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云舒,看到凌若忍痛模样,少年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紧紧皱起,比初见时多添几分忧愁。
“不急,慢说。”
“我…山远哥哥,古籍可曾记载怪异乱象?”
“有是有,以常世居多。偶有魔界与地府,却不甚详细,多是无证可考。”
“冥岛呢,可有对冥岛的记录?”
闻言,少年隐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看着面色更愈苍白的少女问道,“不曾听说。”
顿了片刻,又是小心的询问,“凌若妹妹究竟是遭遇何等怪事?”
“不只是怪事,是很多件怪事。”
凌若将来这里之前的情况,与他悉数交代。
越往下听,少年的眉头便皱的越紧。
到少女提及来山府,被名为山歆小厮责怪时,山远才忍不住出言,“凌若妹妹当真不记得曾经出岛去了常世?”
“不曾。”
“也不记得你我…”但见少年面露难色,似有隐言。
“与山远哥哥如何?方才刚来时便听到山巡与山歆提及,说我害了你?”
少女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底气,因为记忆错乱怪象乱行乃是实情,既然如此她无法断定这其中可有发生过什么。
“不,那倒不至于。”山远神色凝重,原本欲言之事,最终只字未提。“方才凌若妹妹提及的茶具,可否予我一观。”
“那是自然。”
凌若再次捻指念咒,召出乾坤囊,从中取出早些时候刚刚使用的紫陶茶具以及白玉茶杯。
“喏,你看两物分别不是一套。此外,我何时习得那烹煮之法?”
“不。”山远先行否定,“一切皆非重点,若你不曾去过常世,又为何会捻指念咒?此为修士之功,并非梦魂族法。”
方才用的顺手,凌若自己都尚未察觉施展的乃是外族术法。
“还有一事,在见凌若妹妹前听到山巡转述,倒是有些好奇。”
原来在她跟随山歆来书苑等候的时间,山巡在与山远哥哥交代状况,难怪来的有些久。
“嗳,山远哥哥但问无妨。”
“山歆说你是凭空出现在山府大门,是与不是?”
听到这里,少女恍然大悟。
“他说的没错,醒后想尽快见到山远哥哥,便偷懒以传送之法而来,才会忽然现身目的地。”
闻言,山远先是一声轻咳,眸中明暗交错。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想法,却又有几分吃惊。
“凌若妹妹将一切说的太理所当然,可是若仔细斟酌,便会发现有许多细节早已跳脱原有生活轨迹。”
“当局者迷。”凌若点头表示赞同,“所以才需要山远哥哥这位旁观者帮我认清真相。”
少年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复杂的情绪在心头来回交织。
至于凌若,自诩慎重稳定,却一直在细节上出错。情急之下的肢体相碰,如今又是微妙气息的口不择言。
若是给梦魂族的其他人瞧见,定是以为她被扭转神魂。
只可惜凌若现在的经历都在诉说怪力乱神,没有注意其它。至于察觉异样的山远,碍于多种因由,也未明言。而是尽可能的学着无视,并将重点放在该有的位置。
“那我再提示凌若妹妹一次,传送。”
“意念传送之法,渡以灵力,绘以丹青。”
少女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可是待她说完,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梦魂一族也不可能会传送之法,过去来山府寻山远哥哥,向来都是亲自走过来。
凌家和山家相隔甚远,恰好位于冥岛正对的两边。即使驾车也要花些时候,可是她素不喜欢与人亲近,大多都选择独自走路而来。
“捻咒、茶道与茶具、传送之法…千般万般,看来这些都与我在常世的经历有关,只是不知何由,记忆被强行消去。”
说完又觉沮丧,“没有过往的人,形同空壳。”
语毕,山远垂眸,神情复杂的看向凌若。
“莫急,我帮你想想办法。”
一边静静冥思,一边仔细观察。
从前的她,凌厉冷艳又独立,几乎从未主动开口示弱,更别提找人求助。不论什么事,都闷头自己搞。
天赋异禀是不假,却也不是样样精通,遇见难题就一遍遍的尝试,一次次的去突破。
像今日的模样,别说山远没有见过,过去的他连想都不想过。
纵使表面看起来仍旧与过去一样,在刚才的对话中,感到她的性格变了不少。
“凌若妹妹,我大概知晓去往何处可为你问询。不过,此事由我独往较好。凌若妹妹不妨先行回府等候。”
“怎可劳烦山远哥哥只身一人?”
