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狼踏上通往露台的路,这条路用上千万片黔玉堆砌而成,却也不过是腐朽的木架,等到某一天,或许轻轻一推,这条路就会塌了。
神王隐居在高可见云的露台之上,露台的顶部用翠金色的琉璃瓦砌成,从屋顶上飞过,像是看到一尾巨大的鲤鱼,当然,这种事只有绿枝在很小的时候干过,那时候神王笑了笑,十分大方地赦她无罪。
戟狼在神王殿前解下刀,交给轻手轻脚走来的小宦官,平静地等待传唤。
他的脚下是透明的玉石,几百年来,这些玉石被磨得光滑如镜,像是一层脆弱的冰壳,玉石下红色的鲤鱼摇动着尾巴,轻缓不知疾苦。
戟狼盯着锦鲤入了神。
露台四处轻纱飘扬,女人的笑声从神王殿的中心传来,不断有小跑着的宦官路过戟狼的身边,有的人还记得他,特意停下来跟他打声招呼,有的人已经顾不上他了,擦着他身边匆匆而行。
这样的场面,至少已经持续了百余年,从确认宫止真的不会从罗刹海回来开始,这位神王似乎有点开心得过了头。
以至于,忘了自己不是一个三岁的天真烂漫的小孩,也忘了自己手下还有这么多城池需要管理。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
神王结识宫止的那年,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这才短短过了几百年而已。
戟狼摸了一下胳膊,他很满意,自己的肌肉并未因这么多年消极的等待而松懈,他始终等待着某个时刻来临,就像是暗中窥伺着猎物的饿狼,即使已经饥肠辘辘,但不到万无一失的时候,绝不出手。
黄昏来临之前,宦官终于喊道了他的名字,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来了,那些城主每个月象征性地递上一些文书过来,每年来看一次神王,算是尽到了自己的义务。
只有少数几个人会勤勤恳恳亲自跑来,戟狼是其中一个。这么多年来,他都在向神王表达着自己叛出十二神组织的决心。
宦官传唤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当中荡出回音,戟狼整理了一下思绪,踩着一片夕阳进入了神王殿中。
神王歪在椅子上,领口半敞着,他的身边站着两个貌美的少女,正在喂他吃葡萄。如今的神王像是一头猪,肥头大耳,皮肤下满是油脂,仿佛戳一下,这些油就会迫不及待地溅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也仅仅是勉强地把他围住,而不像是穿在身上。
戟狼想,他大概会选择去咬一头猪,都不会选择咬神王一口。
“原来是你啊,戟狼,又来送昕罗城里的酒了吗?”
戟狼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我见到宫止了。
这句话差点从他的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很想说出这句话,看神王瑟瑟发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要再等等,再等等。
宰一头猪,不会多难,更何况这头猪已经跑不动了。
“昕罗城的酒已经送来了,葡萄酒还要等四五个月。”
“好!好!”神王拍起了巴掌,他肥胖的手拍起来也不那么清脆。
“属下此次前来,是为了报备一件事。”戟狼顿了顿,“臣将前往罗刹海。”
“罗刹海啊?”神王原本已经胖成了一条缝的眼睛眯起来,怀疑的声音快要冲破露台的屋顶。
戟狼想,从这样一双眼里,他还能看到自己吗?
绿枝安静地晃着双腿,轻轻眯着眼,像是要看透宁天霄一样。
风吹起她的发丝,宁天霄也打量着绿枝,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对方,丝毫没有点害羞的意思,宁天霄心里确实有那么一丝窘迫。
但绿枝没有转开头,他总不能输给这个小女孩。
“我能在这里多玩几天吗?”绿枝冷不丁问道。
宁天霄笑了,说道:“当然。”
你在这里玩一辈子都没问题。当然了,这句话没说出来,汉川明显像是防贼一样防着自己,这会绿枝不在他眼皮底下,汉川怕是要急得火烧脚底了。
“你被人骗过吗?”宁天霄好奇地问。
“好像有那么几次。”绿枝托着下巴,耐心想了一会,“小时候被人骗过糖,长大之后曾经被人骗去十方殿里......幸好我比较会打架。”
宁天霄看着这姑娘掰扯着手指一点一点数着,其实总结下来也就四个字,能打,命大。
宁天霄失笑了。
绿枝姑娘还在认认真真地数着,已经数到了不知道一百几十次被骗的经历。
“被骗这么多,你还相信别人啊?”
她眼中有惊奇:“我杀了一个骗我的人,这个世界上的骗子不就少了一个吗?”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姑娘,你是在力图创造一个真善美的世界吗?难道神族的孩子小时候都是这么?奇怪吗?
像是坚持进入凌云宗的吕霜,坚持讲故事的戟狼,还有隐瞒自己身份的白小鬼。你们有事吗?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总有人撒谎是身不由己的,比如......”
宁天霄比如了半天,没有比如出个所以然来,比如刘大川?比如齐王?比如老蟑螂?似乎还没有什么正面形象能拖出来证明一手,说吕霜吧,吕霜如今的智力不足以让人信服,乔戣?乔戣她不屑于撒谎。
绿枝长出了一口气:“我也不是每个人都杀的,有的人只是打了一顿,就把他们放走了。”
“......”宁天霄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扭转了话题,“去罗刹海,不怕吗?”
“还可以。”绿枝晃了晃腿,“不是那么害怕,又不是我一个人去,再说宫止也会去,这又有什么可怕?”
“也对。”宁天霄却没觉得有多放松,他有千万个问题,不知从何说起。
绿枝跳下洗剑池边:“我要去跟汉川叔叔打声招呼,他该不放心了。”
宁天霄笑着对她挥了挥手,看着女孩走远了。
绿枝的身影消失之后,宁天霄面无表情地捡起从洗剑池里呲出来的鞋,看着睚眦,想了想,还是没再扔进去,暂且套到了脚上。
“你说你贱不贱?”宁天霄大骂道,刚才要不是他挡住了绿枝,绿枝绝对会看见洗剑池里飞出两个不明物体。
睚眦冷笑一声:“让你拿鞋扔我!”
“我他娘的能砸到你吗?你可是溟魂啊大哥!”
“我心里不爽快!你扔鞋行?我扔就不行了!你讲不讲道理啊?!”
宁天霄背对着洗剑池冷静了一会,翘着二郎腿吹了个口哨,回头跟獬豸套近乎:“哥们,问你个问题。”
獬豸冷笑了一声。
“宫止——他以前是不是也喜欢到处认儿子?”
“......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