是初亭仙尊对你好像格外严格。”小枝强调道。
虞屏锦半天没说话,过后又叹息。这些天,她心里压了太多事情,已经有些不堪忍受。换了平时,这些话她是绝对不会跟小枝讲的。
“我是师尊带大的,也是越带越不亲了…”
虞屏锦说,初亭性子冷硬无情,不喜她多思多虑,更喜欢干脆利落的,比如解子真。所以她从小到大,一直将解子真作为天敌,时时希望能超越她,证明自己。
可解子真天赋也不差。
虞屏锦筑基,她也筑基;虞屏锦结丹,她也结丹;虞屏锦得授不周真传,她也习得景光阴阳诀。
二人就这么不相上下、紧追不放地修了好多年,最后初亭还是天天念叨——“看看人家解子真”。
“直接约战不就好了吗?”小枝听到这儿,便说,“暗中较劲,初亭仙尊也看不见吧。”
虞屏锦忽然一怔,看着小枝,半响无话。
这正是初亭不喜欢她的地方。
如果换了解子真,肯定会直接约战,定个输赢高下。可她呢?她只会咬着牙,怀着一腔怨愤,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实力相近,天赋相同,可性情之别,却决定了她不如解子真。
对,她不如解子真。
这一点,虞屏锦其实早就知道了。
她只是不甘心承认罢了。
她没有一个求道者应有的通达,注定走不到最高的地方。
“师姐?”小枝看她面色怔忪,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了,“我瞎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虞屏锦微微一叹:“我连你都不如。”
小枝挠了挠头。
虞屏锦理好神色,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如果你不是祭器,想必师尊也会喜欢你吧。”
小枝失落地低下头。
虞屏锦发觉自己失言,心下越发懊恼。她连忙起身,朝小枝伸出手:“来,我们出去散散心。”
她带小枝去的地方,是不周山一处深涧。从山壁泉水中游进去,就到了这么个隐秘的小洞窟,洞窟后还有温泉汩汩流出,热气氤氲。
“我小时候发现的。”虞屏锦走入泉水中,怀念道,“长大以后就没来过了…这次特地带你来瞧瞧。”
小枝站在岸上划水,不言不语。
“怎么不下来?”虞屏锦问。
“身上有疤…”小枝摸了摸后颈的白石树,“我在这里看看就好。”
“不好。”虞屏锦忽然有些孩子气地笑了,她弹指掐诀,一道剑气飞来,小枝微微侧身躲过,脚下被她一拽,直接头朝下掉进水里。
她刨了一会儿,好不容易露出头,扒住喇叭花就想御剑往岸上飞。
虞屏锦从后面压制住她,两个人折腾得剑气四溅,满地是水。
“陪我一会儿吧。”虞屏锦道。
小枝只得安静下来,穿着衣服坐在她旁边。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能像你一样死的有意义就好了。”虞屏锦突然道。
小枝心说,我可一点也不想死得这么有意义。
虞屏锦轻声道:“这些年与妖魔交战,我把我的死法都想过一遍…战死沙场,闭死关,被暗杀…好像都不如为了拯救世界而死有意义。”
“我活了这么多年,目标无非就是超过解子真,可见我这辈子确实没什么意义。”
“就算超过了解子真,世界上还有赵子真、李子真呢,我总归没法超过所有人,我也总归不能是师尊心里排第一位的好徒弟。”
虞屏锦仰起头,湿发落在岸边的岩石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
“比来比去有什么意思呢?”
“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比较。”
“因为前面这么多年,我修炼的意义和价值都在于此。如果突然放弃,之前的一切就像是白费了一样。”
“我又觉得很不甘心。”
她零零碎碎地说了很多,小枝一直都安静听着。
当她开始聆听人心的时候,便发现世界远不止四海八荒这样的风景。
“试一试吧。”小枝突然说,“约战解师姐,试一次,也算了结执念了。你又不一定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