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忆浑身一震,是啊,救人需要为什么?
当年自诩要为天下人除暴安良的沈捕头,心中竟是生出了一丝顿悟。
“不愧是善于传道的僧人,沈知忆受教了。”
李避摇摇头,向着瓶罐中倒入黄酒、蜂蜜,揉搓着药丸:
“不过是大限将至的寻常人而已,愚昧无知一生,临终方得半丝通透罢了。”
沈知忆冲着李避一抱拳,轻声道:“便是天下多少人,至死也悟不透这般道理。”
李避在心头思忖着:此人能这般轻易地从屋顶摸入,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他是知道麦亦的秘密,还是不知呢?
他不说,李避也就不问。
沈知忆没想到,这僧人对他至此的目的一点也不好奇,除了简单的应和,这僧人便不再开口。
松开手边的长剑,沈知忆待着李避揉搓好药丸,这才开口道:
“戒避大师,可知毛巾会?”
李避深吸一口气,目光清冷,不肯定也不否定。静等着沈知忆的后文,这般铺垫,怕是有话要说。
“愿闻其详。”
沈知忆的小眼睛不知是睁大,还是眯缝,他靠着麦亦躺着的桌边,指着他说:
“两年前,我追捕一个越狱的犯人时,遇到了他。
说来好笑,第一次见他,他满口的贱啊着实让我愤怒。
待我将犯人抓住后,这才想起自己不该和一个傻子计较,一番打听之后,知道他住在这里。
后来在酒楼中进食时,才得知原来这家伙也是个可怜人,丢了孩子弄得他崩溃不已,所以才会站在街头一直询问过往的路人。”
深深吸了口气,沈知忆一脸苦笑道:
“我自诩正义遍身,这两年一直留意着拐卖儿童的消息,当我追查至一个特殊的组织时,却遇到了我上级的制止。”
李避的眼底多出了一丝疑惑,沈知忆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是漏洞也不小。听不懂若羌国的语言,他们怎么知道这个傻子是在寻找自己的孩子呢?
面上无恙,李避反问着:
“毛巾会嘛?”
再听得这个名字,沈知忆无力地点点头,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有限到他的正义梦,被人一触就破。
李避将药丸放入瓶罐中,轻声道:“你的气息虚浮不定,不要强撑了,受了什么伤,告诉我吧?”
沈知忆不回应,自顾自地问道:
“戒避大师,你觉得他是不是庄稼汉?”
“嗯,他满手皆是泡茧,铁定是常年从事农活的农民。”
沈知忆呵呵一笑,呢喃道:“大师这是在装傻么?
我的意思是,您觉得他会不会是皇恩榜第八十一的庄稼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的伤口耽搁下去,怕是会致命的。”
“戒避大师,我找到了毛巾会的据点,凭我一人的实力却不足以进入。
我的兄弟皆是为了掩护我逃出而死,我恨没有人能帮我解决这般不平之事。
明明有人顶着王法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偏偏我的上级不允许我们继续查下去。
当我的正义,被我的身份局限时,您说您的佛可以渡我么?”
李避来到沈知忆的身边,双手翻转,解开他的红云黑袍,沈知忆并未阻拦,只是脸上的无奈平添了几分。
看着腰间随意包扎已经渗出了血的伤口,李避不禁皱起了眉头:
“若不是遇到了贫僧,沈捕头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倘若正义得不到伸张,便是活着又有何用?”
沈知忆摇摇头,迎着李避的注视道:“烦请大师将这个消息告知他便可,若是他真的是那庄稼汉,倒不是没有可能进入其中。
我之命,救与不救并不重要了…”
连点沈知忆的志室穴和意舍穴,定住他的身形,李避解开沈知忆的纱布道:
“贫僧得罪沈捕头了。
本就不是致命伤,既被贫僧看到,就没有不救的道理。
沈捕头,这般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倒是对自己的身份不负责了。
世人皆说:泰安巡捕义震天,知忆捕头剑灭邪。
如此轻易地放弃自己心头的坚持,可是会让诸多等待你救助的人们失望的。
佛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正义从来不会迟到的…”
沈知忆被限制了身体的行动,听着这般话语,心底多出了一丝愧疚。
微动的双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沈知忆心头默念道:
“这江湖的黑暗,落在谁的头上,都是翻不了身的天啊!这片江湖可不见得有戒避大师所言的那么温暖,只是不知萧君赫这般做的目的。”
沈知忆那一日被围陷在萧府的时候,若不是第九路诸侯萧君赫制止了手下之人的追击,他不可能逃到这里的。
泰安巡捕,面对诸侯这般庞然大物,丝毫没有对抗的实力。
李避看着沈知忆流脓的伤口,微微皱眉,从药箱中的乾坤袋中取出了那套旗念苒赠送的刀具。
用打火石点燃红蜡,将手中的小刀烤制微红,快速地揭开沈知忆小腹边的血痂。
大坨的黄脓倾泻而出,李避将这伤口周围的烂肉和黄脓一并清理干净。
混杂着血水的伤口已经出现了感染的迹象,若是沈知忆再耽搁一天,怕是医仙在世也救不得他。
顾不得沈知忆额头的汗水和紧咬的嘴唇,李避又拿起细细的针线,熟练又快速地缝好这伤口。
将金疮药均匀地洒在缝好的伤口周边,李避又取出一截崭新的棉布,将沈知忆的伤口仔细地包扎好,这才解开对方的穴位。
二人皆是同时舒出一口长气。
虽有虚弱,却再无先前那般生机流逝的痛楚感,沈知忆不顾小腹的伤,朝着李避跪拜道:
“谢戒避大师,再造之恩!”
李避收起地上的一摊狼藉,擦去鼻间的汗水,面色苍白地靠着门框,这般治疗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
捋顺自己的呼吸,李避轻声道: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不愿意活下去了么?”
沈知忆解下腰间的佩剑,连着剑鞘一并插于地面之上,眼中透着一丝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