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赵慕慈醒了。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种种,好不容易有个六点下班的晚上,却发生这么多事,真叫人开心不起来。她意识到今天是个工作日,便坐起身来。随着动作,肖远也醒了。他习惯性的将胳膊伸过来,赵慕慈却没有动作,默默下床梳洗去了。
这便是有冷战的意思了。肖远听着她在卫生间里的声响,默默的想。凭心而论,他并不想吵架,更不想冷战。比起此刻,他更喜欢慕慕言笑晏晏,温柔妩媚的样子。可是一想到昨天晚上,想到那个绯闻中的男人竟然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还将手伸到了慕慕身上,他心中便警铃大作,充满气愤与敌意,叫他如何平复。更可气慕慕竟然一句解释都不肯给他,好想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想到这里,他顿时没了要起身去磨她的心思,索性一转身闭眼装睡了。
赵慕慈到达公司,正看到王翠莲在看电脑,似乎已经进入了工作模式。她略一思索,便将昨日跟吴律师就这个商标案件的谈讨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王翠莲听了,点点头。赵慕慈便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忽然王翠莲出声了:“你的专业技能…还可以。就按之前你说的准备复审理由吧。”
赵慕慈答应。王翠莲又问:“吴律师是不是说,有时间可以跟他一起见一见相关业务口的领导,争取一下地方上的支持?”
听了这话,赵慕慈立刻知道,陈丽美已经抢在她前面,“加班加点”的将昨天下午的见面情形向王翠莲报告了。吴律师的确提过这样的事情,但这个提议在赵慕慈看来,只是一些国内律师招揽业务,吸引客户兴趣的一种常规手段,大多都是虚晃一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她便没有提。没想到陈丽美连这个也报告了,这其中自然有投其所好,知道王翠莲着意找关系解决这件商标案件的缘故。
赵慕慈便答:“的确有说。不过当时谈这句话的语境,是吴律师建议我们如果被第三方侵犯商标权的案件的话,可以交给他,他可以打一两个典型,这样我们可以拿着判决书去各大平台进行投诉。因为这个建议的主要目的在于承揽我们的知识产权侵权案件,是否需要采取诉讼形式,是否决定委托吴律师,这个我暂时做不了住,得先回来跟你过一下,所以当时就没有接话。接着吴律师就提了可以去见见有关领导的事。这个话,根据我过去做律师的经验,基本就是随口一说,增加客户兴趣而已。所以我就没跟你提。如果他真的有什么路子,在我们讨论这个案子的时候,他自然就亮出来了,不用等到想承揽我们其他的商标侵权案件的时候再亮出来当诱饵。”
王翠莲没有做声了。赵慕慈知道,她心里燃起的一丝希望又被无情浇灭了。她自然也是希望能给她的老板王翠莲希望和解决之道的。可是目前并没有有效解决公司商标困境的有效路径,而对于那些明显不靠谱,却被王翠莲当成救命稻草一样留意并寄以希望的路子,她不得不做出分析和判断,给出建议,表明态度。从职场厚黑学的角度来看,这显然不是一个很讨喜的回答,她显然也不如陈丽美那样审时度势,投其所好。可是她的职责在此,又习惯了出具独立意见,不得不如此。所以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同样保持沉默,不再多讲一字。
跟王翠莲交谈的时候,陈丽美没在位子上,似乎是去业务部门开会了。正如赵慕慈猜的那样,她的确抢先向王翠莲报告了跟吴律师交谈的一切,事无巨细,连同知识产权的交谈部分,以及赵慕慈的专业表现。对于赵慕慈在路上对她苦闷心情的安慰开解,她自然是有些感激的,甚至因此对赵慕慈生出了些好感。但是当她意识到赵慕慈的确专业这件事会增加王翠莲对她的器重和信任,进而有可能削弱她在王翠莲跟前的地位的时候,她便又坏了心肠,将赵慕慈那句觉得吴律师知产方面似乎没多少经验的评论也讲了出来。
她自信王翠莲一定不会开心听到这样的评价。正如她对赵慕慈所告诫的,王翠莲非常爱面子,信任一个人就会全部信任,觉得他什么都好。作为王翠莲的朋友介绍过来律师,吴律师似乎也成了王翠莲自尊和面子的一部分,诋毁吴律师,或者哪怕只是不够充分的肯定和赞美,都会有可能触犯到王翠莲的“面子。”
