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讲故事这事儿,还是得我这样的老家伙,”严师父倒是凑趣,挽起袖子,好似大宛城里说书先生那样一圈儿拱手,
“英雄走四方,靠的是骏马,姑娘走四方,靠的是小腰,我们说书的走四方,靠的是嘴皮。这位爷您问嘴皮子怎么走?倒立呗!”
“我来吧,讲故事这事儿,还是得我这样的老家伙,”严师父倒是凑趣,挽起袖子,好似大宛城里说书先生那样一圈儿拱手,
“英雄走四方,靠的是骏马,姑娘走四方,靠的是小腰,我们说书的走四方,靠的是嘴皮。这位爷您问嘴皮子怎么走?倒立呗!”没人料到商道上鼎鼎有名的严师父也有这一手,连萧士都乐了,眼睛光闪闪的,满是期待。
严师父也笑,
“也就这两句开场白我还算地道,故事可就没那么好玩了,都是戈壁滩上的真事。”他顿了顿,
“萧兄弟是个马贼,来往行商的人最怕的就是马贼,但是老一辈人说,还有比马贼跟可怕的,我们叫他们‘枭首’。”
“说的是‘枭首’。”燕师父点点头。
“是啊,谁也不知道这‘枭首’是谁,甚至连名字都不知从何而出,大家只是这么传。枭首出名,是因为杀人,传下来枭首在戈壁滩上杀的人,已经不下几千人了,前后三五十年里,每隔几年都有枭首杀人的消息。我自己亲眼见过的,是二十四年前,当时青石城大老板冯雪城的一支商队在这附近死绝了,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大概是三天后,血把下面一尺厚的沙子都染红了,从人到马,不剩一个活物,而满满几十大车的货物,分毫未动。那个惨状,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地狱。冯老板自己给吊在一棵胡杨上,是活活吊死的,脸上扣一个猫头鹰的头盖骨.......”果然是珠玉泉,果然是戈壁里难得的胜景,走进珠玉泉边这块小小的绿洲,高挺的胡杨大概有几百棵,此外都是灌木,紫红色的枝条上甚至开着蚕豆大的细花,灌木丛里就是一片片的泉水,四面八方都是水响,哗哗哗哗的,让李长文误以为回到了宛州家中,听着外面下雨。
他挽起裤腿踏入一片泉水中,水居然是温热的,传说中的珠玉泉竟然是温泉。
李长文开心的直翘起头,立刻开始解腰带,在这片戈壁滩走了半个月了,还没正正经经洗过一次澡。
这时他听见一个人浅唱低吟:“冷雨纷纷,城春草深;十年归乡,鸦喧故门;坐剪灯花,旧筝蒙尘;谁人夜收故人魂?梦醒来金井玉阑皆碎却,一世转身。
“白金的声音,空静的像个幽灵。李长文心下仿佛爆开一点喜悦的灯花,可是不敢发出声音,小心翼翼的上岸,探头探脑的循声而去。最后,隔着一片低矮的红树,他看见了一池“天蓝冻“般的水,汩汩的温泉从下方不断地涌上,无数的气泡裂开,喷珠溅玉似的。温泉中央,浮着一件白色的长衣,旁边的砾岩上,是那件李长文念念不忘的,如烟雾般的黑色长裙。
“是美人入浴么?”李长文就差一腔鼻血喷在红树上,老天这般照应他,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积德行善的结果。
他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心里七上八下,明知道这是小贼作派,可是褪去长裙的白金.........此时不看,这辈子大概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没有看见白金,只看见温泉边挂着一卷横轴,站在画卷后挥毫的年轻人露出半边身子,一袭霜白色的长衣飞舞在夜风之中,一张白玉无瑕,总是淡淡含笑的脸。
杨白。温泉水面“哗”的一声碎裂,白金披着湿透的白衣站了起来,仿佛一尾跃波的鱼。
水面没过她的胸口,一头黑如生漆的长发披散开来,半掩住她的脸。她面对杨白默默地站着,阖着眼睛,水珠从修长的睫毛上一滴滴垂落。
“喂…这是什么表情?那个色狼在偷窥你洗澡啊!你发什么呆?”李长文恨不得出声提醒她一下,最好她能从水底捞块石头扔在杨白那张淡定的俊脸上。
义愤填膺中,他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趴在那儿探头探脑是干什么了。白金睁开了眼睛。
李长文的呼吸被打断了,一切念头也都断了,仿佛被一柄很快很快的刀,一刀截断!
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的美如同出自名师的笔下,可以把肤若凝脂、眉如远山、鼻似悬胆、发覆蝉翼这种赞美女人的滥词一股脑地扔上去,她每一条都接得下来。
可那只是在她睁眼之前。她睁开眼睛了,那个名画师对着耗尽心血的女像沉思了许多年之后,终于点上了眼眸。
于是观者再也不会注意她的皮肤、眉宇、鼻子和头发,整张画上其他的一切都黯淡下去,只剩下那对眼眸。
星光照水般的眼眸。李长文觉得自己没法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他就要被那双眼眸的美生生地憋死了。
白金的美似乎遗世独立,可又凶人。
“你画的是什么?”白金说话了。沉默被打破的瞬间,那股憋在胸口里的气也泄了,李长文喘了几口,像是从梦魇里醒来的人。
“临波照影画美人。”杨白在画卷上走笔如飞,偶尔停笔在墨盒中沾沾,认认真真地打量一池清波中的女人,仿佛赏鉴一座玉雕,丝毫不客气。
“我看士子素衣照月仪态万方,是出身王都堂堂公卿之家吧?相伴的想必都是明珠美玉般的绝世美人,我们这种荒野之地的女人只不过是瓦砾罢了,怎么能够相比?徒劳士子的妙笔。”白金并不羞涩,以手舀水洒在凝脂美玉般的手臂上,濯银臂钏光明耀眼。
“要对的暗号可只有‘临波照影画美人’和‘我看士子素衣照月仪态万方,是出身王都堂堂公卿之家吧’两句。”杨白挠挠头,
“怎么多出那些怪话来?”
“我看你自负形貌的样子,调侃你两句咯。”白金慵懒地说着,往远处泉眼游去。
“真是难缠的女人。”杨白叹了口气。
“漂亮女人都难缠。”
“难怪东家信里说,要是星郡主看上你邀你为一夜入幕之宾,还是拒绝的好。”杨白说,
“要是入了你的幕,还不给你缠死?”
“士子这样一个人,也敢探这片戈壁?”白金仰望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