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神仙显灵之后,岛上人把“夜朗朝廷”忘记得飞快。反正他们的记性一贯不好。常常今日不知昨日事。见仙人小郎要离开了,不用乌龙寨的匪徒通知,一个二个的都赶来送行。
第二天上午,玉笥岛海湾的石滩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均肃穆无语。连小孩子都不嬉闹了,眼巴巴地望着海船。
渐露热力的阳光被高高的山崖挡住,芳草如茵,鲜花怒放,气候凉爽宜人。柔和的海风被曲折的山谷逼住,呜呜咽咽,发出空洞而沉闷的轻响。
石滩最前方,摆放一张罩红布的简陋木桌,摆满鱼肉。
老里正哆嗦着花白胡子,双手端起一碗酒上举齐眉,躬身作揖。
他身后笔直挺立的肖平、孟广、赵六,整齐排成一线的匪徒,蚂蚁般聚集的岛民,纷纷跟随着弯腰行礼。
一时间人潮涌动,如山风过岗,波涛低沉。
锣鼓声响起,节奏缓慢。
探入海中的高高礁石之上,玉琼花仪态端庄,明人,衣袂飘飘如天妃下凡。
她不走,全体岛民就都心安了,晓得信天游隔不太久必然返回。船小,这次只带走了三人,下一次说不定会把大伙全部带走。
轻快小船离开了岸,未扬帆,不划桨,却慢慢倒退。
说小,连头带尾也有二十米长,在内河完全称得上大船了。可海洋辽阔无边,像这样的船其实不能航行太远,遭遇大风浪会被打翻。
船头甲板上,信天游穿着一袭天青色道袍,左手平托一管紫金箫,腰间缀小花篮小渔鼓,缓缓挥动右手道别。
做戏必须做足全套,最后的收官阶段也马虎不得,否则前功尽弃。
他长吁一口气,只等片刻之后挂云帆,济沧海。再也不用搞这些神神鬼鬼的名堂,累死人了。
王虎与陈秀才肃立,玉玲珑则跑到了船舷边,泪光盈盈,踮起脚喊:
“娘,我会回来的。姐姐,你放心,我会看住姐夫的…”
玉笥岛上,林林总总的繁杂事项安排完毕。
表面上由里正、肖平主持,真正的决策者却是玉琼花。但她天生不爱凑热闹,又忙于修炼,估计也不会管什么事。
海船诡异地倒退出五十多米后,岛民忽然骚动起来。口中啧啧,伸手斜指,连送别仙人的礼仪也顾不了。
鼓点渐渐散乱,停歇。
崖顶金纱炫目,白衣似雪,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纵情飞舞。
“仙人一曲别离殇,舞尽天涯为君狂…”
绿萼的幻影从核舟内探出脑袋瓜,望着悬崖目瞪口呆。
“天呀,信天游。你哪来这么多红颜知己,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王虎、陈秀才警惕地四顾,感觉空中产生了轻微的神魂波动。但他们境界太低,什么也没有发现。
歌声中,身影越旋越急,渐渐移向崖壁。
玉琼花眉头一皱,愣住了。
里正疾呼:
“不好!水南丫头怕不是跳舞送行,是要跳崖。”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悬崖嶙峋,足足有一百多米高。假如从上面掉下,会被海水把内脏拍碎,哪里还能够活命。
里正的话音方落,女子纵身一跃,仿佛虚空中突然盛开了一朵洁白莲花。
惊叫四起。
信天游一脚将船头的铁锚挑向空中,人如离弦之箭扑出。伴随“咔嚓”一声炸响,坚硬的船帮被蹬裂。
他瞬间追上铁锚,脚下再次狠狠一蹬其砸进海,身躯则借此斜飞,堪堪在半空接住了龙丘水南。
大白停止拉船绕到侧旁,正小眼睛上翻,潜于水下津津有味看戏。遭遇飞来横祸,被沉重的铁锚砸中额头,立刻又隆起一个大包。
气得翻搅海水,团团乱转。
奶奶个熊…你小子英雄救美,本大爷挨打。还是不是兄弟了,不带这么玩的!
没等大白回过神,两条身影像陨石一般撞入水里。
只见信天游平躺在下,右臂箍紧龙丘水南的腰肢,左手则从女子脑后绕过去捏住她鼻子。口对口,歪拧脖子含住了娇嫩红唇。
这个姿势太暧昧了,连一条鱼都能看懂。
大白简直看傻了,尖嘴巴半张,小眼睛瞪得西瓜大。
大哥太彪悍了,实在是我辈楷模。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居然还不忘记撩妹…
一道指令贯入了它脑海。
快去,把船横过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看你,慢慢安静下来,伸长颈子望向海面。
仙人出手,龙丘家的二妮子肯定死不了。不过她横插一杠子搅乱仪式,抢了玉琼花的风头,未必是一件好事。
涟漪一圈圈荡漾开,久久不见人浮起。
海船无端端打横了,王虎依旧钢浇铁铸一般站着,陈秀才焦躁地朝船尾张望,玉玲珑一跺脚钻入内舱。
聪明人见此情形,免不了交头接耳。
貌似信天游救下龙丘水南,从侧面爬上了船,怎么不送她登岛?
海边人家有许多忌讳,如吃鱼不可以翻边,因为那意味着翻船;离岸了不可以马上折返,因为那预示此行不利,是凶兆。
十几分钟过去了,海船静静地停泊,船尾却冒出一团神秘的云雾。
信天游始终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
他得维持仙人的体面,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一条落水狗似的爬上船舷。
所以用身体扛住海水冲击,捏住龙丘水南的鼻孔防止呛水,以嘴渡气帮助呼吸,叫大白横过船身后,才潜游托举她上船。
紫金箫没了,渔鼓花篮没了,发髻散乱了…道袍又仅仅只一件,湿漉漉的没法更换。只好躲藏在船尾急促运功以烘干衣裳,制造出了一片雾气蒸腾。
舱内传出压抑的争吵。
“你不要脸,追着我姐夫跑…”
“哼,不想回去?等船到了海中央,我就把你丢下去喂鱼,本公主说到做到…”
是泼辣小妮子玉玲珑的声音,龙丘水南始终保持沉默。
又过了一阵子,等衣裳基本干了,信天游溜入内舱。
门打开了,两名女子眼巴巴望向外,表情截然不同。一个等待他拿主意,一个等待命运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