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七章 白衣
浓雾弥漫,四周矗立着一座座荒坟。
荒坟之上,躺着一位被报纸裹住脸部的男人,他的胸前没有任何起伏,仿佛是死去了般。
在男人的身侧,有一袭白衣,用指尖在报纸上书写内容。
张坚已经记不得书写了多久,庞大的记忆流一点点地输入进许默的大脑中。
后者一动不动,宛如死尸,但张坚知道,最开始的阶段过去,许默开始并且完整地接受下他的记忆,属于张坚的记忆。
当写下最后一部分的内容时,张坚的身体竟然是滋生出尸斑,逐渐腐烂。
他伸手取下罩住许默面部的报纸,“沉睡”的许默猛地像是溺水者重新获得呼吸般,大口喘息。
“喝,喝”
许默吃疼地撑着自己的脑门,脑子里多出的这一长段记忆,对于他自己还是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好在,张坚在植入他的记忆时,那些场景就像是电影放映般,在许默的脑海中展开,并且留存。
记忆里的场景,每一秒,每一刻,包括受到的苦楚,都异常地真实。
许默也终于明白了神秘复苏的源头,以及张坚一直畏惧的事物是什么。
那是个庞大的世界,并没有神的存在,有的仅是鬼。
许默生存的世界,叫做阴间。
张坚是众多厉鬼中最为强悍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在他为逃避征战躲入阴间后,能成为神秘复苏源头的原因。
他的存在本就是对这个世界的侵蚀,诡异的能量伴随着张坚的到来而肆意猖狂。
然而,张坚并不是唯一诡异的存在,弘法寺下的鬼眼之主,包括鬼画都是张坚曾经的故友以及追随者。
许默没有想到的是,他自己就是张坚。
每一世,张坚都有自己独立的名字,但最后都会记得自己是张坚。
在那个世界,也有张坚的敌人虎视眈眈,有的厉鬼或许正在赶来杀戮的路上,有的厉鬼在暗中窥探。
太多繁杂的记忆还需要慢慢地梳理,许默摇了摇头,收敛心神。
许默抬起头看向一袭白衣的张坚,两人的面孔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般。
诡谲且真实。
张坚的眼睛中,原本的三道勾玉周天运转消失了,祂们被移动到了许默的眼睛中。
他玩笑道:“三个勾玉都集齐了。你拿到了两个,我本身留在鬼梦的这层空间里就有一个。”
得到张坚记忆后许默也自然而然地知道了勾玉的作用。
其实就是媒介,拥有触发身体厉鬼诡异能力的作用。
眼睛中的三道勾玉,分别为红、黑、白,白色的勾玉在驾驭鬼梦后具有拉人入梦的能力,黑色的勾玉则是可以直接用眼睛触发鬼影面具的诡异,红色的勾玉是驾驭鬼火,可以于任何地方触发自己鬼火的杀人规则。
鬼梦在张坚的布局下被分尸,身躯由杨天佑驾驭,而他则是驾驭鬼梦的拉人入梦的诡异。
简单地来说,就是鬼梦的能力被切割了,在许默用那柄青铜鬼刀砍杀掉白井后。
许默只记得自己睡了一个不长不短的觉,而他的心性在不知不觉中也产生了变化。
得知所有真相的许默在面对这个世界时,它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没有谜团,没有未知,没有恐惧。
因为鬼梦的缘故,许默的思想与记忆将存活于其中,这也意味着他的情感将全部恢复。
“如何?”
张坚坐在一旁的坟堆上,笑着询问。
“没什么感觉,知道了一些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和答案,有些像考试前突然看到了参考答案般,忽然觉得没有意思了。”
许默云淡风轻地回答道。
“你,快消失了吧?”
许默看向张坚,开口道。
张坚满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活着,不就相当于我活着吗?”
