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对我军,杀伤有限!”
史思明一开口,就让帅帐之中的安禄山等人精神一震。
仔细想想,还真没错,八百轻骑从中伏开始,到完全撤出地道密布的“危险范围”,足足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淮南军本身对八百轻骑造成的杀伤,还真没有多少。
八百轻骑之所以损失那么严重,一方面是因为曳落河在用“生命”为安禄山开路,,另外一反面,主要是汜水关外地道纵横,能够供骑兵行动的道路,实在有限,窄,八百轻骑在脱离战斗向外逃窜的时候,很多人都被挤下道路,掉入地道之中,再加上淮南军沿途的骚扰、攻击,事实上,这才是八百轻骑损失最为惨重的时间段…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没有慌乱,按部就班地探查地道的分布,在查明之后有序退出,就算淮南军在一直骚扰和进攻,八百轻骑也就最多损失两成左右的人马而已…
说白了,当时中伏,所有人都慌了,尤其安禄山都被一记投枪轰下了战马,更是加重了众人心头的慌乱,这才造成“非战斗减员”数量激增。
如果当时不慌,失利肯定是失利了,毕竟先手被人家谢三郎给拿到了,但是会不会产生那么大的伤亡…存疑。
只听得史思明继续说道:
“我仔细想了想,谢三郎将地道挖到了汜水关外两里处,要说主要目的,不像是准备利用地道大量杀伤我军战士,他主要的目的是…”
“不让我军靠近汜水关!”
史思明还没有说完呢,高尚顿时眼前一亮,直接一句话就脱口而出。
史思明的话头突然被打断,颇为不喜,一看是高尚,没脾气,还得符合。
“教主说得对!
属下也是这个意思…
地道离城两里有余,远远超出了守城器械能够配合的距离,谢三郎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通过地形,限制咱们攻城的投入,包括人员的投入和攻城器械的投入…”
安禄山听了,连连点头,这么说,合理!
仔细回想一下汜水关外地道的布局,想要从地道密集的场地中接近汜水关,那条道路是一条弯弯折折的线路,七拐八扭的,走起来相当别扭,就算是平常人走路,碰上这样的道路都得骂街,更不用说攻城了…
道路不宽,限制了投入兵力数量的上限并不会多。
道路曲折,大型攻城器械难以通过…
“他怕了!”
安禄山正在消化史思明的言语呢,高尚就开口了,满脸兴奋,双眼发亮,看到所有人都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了他,不由得再次开口强调了一遍。
“谢三郎怕了!”
高尚越说越是兴奋。
“他终究兵力有限,就算借助地形守卫汜水关,却也难以应对十万大军!
他是在怕,一旦我军全力攻城,以他麾下的三千人马,根本就挡不住!”
到了这个时候,安禄山也兴奋了起来,我还以为多大能耐呢,原来是怕了,这才抖了这种“小机灵”,不过,这种小聪明,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就是被碾压的份儿!
“他怕什么,咱们就给他什么!”
“不错!”
史思明接过了话头,虽然“出谋划策”的风头,到底是被抢了,不过一个是高尚,一个是安禄山,他也真说不出来什么,只能接着话头,把他自己思考了多时的想法合盘托出。
“所以,我们要准备开始攻城了!
需要准备的工作,不多,两个!
第一个,也是当务之急,填平那些地道!
地道,无非就是把土挖了出来而已,咱们别的不用干,只要派出人马四处挖土,装填成袋,轮番冲击地道,哪里有,哪里就给他填上!
就算他谢三郎早有准备,他不能把汜水关外两里有余的范围都掘地三尺吧?
咱们可以!
每人挖三尺土,给他填!
十万大军,同做此事,三天就能给他填平喽!
与此同时,就要准备第二个工作了,打造攻城器械!
不拘什么云梯、耧车,赶紧造,造出来之后,抓紧攻城,就算是用人堆,也能堆死谢三郎手下的三千淮南军!”
说到这里,史思明还特意看了高尚一眼。
“正好是按照军师说的,时间窗口!
在时间窗口之内,全力攻城,力求迅速破城!”
安禄山听了,再次点头,这才是攻城的常规办法,他也想明白了,自己麾下十万大军,谢三郎手上一共三千淮南军,人数差距这么明显,就根本不用去考虑什么阴谋诡计,直接使用常规的办法攻城,就是“以大欺小”,直接用实力碾压过去不就好了,何必还琢磨什么破城的“巧办法”?
