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被注记在册的亡魂，岂非意味不能根据前生因缘判定死后去处？如若真是这般，也不怪转轮王刚才卖关子。

“原因呢？”

听闻少女此问，转轮王双手一摊，表示他也无解。

“先前从未有过？”

“先前从未有过。”

闻言，少女感到无奈的同时，还有名为“不爽”的情绪暗戳戳的爬上心头。

从知晓“富贵鬼”就是十殿下转轮王起，凌若便暗自在心中推演前因后果。不管怎样，她都十分坚定所有人（鬼）的出现都绝非偶然。

尤其是转轮王的言辞，意味深长，谈此而言彼。换言之，看似玩闹却有的品。

至于这云海澜的情况，确实与众不同。明明只是来自阳间寿元耗尽的一介凡人罢了，竟然也如冥岛人一般可不入轮回。

这才是最让凌若感到牙痒痒的地方。

“不仅如此——”

短暂的沉寂后，对面终于传来声响。然，十殿下欲言又止，话说到一半便转而看向少女。

凌若五感敏锐，立刻察觉视线的转移，抬眸瞬间刚好迎上他那深邃的金色眼瞳。少女心定淡然，旋即朝他微微颔首，意为自己在听，请他继续。

“此人已无祖辈庇荫，可是身上尚有一丝神魂。”

神魂二字，凌若太过熟悉。真正的死，并非只是肉身腐朽，而指身死魂灭。但凡还有一抹神魂在，都有希望复生。

不过，像云海澜这般不具半点修为的凡人，身死而神魂俱灭，又怎会有残存呢？

新生疑虑反倒让凌若空前清明，更能体悟转轮王方才停顿的深层含义——云海澜无法被定级注册的根本原因，便是受“身外之物”的影响。

所谓身外之物，便是指这抹神魂并非生自自体，而是源于他人。

那么，会是谁的呢？

当下的气氛有些微妙，蓝皮鬼原地倒腾的双脚，左脚趾扣抓地面后，又换到右脚，如此反复循环。

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是现在的距离刚好可以清楚的听到转轮王和人间女子的交谈。

对此，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用夺魂锁链拴着云海澜定在原地。

而且蓝皮鬼在地府当差数千年，素闻十殿下深居简出，除却月初因送册而出没在其余九殿，其余时间多是蛰居。曾经有幸在远处碰触过几次，周身向来散发无限神威。个鬼见状皆是列队退守两侧，俯首躬身，绝不敢四下张望。

未曾料想如今竟能这般近距离的与十殿下接触，更令它激动的是有幸领略其悠哉随和之面。若将今日见闻悉数转达其余小鬼，怕是都不会信。

目光再次落在紫裙女子身上，难不成是她身份特殊？难不成眼前女子身份特殊？

蓝皮鬼不敢妄加揣测，只能时不时的摸着脑袋上的尖角以遮掩尴尬。

少女捏起下巴陷入沉思，并非每具身体都可以轻易接收自己之外的神魂，必然是有某种羁绊的。

想当初她在误入司家那位的梦后，便算到迟早遭到对方报复，便在离岛之前，分别将两抹神魂散了出去，其一在自己织造的梦境中，由儿时凌若保存；其二寄于魂玉，与玉灵共生。

前者是将神魂交由自己保管，自然不用多作解释。

后者则是玉灵与她有主仆关系，而且冥岛人生来佩玉，是剪不断的羁绊。

刨除以上两种情况，唯有至亲至爱者的神魂方能与之共融。

二十岁，尚未婚娶，定然不会来自妻儿，那边只能往上推算。

凌若目光凌厉的看向云海澜，简短问道，“令尊何在？”

闻言，灰心小鬼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心中已知此女断然惹不得，便应道，“家父尚在人世。”

原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乃人世众生皆难以承受的痛。

少女未动神色，而是看了一眼转轮王，略带试探性的询问道，“尚在人世的人，若没有遭逢大病和恐吓，三魂七魄不会随意脱离身体。如若不是父辈，那便是祖辈？”

“看样子是的。”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还非要加上前缀。搞得一句话颇像是从含情小娘子在面对心慕之人时因害羞所说，带着几分若即若离。

如此想着，不由生起一阵恶寒。幸好在关键要事上，凌若门儿清的很。只不过一想到云海澜身上寄着云方生的一抹神魂，心中不免有些愤愤不平。

到底因何生气，她不知，更未想明云方生此举目的何在。

不过似乎想通先前的不解难题，以为平平无奇的成衣铺小掌柜究竟为何会预先得知身之将死，而提早寻来高人续命。

由此看来，恐怕从他祖父起，就与人世的炼丹方术士有所牵连了。

开炉炼药的丹修不少，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施展禁术的，屈指可数。

若没记错，吴启口中的云方生只是京城那家成衣铺的掌柜，身上绝没有修炼痕迹，是个只提的动笔的瘦弱书生。

无论如何，凌若都无法想象此人能将自己的神魂转移至他身。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拜托修炼者。

如此说来，正好与云海澜这条线索连珠成线。

得道丹修往往不屑插手凡世琐事，而且心中自有原则。云方生纵是花重金，怕是连面都见不到，更别提能请来。

那么，便只能是旁门左道。

转移神魂和续命之法相比倒不算禁术，但是专修此术的人不多。

而云方生交际圈狭窄，按理说除却与秀安街的姑娘们，该是没什么机会接触其他人。又怎可能认识怪异道人？

光是琐碎都想不明白，藏在举止背后的目的更是令少女感到疑惑。

等等，怪异道人？

不知为何，冷不丁一个激灵，少女浑身汗毛竖立。她忽然想起吴启曾经提及的另一件事——在小玉投井自戕后的隔日，水禾村中出现一位怪异道人，声称可以活死人、药白骨，以此骗吴大夫向井中投喂血肉。

当初便觉妖道出现时机未免太过巧合，可如今将知晓的所有碎片拼接在一起…

阴间本无风，青丝摇而动。

凌若倒吸一口凉气，又气又笑道，“我们，真是被人当猴耍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