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吕祖堂里。
苏鸿信顶着一只乌青的右眼,坐在一张椅子上,抽着眼角,嘴里哼哼有声,一脸的郁闷,时不时斜眼瞟瞟远处的陈小辫。
这娘们儿,瞧着不像好人呐,一言不合就动手,真就是一头胭脂虎,泼辣极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哪说错了,好像吃亏的还是自己,反倒挨打的也是自己,关键是用的这劲儿,还是太极里阴柔的劲道,这乌眼窝怕是得顶个一两天才得下去。
他娘的,想他如今也算是武门里凶名赫赫的一号人物,没成想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现在居然在一个女人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
那边王五正在劝慰安抚着陈小辫。
他这边,也有人,此人身材瘦小,个子不高,上身穿着件黑褂,下身是条灯笼裤,国字脸,络腮胡,浓眉大眼,最惊人的是,此人竟然赤着一双脚,这双脚极为宽厚,脚骨粗硬,十根脚趾上,居然都没了指甲,生硬如铁,看的人眼皮狂跳。
适才他们二人激斗,还是这人与王五一起出手拉开的。
“多谢兄弟援手,真是造了孽了,惹上这恶婆娘!”
苏鸿信揉着眼窝,疼的龇牙咧嘴,不住嘶嘶吸着凉风。
那人却哈哈一笑。“想不到你这只恶虎也有吃亏的时候,先前动手,你咋处处忍让啊?”
苏鸿信一撇嘴。“她于我有恩,我虽杀人如麻,但也恩怨分明,何况她也没下死手,挨她两拳算什么,顶多疼两天,再说了,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可能打女人,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哈哈,大丈夫能屈能伸,妙哉,这事儿抽空我还得给师傅说说!”
那人笑的更乐了。
苏鸿信却是盯着此人的一双赤脚,只见这人脚下步伐只有常人半步,然开收如箭,乖乖,这是崩拳的路数啊。
赤脚,再加上崩拳,眼前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尚师兄还是别笑了,我这儿还疼着呢!”
那人笑容微微敛了一些。
“我一直听师傅夸你,没想到今天初见,竟然是这么个场面,有些出人意料啊,哈哈…”
眼见这人默认了称呼,苏鸿信已是要抱拳行礼,但却被对方按下了。“诶,俗礼就免了,我们几位师兄弟可是没少听师傅提起你,往后以师兄弟相称就行!”
原来此人便是李存义的弟子,铁脚佛,尚云祥。
“我此番过来,便是为了给这义和团传拳,不光是我,连同师父他老人家,还有几位师兄弟,不日即到,到时候我再为你好好引荐引荐,你虽得了虎扑,但其他几大真形也得好好练练。”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
“那姑娘可是陈家人?”
苏鸿信应道:“不错!”
尚云祥有些讶异。“我说呢,那一手太极拳使得可当真霸道,你可得好好照看着人家!”
苏鸿信立马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还是算了吧,那就是一头胭脂虎,我惹不起!”
“哈哈,那这样岂不是绝配,你这头恶虎,正好配上一只胭脂虎,否则,寻常女子焉能受得了你这一身凶煞恶气!”
尚云祥又笑了。
那边陈小辫像是听到了二人的话,一双眸子又恨恨然的瞪了过来,咬着银牙,磨着虎牙,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摩拳擦掌,敢情又要动手。
苏鸿信眼角一抽,这他娘的算个什么事儿啊,当下还以颜色,也狠狠瞪了回去,只是再配上那只乌青的眼窝,一身煞气立马去了七成。
“五爷,您让开,今天我非得…”
陈小辫气呼呼的说道。
“他妈的,真当老子不敢收拾你!”
苏鸿信也来了脾气,按椅而起。
针锋相对。
就听尚云祥忽然说道:“苏师弟,刚才不还说能屈能伸么,咱们出去转转,兴许等会儿那姑娘气一消就没事了!”
这话听着在理,苏鸿信朝陈小辫哼了一声,跟着尚云祥就出去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面前的这位爷,转眼竟然领着他到了后堂,然后捋起了袖子。
苏鸿信看的有些傻眼。
“尚师兄,你这是要干啥呀?”
就见尚云祥一抱拳。
“师兄生平没啥嗜好,唯一嗜武,师傅总说你虽不见虎,然势已猛于虎,先前又见你深得八极、形意之妙,来,陪我搭把手,咱们过两招!”