“这其中有些个人恩怨,凌若妹妹不宜出面。”
此话她听的不甚理解,山远哥哥为人和善,从未听说与谁有过不合,更别说是个人恩怨。
“山远哥哥,我…”
但见山远面色比刚才又凝重了几分,从容不迫却带着些许威压,“此去不知何时归返,凌若妹妹还是先行回府,待有消息自会有人通报。”
印象中山远哥哥头一次如此严肃的与她说话,仿佛划开一道分界,将凌若推开。
心中明知对方是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不愿将她卷入深潭泥浆。
可是,此事才刚开始,便要就此作罢?
山远眼神凌绝,以凌若对他的了解,不论再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主意。
不知不觉,人已在书苑之外。
眼下,唯独可以确定记忆缺失,尚无任何线索供她追查。
除了等待,似乎也做不了其他。
可是凌若向来讨厌等待,却一次次的陷入等待。这两个字并没有世间说的那般美好,只会让人心累,更消磨人之意志。
山歆候在书苑之外,看到有人出来,立即上前为她引路。
许是方才被山巡教训,现在变得安静又乖巧,不像刚才又是抱怨又是胡闹。
现在的凌若犹如无根浮萍,任由小厮牵引。他带去哪,便跟着走到哪。
也不去思考,或者不知该如何思考。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走出山府大门,忽然转变的场景才让她清醒过来。
自小到大,本族以外最信赖的人只有山远哥哥,如今他离开,自己也不能闲着。
能在冥岛对她下手,说明对方功法不浅,也同样说明凌若此时并不安全。
思前想后,决定听凭山远哥哥的建议,返回梦魂府邸。
尝到意念传送之法的甜头,便不想再以双腿行走。不过眨眼功夫,紫裙少女已经出现在自己的卧房内。
“竟如此方便。”
感慨之余,带着几分疑惑。
施展意念传送,需要在脑海绘制丹青。当她复刻“住处”时,立即浮现的画面却不是清早醒来的房间。而是另一处简陋的、木质结构的小屋。
此处,十有八九是她在常世时的居所。
部分记忆,被抹去的毫无痕迹。但是还有部分记忆,非常模糊,被消除的不够彻底。
凌若十分好奇被抹掉的记忆究竟为何,想必对她很重要吧。
闲来无事,便坐在桌前沏茶。
难怪今日遭遇一系列“怪事”,然而怪事不怪,其实都是过往的痕迹。
记忆可以被消除,甚至被篡改,可是经历时的情绪以及物品却不会出卖她。
想到这里,凌若盯着捏在指尖的白玉茶杯,忽然心生一计。
她发现了推进恢复记忆的突破点——乾坤囊。
少女念咒召唤乾坤囊,向其中渡以灵息。
霎时间囊袋大开,存储在里面的物件纷纷浮在半空。
见状,凌若不由感慨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
有啃掉一般的肉包,晦暗的珠子,一支形状诡异的毛笔,数张空白黄符,一瓶质地上乘的朱砂,还有黑黢黢的棍子,扇子和酒瓶。
“怎么还有一些未知其名的草?”
凌若捏起一支同时生有七个叶片的植物放在鼻间轻嗅,不是冥岛生长之物,却脱口而出,“七宝叶?”
看到千差万别的物件,忽然感到头大。
虽然她并不知晓其它冥岛人会在乾坤囊中放有何物。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梦魂族人的囊袋中备有众多法器,而山远哥哥的囊袋中,则是许多典籍。
乾坤囊在冥岛不算什么稀罕物什,却也是灵宝级别。把啃了一般的食物扔到里面,实在是…
不知该作何评价。
正当少女陷入无限的自我嫌弃之时,乾坤囊中发出几声诡异嘶鸣——唔咕,唔咕咕!
嗳,活物?
想也没想,便又渡出几许灵息。
乾坤囊忽然东倒西歪,过了会一个通体发黑的巨物从中蹦了出来。
“一只黑色大鸟?”
