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条家的家主先生出来亲自感谢。

他站在矮墙上，看上去依旧风姿斐然，很有气度（当然也很可爱）。因为老鼠不容易看出年纪，鼠仙家一径都是圆滚滚、一身油光水亮皮毛，所以每次他开口冒出中气十足的磁性男声，都还是令苜蓿略略一抖。

“噢，是巫师先生和夜魔小姐！今天你们一起来的？”

不愧是父女。

“不，不是一起，就是碰巧遇到。”苜蓿只好再说一遍。

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抱在软布中的一只小烟斗，交给灰老鼠。

“谢谢啦！要知道咱没了这东西，浑身不舒服！”

“老爹你不就抽抽紫苏丝儿，像我们一样直接啃不就好了。”七十二说。

四条先生抬起烟斗在女儿脑袋上轻轻敲敲。

“你不讲究，还不许爹讲究？事儿可真是多，咱七十七个娃娃，就属你事最多。”

七十二啪嗒啪嗒地甩动尾巴。

“对了。”苜蓿想起来一件事，“莫利达先生说最近一段时间可能不能再接生意，让我记得告诉您一声。”

“他遇上什么事了吗？”

苜蓿摇摇头：“似乎不是莫利达先生出了事。具体的情况他没有告诉我，不过听他言语间的意思，好像是矮人们的聚居地遇上一些问题。矮人想要重新加固结界，所以暂时有一阵子无法出来了。”

“唔…希望他们平安。”

“既然矮人没有找我帮忙，情况应当也不算太过严重。”作为巫师，苜蓿曾经帮矮人设计过一些大型结界。

“那就好，那就好，”灰老鼠把没有装草丝的烟斗叼在嘴里，“咱女儿们的嫁妆还要仰仗矮人一族的绝妙手艺呐！唉，如今多事之秋，大家过得都不容易。”

“多事之秋…”

苜蓿没有来得及问一问为何要说是“多事之秋”，四条先生已经叼着烟斗返回到厂房地下室去了。

七十二则依旧显得无忧无虑。

她跳出栏杆，爬到克劳蒂亚今天穿着的运动鞋上。

克劳蒂亚的这双鞋还带点增高。

——既然如此，干脆把自己变得更高不就好了吗？

苜蓿忍了忍，没有说出这种过于不解风情的话。这或许是一种小时尚吧，他推测。

克劳恩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总是反而特别像人类。

“我们可以出发啦，克劳蒂亚小姐，我等不及想去看看穆特河的灯光秀了！”小老鼠催促道。

克劳蒂亚打扮成夜跑运动爱好者，带着小鼠乘坐夜间巴士，朝穆特河边前进。

“苜蓿先生说你昨天去找过他，为了和他谈谈你的‘男朋友’。”克劳蒂亚问趴在肩头的小老鼠，“苜蓿在你心里是什么知心叔叔之类的角色吗？”

倒也没什么问题。

“嗯…”提起这个，小灰鼠明显情绪低落一些，“他看起来心情很糟，他总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最近好像都不太上学了。人类小孩是应该上学的，对吧？”

“真是少年人的烦恼。”

克劳蒂亚的语气感慨，实则却很冷漠。

这或许就是她不适合充当知心姐姐的原因了。从这点上来说，她总是毫无共情心理，与巫师不能想比。

巴士后排坐着一对小情侣。

两个都眼圈红红，低低地争吵着，关于是否应该买一辆车。

克劳蒂亚叹了口气。这当然也不是因为她想，而是因为她认为这时候应该要叹气。

“你没有和我讲过太多，苏青究竟遇到什么麻烦了？”克劳蒂亚问。

“我…”七十二的话刚要出口，又被咽回去，“人类是不是有种叫做‘隐私’的说法来着。我总觉得要是把他的事情告诉别人，他会不高兴的。”

克劳蒂亚把小老鼠从肩头取下来，让它坐在自己的掌心里。

“我不是别人，”克劳蒂亚说，“我甚至不是人。”

七十二用圆溜溜的眼睛与她对视一会儿后，恍然大悟似的、极为信服地说道：“对哦，我和您又不是人类！”

小老鼠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一遍，浑然不觉可能给好友带来危险。

说实话她也根本不知道“夜魔”是一种怎样的魔法生物。

但是能够倾诉从来都是一件会令倾诉者自己感到轻松的事情。

差不多说完的时候，巴士也已经到站了。

穆特河就在道路的一侧，紧贴着土地缓缓流淌。

现在这个季节看起来是如此，不过一旦到涨潮的秋季，从前时常卷下游客、引发水祸，希尔维如今的中央者掌权后，进行大力治水，情况才好了很多。最近几年河岸与大桥发展成了年轻人聚集的活动区域。

“灯光表演应该是在第二大桥附近，在走走就到了。”

“带着我会不会累？不然我变成一只小狗好了，克劳蒂亚小姐。”

“没关系的。”克劳蒂亚摆摆手。

“那我变成松鼠吧，这样别人会觉得我是您养的宠物。”

“这都不要紧，”克劳蒂亚不太明白七十二在意什么，“难道我不能有一只小灰老鼠做宠物？”

“我觉得自己不够可爱。”七十二说，“人类不是只喜欢可爱的动物做宠物吗？虽然我不清楚人类的审美，不过好像没什么人会喜欢像我这样灰扑扑的尖嘴老鼠。”

“哈？我觉得你够可爱了。”

克劳蒂亚伸出手指挠挠它的下颌。

“再说，有的人喜欢毛茸茸的宠物，有的人喜欢养鱼养蜥蜴，有的人喜欢养虫子——你可别小瞧人类，人类的爱好广泛到遍及世界各个角落。”

“那，克劳蒂亚小姐有养过宠物吗？”七十二问她。

“我？”克劳蒂亚笑了，“我有。我现在养着一只白色的大鸟，羽毛像月光，啼声动人。怎么了，七十二，你想要成为某人的宠物吗？可我记得你是要做‘游历者’的。如果成为宠物，就会被饲养者拴在身边，失去自由。”

“如果是这样，那我还是不想当宠物。”

克劳蒂亚点点头。

小灰鼠接着轻声说：“我想做他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不过，怎样才算是真正的朋友呢？”

远处河面上亮起了一阵蓝色的光晕。

它像一段极光，缥缈地漂浮在河道中央，由浮动的成像机器人制作而出。

——是二号大桥边的灯光秀即将开始了。

身边三两成群的年轻人开始多起来，二号大桥边也可见熙熙攘攘的人群。

克劳蒂亚知道小灰老鼠已经激动起来，于是体贴地加快脚步。

她突然察觉，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个很是眼熟的背影。

那是一对年轻的男女，或许是情侣。

让她感到眼熟的是其中那个女人。

鬈曲的金发，高挑的身材——甚至比身边的青年还要高出一些；那双休闲鞋也很眼熟，克劳蒂亚曾经在别的场合见过。

“…卡捷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