不过,高尚却不这么想。
为啥?
因为,没脸!
高尚既是弥勒教的教主,又是大军的军师,无论是在弥勒教还是幽州节度使府,都是“智囊”一般的存在,结果这次跟随大军出征,张嘴闭嘴的,话没少说,有用的可不多…
说实话,有点丢人了…
尤其这一次,他提出来要顺着地道去偷城,完全就是打自己的脸,还好意思笑话人家谢三郎呢,说什么让淮南军上马与幽州轻骑争锋,根本就是以卵击石,结果自己反倒是出主意,让幽州轻骑下马去钻地道,去和淮南军去打小范围的配合战…
安禄山也没给他面子,都没搭理他,就算史思明还记得他是弥勒教的教主,言语上很是恭敬,实际上,也是给他直接撅了回来…
现在,安禄山要跳帧战略,却完全是按照史思明的思路去调整,这让他这个“军师”很没面子。
这个时候,要是提不出来自己“独特”的观点,甚至一句话都不说,他这个“军师”,还能够干多久。
所以,高尚开口了。
“除了左护法提出来的两点准备之外,还可以做一件事…”
“什么事?”
安禄山听了史思明调账战略的建议之后,心情大好,也不愿意过于得罪高尚这位“弥勒教的教主”,就恢复了常态,顺嘴给“捧哏”了一句。
“堆土山!”
高尚都没用别人再“捧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堆土山,三个好处。
第一个,推山过境,不管谢三郎挖了多少地道,直接填平!
第二个,等土山接近汜水关之后,完全可以利用高度优势,压制城头的防守队伍!
第三个,土山和其他攻城器具配合使用,可以让谢三郎首尾难顾,说不定忙中出错,就能让我军顺利攻上城头,即便不能,也可以有效地牵制住谢三郎的兵力,他一共就三千人,防御土山的人多了,在其他的地方,自然人就少了,这便是我军的机会!”
安禄山听了,欣然点头。
堆土山攻城,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办法,事实上,大凡想要攻破什么坚城雄关,只要时间和物资允许,大都会堆起土山来威慑对方,效果向来不错。
尤其这个时候提出来,不但能够取得应对汜水关的高度优势,还能让谢三郎挖掘的地道完全失去作用,那是相当合适。
想到这里,安禄山暗自感叹,这高尚,总算是有点军师的样子了,虽然应对局势的时候,不见得能在第一时间拿出来行之有效的办法,但是如果在别人提出办法的时候,能够及时查漏补缺,也是一桩本事,当个军师,勉强够用了…
结果,还没等安禄山对高尚的印象转好呢,这位弥勒教的教主再次开口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可以并行…”
“什么事?”
“派人冲击地道!”
一句话,差点没把安禄山噎死!
刚不是说了不行了吗,怎么又提起来了!?
只听高尚说道:
“这一次的冲击,不以攻破城防为目标,而是要将淮南军士吸引到地道之中。
这个环境,虽然适合淮南军征战,但,只要是征战,就必然有伤亡,只要能消耗谢三郎手下兵力的事情,咱们就应该做!”
说到这里,高尚环视了帅帐之中的大小头目一圈,最后把目光重新落在安禄山的脸上。
“别忘了,地道,在汜水关城外!
咱们一开始制定的策略,就是要引淮南军出城作战!
现在淮南军出城了,难道就因为地道并不适合咱们幽州军战斗,咱们就任凭淮南军将城防边界,推到汜水关外两里处吗?
如果不加以限制的话,谢三郎派人继续挖掘地道怎么办?
现在离城两里,谁都不敢去打,等他把地道挖到离城五里,离城八里,甚至挖到大营的门口,难道我们也不打吗?”
即便安禄山对“强攻地道”这件事极其反感,却也不得不承认,高尚,说的有道理…
就在他仔细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帅帐之外突然有人来报,黑山部王二蛋,求见军师高尚。
王二蛋一进门,帅帐之中的众人都吓了一跳,这哥们也不知道怎么造的,那叫一个灰头土脸,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土,也不知道在地上打了多少滚儿,看他左臂和胸口之上还有鲜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让你和黄马部的梁满仓,去探查一下地道的情况吗?”
