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世界大战,席卷每一寸土地的大战,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洛伦佐的脑海里卷起了风暴,他开始意识到了这些事态的变化,劳伦斯的秘血军团,筑国者们的轮回,注定的末日之战…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疯狂推进的,好似历史行进的车轮,他以为自己有能力阻止这些,却发现所有的事物都在与其同行。
亚瑟的眼睛呆滞了下来,瞳孔紧缩成点,直勾勾地看着女王,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就像机械一样。
“战争的理由呢?”
“这便是我要解释的,经过净除机关这么多年的研究,你有想过妖魔与我们之间的联系吗?”
女王反问道,她似乎知晓一切。
“不,这么说有些不准确,我也读过霍尔默斯先生的报告,还有梅林的反馈,本质上‘妖魔’只是一个副产物,真正威胁人类生存的是名为‘侵蚀’的东西。”
女王继续补充道,这是经历种种事件,以及最近追讯实验后得出的结论。
“真正的疫病是所谓的侵蚀,妖魔只是得病的人类,这一直以来都是人类之间的内战。”
她抬起头,望向穹顶唯一的一束光。
“光,我们无法直观地观测到光的存在,但却能从被映亮的事物中,侧面地意识到它的存在,侵蚀也是如此,我们能感受到那股压抑,能听到盖革计数器的鸣叫,还有妖魔的变化,这些都是从侧目证明侵蚀的存在但,我们一直没有直观地发觉它。”
女王说着目光又看向了洛伦佐,她就像知道什么一样,无神的眼神看得洛伦佐心里一阵发慌。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在某个瞬间里,洛伦佐似乎意识到了妖魔的源头,或者说侵蚀的源头。
权能·加百列。
在被升华之后,洛伦佐那虚无的意志本身就成为了一个侵蚀的源头,就像光一样,看不见摸不到,但就是能从虚无之中引爆惊人的力量。
其实拿洛伦佐自己举例还有些不恰当,他自身并不是完全的虚无存在,洛伦佐仍有肉体的依据,就像华生说的过的,洛伦佐是不完整的升华,而非失败的升华。
每一柄权能对应的都是妖魔的一种特性,而权能·加百列所对应的或许便是那些诡异的天使、缄默者、牧羊人。
冷汗浸透了洛伦佐的后背,或许…或许那些诡异的家伙们便是侵蚀的源头了,而自己,这名为权能·加百列的力量,这升华的尽头,会不会是…
“筑国者之间的知识随着迭代也缺失了很多,但内部有些秘密确实支撑起了部分对妖魔的认知。”
女王的话语声打断了洛伦佐的思考,她并没有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讲下去,而是提起了别的。
“就比如你们所谓的牧羊人理论,可能要让你们失望,这一点在几百年前就被筑国者们意识到了,这个世界被无形的围栏所遮蔽,人类无知地生活在其中。
要知道人类的历史很长,在这漫长的历史之中有同样对未知的追求者,他们大多都死去了,但多少还是留下了些什么。”
洛伦佐明白女王的意思,就像雪尔曼斯的笔记、梅林的研究、洛伦佐·美第奇的执着,这几个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但却默契地对同一个事物追求着。
这让洛伦佐想起奥斯卡曾说的一句话,当时两人在聊写作这方面的事,奥斯卡说如果你有一个惊天的想法,那么没必要欢喜,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也有另一个人想到了。
“那…为什么要把秘密藏起来呢?”