“临死前,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张坚目光灼灼地盯着许默,缓缓言。
“回去,征战。”
简单的四字从许默的口中说出,却让张坚浑身为之一震,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张坚愣住了,但转瞬回过神来,他认真地看着许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既然跟你说了,就代表已经做了决定。”
“旧界大不相同。”
“所以我打算先找回那些老伙计,然后再启封神计划,重塑世界。”
许默眼神坚定,同样玩味地看着张坚:“我不会像你们一样继续逃避下去,总是要去面对的。”
得到许默肯定答复后的张坚站起身子,淡淡一笑,潇洒地转身,身影没入浓雾中,渐渐消散。
在张坚离去后,这个世界上便只剩下一个“张坚”,那就是许默。
许默收回注视张坚远去湮灭的目光,一股绯红色的光芒从他的身体里炸开。
四周迷幻的梦境开始崩塌,一座古老、久远的黑色宫殿出现在许默的身后。
许默来到青铜门前,伸手触碰那宫殿的古门,再轻轻地朝前一推。
恢弘的开门声仿佛在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许默眼里的瞳孔中,代表鬼梦的白色勾玉在不断地凝实,鬼火的勾玉凝练血红,而鬼影的黑勾玉颜色最为浅淡。
崩塌的梦境化成一个个零碎的碎片,尽数被吸入青铜古门中。
与此同时,许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地回归。
视野忽然暗下,久违沉浸在尸水中感觉。
那一双将自己拉入尸水,窒息苏醒的白手没有再出现。
耳边是尸水流动声音。
继承完张坚的记忆后,他也得知了一直印刻在背后的鬼棺纹身,祂里面装载着就是张坚真正的鬼躯。
因为鬼火的全面复苏,而使得许默原本的身体都被烧毁了,现在的这具鬼躯,就是张坚留给许默的。
沉睡在棺中的许默,缓缓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厚重的棺材盖。
许默尝试着控制着这具新的身体,冰冷僵硬的身躯在一点点地复苏,他的肌肉在颤抖。
终于,许默的手能够动了,手掌抵在棺盖上,感受着那股阴冷的侵袭,轻轻一推。
他成功地苏醒了过来,视野中一张哭嚎的悲伤人脸对着自己。
接受张坚的记忆时,鬼影成功地入侵了完全复苏的鬼火,鬼火也种植在鬼影的身躯中。
两者的对抗,在鬼墟墓地的诡异作用下,逐渐地沉睡死机。
当然,这样的保险还不够。
瘦长鬼影被鬼棺拉入关押,在此期间,鬼影没有任何的反应,仿佛是陷入一种沉睡的状态。
鬼棺轻而易举地压制了沉睡的鬼影。
而青铜鬼刀压制鬼梦。
如此一来,许默完整地驾驭鬼火、鬼影以及鬼梦。
解决完鬼影的事情后,许默操纵着瘦长鬼影,漆黑的手握住裹尸布的边缘,握住包裹许默的尸布。
鬼影的巨力撕扯着裹尸布,诡异的人脸在凄厉的哭嚎。
裹紧许默身体的裹尸布在一点点地被拉开,那种束缚和吸附的粘感褪去。
周围的泥土渗出猩红的血液,向下涌动,很快压住许默的身躯,像是在阻止后者的复苏。
然而,这些诡异并没有办法阻止许默,换上鬼躯以及完美地驾驭多只厉鬼的他,距离张坚所达到的禁忌之位相差无几。
他,又一次地复活。
寂静的荒野,凸起的坟丘上覆盖的泥土松动起伏。
一只惨白的手从泥土突兀地伸出,手牢牢地抓住地面,随着坟墓里头的人站起身子,坟丘坍塌崩陷。
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有些茫然,经历过短暂的眩晕后,他挣扎地起身,一个踉跄,又重新摔到了地上。
男子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坟丘中爬出的人,正是许默。
许默拍拍手掌,拭去皮肤上的泥土,揉了揉手腕,扭动脖子,骨头关节嘎吱作响。
仔细地感受着张坚原本身躯里的不同,继承的记忆里描述,这副身躯拥有着抵抗诡异的能力。
百鬼不侵?