高尚一见也惊了。
王二蛋直接就哭了。
吓得!
“教主!那地道中…有鬼啊!”
高尚一听就怒了,这还要撺掇安禄山派人攻打地道呢,你他么有鬼!?
“闭嘴!不许胡说!梁满仓呢!?”
王二蛋:“死了!不光他死了,他麾下那二百多青壮,也都死了!教主,小人真的不没有胡说,他们都死在那地道之中啊!”
高尚:“…”
原来,王二蛋跟着黄马部的梁满仓,奉了高尚的命令,到汜水关外探查地道的详细情况。
要不说这些塞外来的小部族,全是人家军师高尚的“嫡系人马”呢,那真是想高尚之所想、急高尚之所急,高尚还在帅帐之中忽悠安禄山呢,带队探查地道的梁满仓,就直接开干了——
令王二蛋和另外一个部族,凑齐了一百青壮,持弓侍立在最外围的地道边缘,为其警戒!
而他自己,带着黄马部的二百青壮,直接就钻进了地道!
按照梁满仓最后的说法,这些地道,必然有途径进入汜水关,他要给谢三郎来个偷袭,看看能不能把汜水关的大门给打开!
——跟高尚的想法,不谋而合!
王二蛋可没有那份勇气,他就手持弓箭,带着黑山部的青壮,老老实实地站在地道的边缘之上,等着最后的结果,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梁满仓真的成功了,他也不抢功、不进城,直接回大营,报告教主,然后让节帅和教主赶紧派人支援,至于他自己和黑山部,就这么老老实实地看着最好…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黄马部的二百青壮,进入地道的时间可是不短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他们还真有机会摸进汜水关中?
结果,一声惨叫,回应了他的疑问…
“啊!”
短促,突兀!
王二蛋甚至感觉,有人突然给了自己一刀子,就捅到了致命之处,疼痛之下刚刚一声惨叫,就被人家一把捂住了嘴巴…当时就吓得他一身冷汗,回头一看,身边黑山部的青壮,一个个脸色也苍白的可以…
再回头看向汜水关方向,寻找声音的来源,却一无所获。
难道…幻觉…
还没等王二蛋安慰好自己…
惨叫声,此起彼伏!
“啊!”
“啊!”
同样,短促,突兀。
却,连绵不绝!
最密集的时候,如同炒豆子一样响成一片。
王二蛋听熟悉大唐的人说过,说大唐内部有一种东西,叫爆竹,纸卷包裹火药,连成一串,点燃的时候,响声不绝于耳。
王二蛋没见过,但是他想,恐怕也就是这个密集程度吧…
突然。
惨叫声停了!
王二蛋看向地道,除了声音,别无他物,甚至连一滴鲜血都看不见,现在惨叫声也突然之间没有了,在汜水关外平静的旷野之中,他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一个阴森的恶意…
正在王二蛋肝胆欲裂的时候,突然,一道人影从地道之中跃然而出。
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人。
前面一个,正是梁满仓,这位黄马部的少族长,再也不复刚才的趾高气扬,被人摁着跪倒在地,嘴巴下颌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在巨大的力量下,不得不高高抬起头颅,露出自己的脖颈。
后面一位,乃是一名大汉,脚踩梁满仓的双腿,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露出他的脖颈,另外一只手,倒持一把匕首。
王二蛋!
他看见,大汉,将匕首轻轻地横放在梁满仓的脖颈之上…
他看见,梁满仓满眼惊恐,看向他的眼神之中,还夹杂着一丝祈求…
他看见,大汉抬头,一双大眼之中满是玩味,看向他的眼神之中,带着一种警告…
他看见,大汉微微一笑,只有一边嘴角被扯动,轻轻翘起,如同横刀刀锋一般锋利…
他看见,大汉右手青筋暴起!
他看见,匕首横划!
他看见,血光崩现!
他看见,梁满仓双眼之中的光芒渐渐消散…
他看见大汉松手,他看见梁满仓倒地,他看见大汉最后冷冷一笑,反身一跃,再次消失在地面之上…
他看见,汜水关外的旷野之上,再一次恢复了平静,仿佛守卫了中原重镇多年的天下雄关,亘古未变,唯一不同的是,刚才还在自己身边咋咋呼呼的二百黄马部青壮,消失了…
微风起,血气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