亚瑟在这时质问道,这么看来追讯实验毫无意义,筑国者内部早就掌握了关于这部分的情况。
“如果你们筑国者不这样守秘,红讯事件完全可以避免的…才对。”
亚瑟刚刚升起的怒气又弱了下去,他看着女王,意识到了这悲哀的原点,只能低垂着头,被知识的痛苦折磨。
“亚瑟,知识是被诅咒的,王室曾不止一次地阻止威廉的探索,因为我们很清楚探索的结果是什么,是灾难,但我们又没有办法去警告他,因为这必然会触发信息阈值、引来灾难。”
女王无奈道。
“但我们还是低估了一个学者对于知识的追求,他私自启动了实验,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将危害控制在最小,至于你的追讯实验也是如此,你应该已经见过那些天使了吧。”
亚瑟僵硬地点了点头,这便是这个世界的悲哀之处,王室早就知晓所有的秘密,但他们无法向他人倾述,这知识是不可以被传递的,它是被诅咒的。
“正因如此,我猜测前人可能是怕引起更大的灾难,他们进行了自我阉割,模糊了历史时代的划分,将妖魔以神化,主动遗弃大部分的炼金知识,令人类尽可能地愚昧,好令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女王猜测着过去。
“而这便是人类一直无法战胜妖魔的主要原因,我们的知识根本无法传递下去,即使有人知晓了,也有可能触发信息阈值,被降临的天使杀死。”
“保持静默。”
洛伦佐突然说道,他意识到这个世界现在所处的样貌。
“人类活在无知的围栏内,牧羊人令羊群保持静谧,以免被围栏外的饿狼猎杀…那么是什么原因,需要大范围杀死羔羊呢?明明它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触发信息阈值,也不会引起饿狼的注意。”
“因为围栏不够大了,霍尔默斯先生,我们能保护的人类只有一个固定的数额。”
女王讲出那惊人的秘密。
“根据筑国者上百年的调查,我们会发现无论怎么斩杀妖魔,它们都会源源不断地出现,准确说是这‘侵蚀’的疫病会继续传播,根本无法控制。就像盖革计数器的检测一样,侵蚀可以视为一种辐射,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着某种辐射源,在传播着疫病。”
女王看向了洛伦佐,接着问道。
“你们猎魔教团内部也有着这样的概念,对吧?就像圣临之夜的谎言,你们捕获到了‘妖魔’这个概念的源头。”
洛伦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实际上现在看来猎魔教团可能也没说错,缄默者自身虚无的意志和不断扩散侵蚀的性质,很符合一个行走的“妖魔”概念,但洛伦佐清楚,作为牧羊人的它们应该不是源头,至少不是主要的源头。
就像一条大河,它们只是其中一条渺小的分支。
“你们找到了辐射源吗?”洛伦佐问。
“没有,但得出了一个有趣的数据,可能不太准确,但就像呼吸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妖魔们便会大规模的出现,也就是说那个不确定的辐射源会大幅度传播侵蚀,而这个数值与人类的人口有关,目前世界的人口数值已经越过了定值,下一轮妖魔的灾难正在蠢蠢欲动。”
“一个节育机制,当人类的人口达到一个数值时,它们便出来收割一轮,以确保人类的人口处于稳定值。”洛伦佐说道。
“差不多,但你搞错了一点,真正的节育机制是筑国者,我们掀起各种事件,来大幅度地削减人口,以免引发侵蚀的大规模传播。”
女王的目光看向了四周的黑暗,她继续说道。
“霍尔默斯先生,我知道你依旧对我保持着猜疑,但这是没办法的事,知识已经被污染了,我们能做的只有愚昧地去相信。知道敦灵计划吗?”
她又提起了敦灵计划,洛伦佐记得它,在晴朗的天气里,那座高大的敦灵塔无论在旧敦灵的哪个位置,都能清晰地看到。
敦灵计划,由永动之泵牵头展开的技术革新,如果计划成功,这个世界将大步迈入电气时代,但最后它被叫停了,尘封在档案馆里,仅有的遗留物也只存在于旧敦灵之中,服务着净除机关。
“实际上敦灵计划被叫停的主要原因便是出于筑国者的意志,它会带来繁盛,也会带来灾难,这一点你可能无法理解,但用净除机关的灾难预案便很好解释了。”
女王转过头,看着亚瑟,大概是今天知晓的东西太多了,亚瑟的眼瞳布满血丝,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自己追逐了这么久的东西,实际上早就被王室知晓,但他们出于所谓的保护,却对此默不作声。
亚瑟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又为那些身死的人而感到不值,一张又一张死去的面孔在眼前闪过,又太多的名字值得讲述了。
“我记得那份预案被称作科技灾难。
百年前我们的通讯需要马车与书信,它们笨拙且缓慢,但随着技术的革新,交通通讯技术的不断发达,曾经遥不可及的地带变得触手可及,整个世界对于人类而言变小了,地图上未知的土地都有了清晰的标注。
这种事本该令人感到开心,但筑国者内部却对此表示担忧,侵蚀那模因性的扩散方式,曾经我们只要彻底烧毁一座城市、杀死所有的知情者,就能将其阻隔,但现在随着通讯的发达,我们需要做的越来越多,甚至说出现了逆模因部队,但即使是这样,也很难遏制这些。
一旦面对大规模的侵蚀爆发,科技反而会加速我们的死亡。”
“所以这就是叫停敦灵计划的原因?仅仅是这样?”