苏鸿信听的脸都绿了,面颊一抖。
“要不,我还是回去坐着吧!”
尚云祥却像是早就想好了说辞。“你不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么?现在何不借机发出来?咱们打个痛快!”
苏鸿信步伐一住,眼中眸光一闪,抿了抿嘴,一双手已是不住舒展着十指,背后大龙微微一耸,一股凶戾煞气登时油然而生,后堂里的空气霎时都似冷了几分,那房梁瓦片里的一些蜈蚣虫蚁,如今纷纷逃窜。
尚云祥看的眼里同样精光一冒,只觉眼前人,只在吐息间已像是从一个人慢慢化作一只凶戾恶虎,蹲伏欲扑,他看了看手背上冒出来的鸡婆疙瘩,不由赞道:“好一口恶气,不过,你小子有些不老实啊,分明也想和我搭把手,却要等我来说,忒不爽利!”
心事被说破,苏鸿信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听着外面演武的呼喝声,他抱了抱拳,笑道:“早就听闻师兄半步崩拳的厉害,我一直就想见识一二,今天总算是遇上了!”
半步崩拳打天下,这可是郭云深老爷子的绝技。
而眼前这位,便是得了那“崩拳”真髓的主,一身名头比一些江湖上成名久矣的老一辈名宿还要来的厉害,乃是一位实打实的武痴。
苏鸿信先前认出尚云祥后,心里就有些意动,来都来了,不领教一下这名震天下的绝技,岂非憾事一件。而且,他也想借机脱身,那娘们儿不好招惹,打又打不得,待在那更是一身的不自在,干脆离得远远的,现在有人想要过过招,正好。
眼见苏鸿信应下,尚云祥双足并重,左脚左拳在前,右脚在后,右拳置于右肋旁,虎口向右,抬手就是三体式。
“小心了!”
留下一句话。
尚云祥双眼陡凝,左脚往前一滑,右脚跟上半步,右臂一抬,抬手抖袖,竟然能带出震空声响,那本来宽松的袖子呼的便整个鼓了起来,恍惚间,尚云祥整条右臂都跟着粗了一圈。
电光火石,人动拳到。
一上来就出绝招啊。
眼见对方中盘发力,势如开弓之箭,苏鸿信眼皮一跳,右脚猛一跺地,“砰”的一声,脚下地砖登时落了个清晰的脚印,似落地生根,同时右肘一掀,带起的劲风宛如虎吼。
“啪!”
拳肘相对,强强相遇。
只一碰上,苏鸿信心头一沉,脸色都变了。
他就觉的手肘上仿似中了一箭,半个身子都跟着麻了,身形摇摇欲坠,好家伙,差点被人一拳砸飞出去。
苏鸿信双眼陡张,口中兀自猛吞一口气,浑身筋肉一颤,立听脚下地砖咔嚓一声,像是碎裂的冰面般整个裂了十数块,这才又稳了稳。
可他一张脸却泛起一股异样的潮红。
没想到面前这副瘦小的身躯里,竟是有这么惊人的爆发力。
这“崩拳”乃是形意五行拳之一,而这“半步崩拳”的来历还有个极为有意思的说法,原来那郭云深当年因铲除恶霸,而犯了人命官司,被捕入狱,收入监牢。但饶是如此,仍能苦练功夫,可由于他项上有枷,脚上有镣铐的缘故,一身功夫多难摆开架势,唯独这“崩拳”依旧能施展的开,可受镣铐所限,只能迈出半步;哪想这郭云深也是有大毅力之人,竟是以这半步之限成就了一门名震天下的绝技。
半步崩拳。
此拳,本就形短力猛,经此半步之限,更是如开弓之箭,动辄如山崩地裂,威猛无俦。其实啊,这崩拳,只是形意拳里最简单的一门拳法,可一个人硬是把最简单的武功练的最不简单,何等不凡。
眼见苏鸿信挡了一拳,尚云祥双眼豁然一亮,两脚一蹚一蹬,这步子总是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一双拳轮番出入,便是一阵快攻。
“啪啪啪啪…”
简直就像是连珠箭。
苏鸿信没想过这“崩拳”竟然能有这么惊人的变化,攻势连绵宛如狂风骤雨,如箭弩连射,刚猛无比,而且力道乃是以点破面,加上那可怕的爆发力,真疼啊,就像真被射了一箭似的。
据说那郭云深的半步崩拳,无论是谁,都是一拳就飞,眼前尚云祥瞧着三十出头的样子,功力或许不如郭云深,但也是相当惊人了,头一拳他就差点吃了大亏,不过,想来手底下是收了力道的。
而且气息这东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此快急的爆发,损耗必然也是惊人,苏鸿信比尚云祥高出一个头,体魄上有莫大优势,咬牙忍痛,双肘则是翻飞如影,将那连发的崩拳一一接了下来。
二人只这一动手,就似龙蛇纠缠,随着苏鸿信脚下变化,且站且行,满地的地砖,就听咔咔异响,接连碎开,却是他把那崩拳的部分力道凭借着强横的筋肉骨骼,生生转移到了脚下。
可尚云祥也不好受,硬碰硬,他一双拳头的骨节都跟着发青发紫了。
“哼!”