“唔咕!啥大鸟,我是你雕兄!”
雕兄是谁,她想不起来。但是听到这愚蠢又让人发笑的叫声,可以断定眼前黑鸟乃是方才在乾坤囊中挣扎之物。
“我与你,很熟?”
凌若并不奇怪黑鸟能与她如常说话,与异族交流的能力是儿时总去废旧荒芜丛林时无意习得。加之,梦境之中尚有其他种族,久而久之便能听懂它们说话。
但是,这并非梦魂族术法。
“何止是熟?!”听闻少女问题,黑鸟展开双翅以示不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丫头算是我的主人。咳,并未认可功法高超,不过是因为没少蹭吃食。”
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鸟喙边缘尚有食物残渣。
“能被本雕认为主人,那可是小丫头片子的荣幸,你可是捡了大便宜!”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黑鸟口若悬河的解释,她并没有感到“荣幸”或者开心。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乾坤囊中被啃的残缺不堪的食物,都是它的杰作。
但是能遇到活物,终归是一件好事,至少说明在寻找被抹除的记忆上,有了助力。
想要恢复记忆,无非两种。
其一,找到施害者,要求他归还记忆。
其二,找到参与者,等待原景重现,旧事再说。
若是从别的地方随便冒出个声称是知晓常世记忆的人,凌若还真的不会相信。因为无法判断对方是敌是友,说的是真是假。
但是这只黑鸟出现在乾坤囊中,至少说明它是己方阵营。
否则以凌若的性情,是敌非友者,不留。
即便不愿手染鲜血,也可以将其禁锢。
梦魂一族不仅是织梦者,亦是护梦者。在梦境中时不时会出现不为人知的怪物,若是放任不管,它们会吞噬美梦,最终侵害到梦境主人。
“我,十有八九失忆了。”
既然不是敌人,凌若直截了当,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黑鸟,请告知关于你我的相遇,亦或其它。但凡与我相关的事,不要保留。”
见那黑鸟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凌若又补了一句,“若有一句假话,就地将你处决。”
“咕!”
少女出言极冷,犹如她的面容,寒冰刺骨。但是黑鸟不足为奇。
“早就知道你这小丫头说话向来如此,怎么如今变本加厉了呢!”黑鸟十分不满,却也不敢怠慢。
“你我相识于始祖皇陵,而我,不是什么黑鸟,而是吸食月之精华的夜雕一族。”
闻言,少女若有所思的点头。始祖皇陵,非常耳熟却想不起在那里发生过什么。
“夜雕一族,从未听闻。缘何不与族人相伴,而是出现在我的乾坤囊中?”
或许提及痛处,夜雕停止振翅。
“始祖皇陵杀伐之气横生,灵气稀薄。留在那里便是等死,落得与剩下的族人相同的下场。我…不想变成怪物。”
“杀伐之气?”少女揉着太阳穴,过去曾有谁与她说过,此乃人族从幽暗内心生出的杀戮暴虐之气。
“至于后面的事,小丫头去问其他人嘛,本雕常年守护乾坤囊,对外界之事不甚知晓。”
其他人?
听到这三个字,凌若惊喜异常,仿佛看到了希望,同时又觉迷茫。
因为,到现在为止尚未发现除她之外,还有哪个“其他人”在。
见少女疑惑,夜雕补充道,“魔界那小子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吗,为何没在?还有一个刀疤脸,他们都去哪了?”
凌若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我全都不知。”
“咕!若是魔界那小子知道,怕是伤心欲绝。”
听夜雕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当真记不起那人是谁。何况,去一趟常世,为何惹上魔界的人?
“再不济还有小雪,它定然知晓迄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
看少女没有回应,夜雕有些急了,“丫头,你不会连小雪是谁都忘记了吧!”
确然忘记…凌若无奈点头。
“小雪,是谁?”
“怎么会把你的猫儿都忘了?!”
忽然觉得头痛欲裂,小雪的名字那般耳熟,可就是记不起是谁。
少女眉间幽紫额花愈加闪亮,光芒大盛显得妖冶十分。
凌若捏起眉心,忍受着剧痛,“你慢一点,小雪是谁,猫儿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