亚瑟质问道,他感到愤怒,女王根本不清楚这样的行径毁了多少人对知识的追逐。
“抱歉,我们只能这样做,相较于全人类的安全,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轻微了,”女王接着说道,“在如今的交通通讯技术下,一旦出现侵蚀的大规模传播,以它的模因性,这一次我们可能都来不及阻止,便会完全沦陷。”
“你们在控制着科技的进度?”洛伦佐问。
“是的,就比如这里。”
随着女王声音的落下,一直照亮几人的光束分散开了,它们蔓延至了黑暗的角落里,将其映亮。
洛伦佐看向四周,仍有大部分处于黑暗之中,但从被映亮的轮廓里,他看到了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东西,那是一具又一具他从未见过的机械设备,它们被封在浸满保护油的透明容器之中。
如同那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标本,每一个容器之中都有着一具钢铁的尸骸,它们就像竖起的铜柱,密密麻麻布满了下方的空间。
“新式蒸汽机、奥托内燃机、图灵机器…”
女王望着下方的铜柱们,念出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词汇。
光芒掠过,洛伦佐完全呆滞住了,强光勾勒出了一个又一个狰狞的机械,还有的过于巨大,被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之中,洛伦佐从未见过那样的机械,它就像鸟一样,有着巨大的翅膀,还有沉重战车,上方竖立着巨炮。
“要知道人类的智慧远不可以小觑,这里汇聚的都是永动之泵以及筑国者们的其他机构、近百年来的新式科技,但都被筑国者判断为可能影响人类存续的稳定,从而被封存在了这里。”
亚瑟的目光颤抖,他很清楚这里随意一个技术拿出来,便有极大的可能影响到当今的世界,但现在它们就像标本一样,被收容在这里,不见天日。
“这里是…科技的墓地。”
女王悲哀地看着这一切,这座宏伟的墓地。
“这个世界是一座极为完美的牢笼,关于妖魔的知识无法被传递下去,过度进展的科技也会引来灾难,人类只能在这之中找到一个苟且的平衡,奄奄一息地生存着。”
“你…就没想过利用这些技术吗?说不定我们能打赢这场战争呢?”
亚瑟有些天真地问道。
“如果人类真的有正面战胜这一切的力量,那么黄金黎明为什么会崩溃呢?”女王反问道,“我们现在所有的技术都是基于守秘者的给予,而守秘者们本身,在他们最为强盛的时刻都未能解决这一切,我们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亚瑟沉默了下去,他开始理解女王的绝望了,他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知晓这些知识的人了,亚瑟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样子,却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这样茫然地活着,臣服于残酷的现实。
“所以…战争会继续?”
洛伦佐望着林立的钢铁、问道。
“是的,为了保全羊群,为了维系平衡。”
“可这不太对吧…为什么会这样呢?”
洛伦佐有些无法接受,他走到了边缘,只要他再向前一步他就会坠向黑暗,但他没有,而是慢慢地蹲了下来,缩成一团。
“怎么想都不太对吧?”
洛伦佐面目狰狞,他无法妥协这一切。
面对残酷的现实,有人会就此一蹶不振,有的人则会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
“是啊,不太对啊,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我也没有能力去做出更多的事,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牢记这些事,把它告诉给后来者。”
女王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王咒的侵扰让她的身体懦弱不堪,但她还是固执地走到了洛伦佐的身边。
“洛伦佐·霍尔默斯。
我知道我没有权力再让你为我做些什么了,但就当做…赌一赌,为了打破这重复的轮回,我希望你能为我、为所有人做最后一件事。”
洛伦佐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女王,她逆着光,脸庞上滚动着漆黑。
“去世界的尽头,守秘者知道的远比我所知晓的更多,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会从其中得到解脱的办法。”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呢?那么多人、历史上那么多的人都尝试过了,可大家都没能从其中挣脱,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呢?”
洛伦佐痛苦万分,他此刻只能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与绝望。
“大概是…你比我、比所有人都勇敢吧。”
女王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