感受着对方拳头上越来越弱的劲力,苏鸿信瞅准机会一声闷响似是自肺腑间挤出,引得鼻腔共鸣,他身形蓦然一侧,避过一记崩拳,双脚一沉,脚下地砖噗的一声,表面那层都被磨成粉了。
他身子一斜,一推肩,对着尚云祥就靠了过去。
正是一记铁山靠。
怎料尚云祥不惊不慌,脚下往右一转,呲溜一滑,绕圆旋转,摆扣步,这竟然是八卦掌,哪有半点气虚力疲的模样,苏鸿信却是忘了对方收力了,犹有余力。
不过,他又何尝不是。
本是沉下的双肩忽又一轻,但见苏鸿信就和陀螺一样,斜着身子转了半圈,与尚云祥撞个正着。
“砰!”
闷声一响,二人肩肘相抵,如两牛角力,皆是不住往下沉着重心,一脚如柱顶天,一脚却是往后撤,在地上磨出声响,上身越压越低。
“哈哈,尚师兄,比气力,我可是谁都不服!”
苏鸿信沉声笑道。
尚云祥则是惊叹不已。
“好小子,要是我和你一样大,肯定不如你,但你既然这么说了,师兄便给你露一手!”
却见他身子忽然一抖,两个抵着的肩膀瞬间便像是弹簧一样弹开了,苏鸿信只觉浑身骨骼筋肉似被一股奇异劲力影响,一僵一麻,就和当初在京城外,被李存义李老爷子摔出去的那一次有些相似。
再见面前的尚云祥已是退开半步,而后口中爆出一声雷音般的鲸吸声,满面红光,气血好似沸腾,这下不光他袖子在鼓,连衣裳都鼓了起来。
又是崩拳。
苏鸿信看的浑身汗毛一闭,口中爆出一声虎吼,上身一伏,整个人筋骨一搜,浑身上下连连惊起筋骨齐鸣的脆响,咔咔有声。
像是倔劲上来了,苏鸿信眼中精芒爆现,他身形边后退,右手已握拳,开合之下,他右臂袖子豁然被鼓胀的肌肉整个撑起,一跳一颤,像是活物。
趁着拉开了尚云祥发劲的范围,他右拳已砸了出去,拳势未尽,那袖子竟然已被撑开了针脚,刺啦破开。
瞬变之下。
遂听。
“砰!”
一声闷响。
苏鸿信魁梧的身子,已是贴着地面倒滑出去三四米远,双脚在地上磨出两道浅痕,整个右臂则是不住轻颤发抖,他那张脸更是涨得通红,如饮烈酒,喉咙微鼓,像是堵着什么,直到生生又咽了回去,脸色才从涨红化作青白之色。
而对面,尚云祥的右手手背上,就见一条条筋络血管纷纷像是从皮肉里冒了出来。
但见其右臂一抬连连抽空震响,转眼,上面的淤红,和筋络又沉了下去,只是脸上也有些损耗颇多的虚弱,他眼中放光。“好,苏师弟,往后咱们多亲近亲近,好好切磋一下!”
苏鸿信听到这话,噗嗤一呛,嘴里倒是没流血,可这血从鼻子里冒出来了,一阵气血翻腾。
这哪是切磋?
这是要命啊。
正这时,堂外闪进来一个火红身影,眼见苏鸿信脸上见红,来人眼神一变,却是奔着尚云祥就攻了上去。
只是陈小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