许默内心调侃。
在了解完自己的身体后,许默抬起头环顾四周。
身穿丧服的哭坟鬼正对着自己的坟墓埋首哭泣,那张印有哭脸的遮脸布挡住了祂的面容。
哭脸鬼的哭声,让许默感到一丝熟悉,似乎记得在哪里听到过,因为脑袋中承载的记忆太多的缘故,他没有回想起来。
就在许默注视着哭坟鬼时: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哭坟鬼慢慢地抬起头,也看向许默。
许默皱眉,神经刹那间绷紧,虽然他还没来得及熟悉和掌控身体里完全驾驭的厉鬼,但是应付哭坟鬼的恐怖绰绰有余。
“许默,你终于醒来了。”
哭坟鬼悠悠地传出声音。
许默怔了怔,走到哭坟鬼的跟前,手在触碰到那块遮脸布时,没有受到诅咒的影响。
他掀起遮脸布,见到藏在后的面庞时,略有惊愕。
小薇成为替许默守墓之人,在许默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当初小薇能够拿起张坚的墓碑时,就已经注定会是新的守墓人,新的哭坟鬼。
许默也仅是短暂地失神一下后,放下遮脸布。
小薇语气停顿片刻,像是在努力地组织语言,长时间地被厉鬼侵蚀,她离成为真正的哭坟鬼不远了,能够撑到许默复活已经实属不易。
过了一会,小薇指着许默坟墓旁一个小土丘,主动开口道:“许默,你不好奇,那里面埋的是谁吗?”
其实许默在苏醒时就注意到自己的身旁多了一个小坟丘,恰巧后者挑明,他顺着小薇的意思,看了看她,等待后话。
小薇没有直接回应许默,而是沉默。
许默按耐着疑惑,来到那座小坟丘前,把渗血的泥土移开。
“他跟你一样,也陷入昏迷,这个坟是我给他建的。”
听到小薇的话语,许默扒土的动作愈发地加快,他在沉闷地呼吸。
疯狂的行为在见到几张掺杂在泥土里的褪色纸钱时而终止,许默颤抖着收回自己的手,不断地摇头自语:
“不会的,不会的。”
许默像疯子般扒土,泥土里的人形渐渐地清晰。
他知道埋葬在小坟丘里的人是谁。
“徐启为了救你,不惜以厉鬼复苏的代价来对抗哭坟鬼的诅咒,才把你一路送到坟墓的墓坑里。”
“我也没有办法确定徐启现在是死是活。”
许默目光呆滞地盯着被纸钱彻底包住的高壮男人,他想要尝试地撕去徐启表面的纸钱,但无疑数量众多,所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
忽然,小薇听见许默发出低沉诡谲的嬉笑,她明白笑声中包含的苦涩和无奈。
两行血泪沿着许默的眼角流下,滴落在泥土里,又迅速地被祂吸收。
许默无奈地仰视天穹,百忍人世疾苦,可悲不可悲。
许默将徐启的尸体拖出,把徐启安葬在原本自己的墓里,如果徐启命硬,或许也能像他一样等到厉鬼沉睡死机后苏醒过来。
做完这一切的许默蹲伏的身子站起,留给许默的时间并不多,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做。
“你......要离开了吗?”
小薇突然地问。
“嗯,我要走了,还有事情需要解决。”
“解决以后呢?”
一阵阴风吹过,荡起哭坟鬼的遮脸布,清幽的声音仿佛是在问那位跨越恒久的存在。
许默前行的步伐停顿片刻,他侧过头,淡淡道:
“回去。”
小薇并不清楚许默言语中的回去是什么意思,作为哭坟鬼的她,真正清醒的时间很少很少,记忆遗忘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快到她已经记不得时间的流逝,记不得上一秒说过什么。
许默的目光投向那位脸色苍白却面容姣好的女孩,张了张嘴,柔声道:
“我会把石年得尸体,从那些厉鬼的手中给你找回来。”
言罢,许默没有再回头,一路朝前。
他依稀能听见,身后传来呜咽的哭泣。
女孩跪倒在地,宛如一只受伤的天鹅,崩溃痛哭。
模糊的视线中,小薇见到那个男人:
一袭白衣,独自行走于阴暗与浓雾之间,鬼影婆娑,却无鬼敢挡他前路。
许久,女孩在意识混沌前,抬手,转腕,低声细语呢喃:
“谢谢。”
她抬手转腕,指尖掠起的风经数年依旧,仍不忘相思。
白衣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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