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

听到七十二这样说后，苏青一下子屏住呼吸，眼珠转了转。

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的是“四条先生”宽而长的双脚，毛茸茸的褐色毛发，发亮的尖细的指甲。大老鼠立在他们面前，竖起身子，把重量放在后腿上，一杆古老的烟管斜斜垂着黄铜头。

苏青能闻到一种奇妙的火烧味和植物香气。

苏青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七十二的父亲是这么巨大的一只老鼠。

充满威严与压迫力。

“这么吵吵闹闹的，果然小七十二啊。”大老鼠开口了，是挺有质感的男人的嗓音，但却带着一股有些滑稽的中年大叔的味道，“哟，你带朋友来玩了？”

“对的，老爹！”七十二也猛地把身子抬起来，像是要与父亲一争高矮似的，兴高采烈地说，“就是我和你说的，巫师先生认识的那对小兄妹。”

“唔。”大老鼠执着烟斗，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用烟斗在七十二头上一磕，“你把你的小七十七和小七十八当成啥了，交通工具？”

七十二捂住头吐了吐舌头。

然后大老鼠又转向苏青和苏彤。

那巨大的身影靠近他们，自上打量几眼。不过因为是自己孩子的身体，也没什么可多看的。

他开口说话，语气倒很豁达：“欢迎欢迎，来了就好好玩，饿了让七十二带你们到家里去吃东西。咱就不招待了，咱今天晚上还得跑一趟起水家。”

说完之后，四条家主便把烟斗丢到七十二手里让她捧着。

自己则四足点地，“嗖”地便蹿进黑暗中不见了。

只留下他背后的通风口，扇叶不停转着。

苏青和苏彤还怔怔地愣在原地。

七十二叹了口气，把烟斗上的绳子抖开，背在背上。

她的皮毛挺厚，不怕这点草灰的余温。

“咱们走吧。”

这是一座热闹的地下城，用老鼠的躯体爬动，黑夜也并不很黑了。

狭窄的地下城街道涌动着各种老鼠的身影，街道里各种毛茸茸的鼠类摩肩擦踵。从各色宠物到最最普通的灰老鼠、甩动着大尾巴的松鼠，种类无比丰富。一开始苏青担心自己与苏彤和七十二会走散，不过他很快发现，鼠类的感官不同于人类，足够敏锐，可以追寻着自己熟悉的气味。

这座地下城像蚂蚁窝，小鼠们熙熙攘攘往来。

四壁上有房间，攀爬能力强大的鼠类住在高处，鼹鼠则从地洞里忽得冒出脑袋。

在这儿有小小的食品集市，奉行以物换物的原则。

七十二带他们去看。

小小的糖果、乳酪块、饭团…基本上什么都有。

这些从城市各处搜寻回来的残渣被简单清洗，重新赋予价值。或许因为在使用老鼠身体的缘故，苏青并不觉得那些食物很脏或是恶心。七十二虽然没什么可供交换，但只是路过一趟便被送了好几块芝麻糖。

七十二把芝麻糖分给苏青和苏彤——当然了，实际上则是她的弟弟和妹妹。

这是一种质朴社会独有的天真。

几乎所有迎面路过的小鼠都会向七十二和他们打招呼，有些叫“小七十二”“小七十八”“小七十九”，有些则叫他们“七十二小小姐”“七十八小少爷”“七十九小小姐”。苜蓿注意到有些小鼠说的是真正的人言，有些则只是叽喳几声、抖抖胡须（但他就是能够理解它们的意思）。

其中口吐人语的，当然都是四条家的鼠仙一族，不会说话的则是收归麾下的普通老鼠。

它们和睦相处，在狭小的巷道间穿梭。

地下城也有广场，他们路过放着一台电视机的广场，七十二介绍说这是“电影广场”，又经过放着一部智能手机的小广场，七十二说这是“音乐广场”…

他们路过电视机时，里面正在播放深夜美食节目。

一群小老鼠趴在电视机前头狂流口水。

这里是工厂的地下，忽深忽浅，有时与下水道相连，有时则又绕开几捆电线。回环曲折，像一个没有出口的乌托邦主题迷宫。

“累了吗？”绕过许多小径后，七十二回头看了看他们的情况，“不如到我的家里去做做呀，我让三妈给你们做汤喝，三妈刚来咱家不久，做乳酪汤可好喝了。对啦，你们是不是说过，在其他身体里的时候感官比较迟钝的来着。”

或者应当说，是超出人类理解范围外的感觉会很迟钝。

“但是没关系嘛，反正喝进去的汤还是在七十八和七十九肚子里。”

这样说完，她便高高兴兴地带着他们攀爬一架穿凿出的楼梯，往上爬到第二层接近通风管道附近的地方，钻进一个石洞里。

那儿有一个小小的火炉。

“这里是大家取火的地方。”七十二解释道，“用火可以烧出电视上的那种菜，有不少小家伙都很喜欢尝试。不过我的十三哥就为此被烧掉了一只耳朵。”

火炉不远处坐着几只老鼠。

地下城里温度比地面上低，因此围坐在火炉边并不会觉得炎热难耐。

“我来介绍一下。”

七十二凑到苏青苏彤耳朵边上说：“褐色油亮毛发的，是我的三妈，很年轻，刚从福地家嫁过来不久。头上有黑色条纹的，是二妈——也就是我妈，前两年开始生不了孩子了，所以开始学跳舞。至于那只最老的，就是大妈，她闻起来总是香喷喷的，因为她喜欢吃面粉和玫瑰花瓣。”

然后她带着他们走过去，大声喊：“妈，大妈、三妈好！我带着七十八和七十九过来喝汤。”

“你用了小七十八和七十九的身子！”她的三妈瞪大眼睛。

“没事的，咱爹也已经答应啦！”

于是那几只母老鼠停止了闲聊，站起来将他们挨个儿蹭一蹭、闻一闻。年轻的“三妈”倒也不惊奇作怪，随意问了两句，便去炉火边煮汤，很是信任的样子。

有锅、有勺、有小碗，厨具竟也一应俱全，显然是模仿人类而做的。

鼠仙一族的手指也果然可以用于做这些细致的工作。

他们围在炉火边喝汤，汤里有奶油和融化的乳酪。

尽管味觉似乎有所变化，但汤的味道果然很好。

在得知他们是一对人类兄妹后，果不其然，母亲们问起人类社会小孩的生活来。苏青和苏彤全都尽量回答。

话题聊着聊着，提到了七十二“游历者”的考核。

“咱爹说，我已经够厉害了。”

“所以是成了吗？”她的生母问。

“对呀！”七十二骄傲地抖抖胡须。

“那你…那你很快就要出发去旅行了？”她的大妈很是担忧，“外面多可怕，各种车子、人，还有狗和猫。而且又只有你一只，孤苦伶仃的…”

“可好玩儿了，大妈，不可怕的。”七十二很懂事，也很年轻气盛，“而且，苏青已经答应会和我一起去了！我不是一只，有一起作伴，所以不用担心。”

苏彤愣了愣，手里的勺子落进碗里。

苏青也蓦地停顿住动作。

“对了！”

七十二尚未察觉这对兄妹间的沉默，转头对苏彤兴冲冲地说：“我托苏青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呢，你是怎么想的？或者…你是还在考虑吗？”

事实上，苏青并没有对苏彤提起过这件事。

但是出乎苏青意料，他的妹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很平静地点点头。

“我早就说要一起去。哥哥肯定是忘了告诉你。”她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