这样做卑鄙吗?毕竟赵慕慈不曾害她,还想当真诚和关切的劝解安慰她,给她支持和接纳。她哪里有心情想这些?她只知道,要努力工作,要争取老板的器重和认可,这样才有升职加薪的机会,才有赚更多钱的未来。而她又明显不如赵慕慈,学历,经验,履历,专业技能,各方面都比不过。可是她也想赢啊,她也想成为老板眼中受器重的那一个啊。除了做到王翠莲交给她做的,希望她做的,起早贪黑没命苦干之外,能为她增加竞争优势的,也就是这一点暗戳戳的小心机和逢迎了。她并不是很坏,她只是没办法而已。
陈丽美说的不错。听到赵慕慈评价吴律师的言论,王翠莲嘴上不说,心理自然是有些不悦的,觉得赵慕慈是不是有点太傲气,或者说太过自以为是。再听到赵慕慈对于吴律师说去见某些领导的建议的答复之后,她便默不作声了,心里其实更不爽了,毕竟又一点微弱的希望被扑灭了,扑灭在赵慕慈的言语和分析里。
赵慕慈自然能觉察到这种不爽和不悦的。两个人相处久了,对方心情如何,状态如何,即便没有言语,也是比较容易就能感觉到的。但赵慕慈不是陈丽美。她也不是刚毕业急于寻求老板认可与肯定的新人。她来这里,自然是有被看上的资本和价值。只要她认真工作,解决问题,对得起薪水,没有触犯公司禁忌和规定,基本就没有什么大问题。王翠莲个人更喜欢谁,这不是她能决定和改变的。总不好为了让她更喜欢,和她更有谈资专门去生个孩子吧。
作为合规总监,陈丽美大约是想再升一级的,好拿更多钱,所以才这么拼。可是赵慕慈图什么呢?一入职就到了顶格,往上就是作为法务副总的王翠莲,升无可升,除非王翠莲不干了。在工作尽职尽责,做人做事合乎本分的情形下,自己就是合格的,即便王翠莲有些不满,那也无伤大雅,是在两人关系的承受范围之内的。迎合,跪舔,甚至做到卑躬屈膝,无底线逢迎的程度,在赵慕慈看来,是没有必要的,大可不必。
这是赵慕慈渐渐想明白的事。想明白以后,对于陈丽美的种种厌恶和看不惯,竟然淡了许多,甚至有了一些设身处地的理解。她心想,陈丽美固然可怜又可恶。她对她种种不善,种种恶意和心机手段,不过是想要王翠莲多看她一眼,好给她升一级。可是她这样不断的挤压踢打到别人,却不是聪明的做法。毕竟她不是她的竞争对手,她只是太患得患失,太“拼”了。
放开了对陈丽美的厌恶和戒备,赵慕慈轻松了许多。她打定主意,只要陈丽美不是太过分,她就不跟她计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怕她。她也不准备跟她针锋相对,搞所谓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不准备成为她,也无必要变成她。
随着对这件事了解的深入,赵慕慈也意识到,不一定是王翠莲要刻意学那不懂行的做派,一味要她去找关系花钱,做这有违法律人专业素养的事,更大的可能是,这家民营公司的老板们热衷于搞关系,迷信关系的魅力,反而对法律的严谨和专业,以及当前反腐倡廉的政治风气并不放在心上。老板们如此态度,作为法务部负责人的王翠莲总不好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法律面孔,断然否决掉老板们的期待,拒绝执行他们的想法和愿望。这是不利于她的职业生涯的。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赵慕慈不禁反思起自己来。王翠莲懂得接下老板们不合理亦不合法的需求和期待,并且身体力行执行下去,她怎么就这么“铁骨铮铮”,将这条路否决的彻彻底底。虽然她的理由是合理的,分析也是争取的,但这些东西,王翠莲未必不知。老板们要的,不是正确但对问题解决没有一点帮助的答复,而是一个可以解决当前商标困境的答复和反感,哪怕它似乎不合法不合规。听到她的几次答复,王翠莲不置可否,沉默不语,想来是很为难吧。或许,多少也有些不太满意吧。
想明白了这些,赵慕慈便找了个空,主动对王翠莲说,她去问一下认识的知识产权律师,看看这个事儿能不能找些可行的关系。以及如果找不到关系的话,她的建议是,尽快更换公司商标,并且申请注册商标。虽然这是一个断臂求生的策略,但却非常必要,以免生意越做越大,品牌越来越响,到最后自己的商标却得不到法律保护。至于目前在用的这个商标,还是会尽量的去争取,哪怕注不下来,也不能让别人申请或使用。
赵慕慈押对了。听了前面这条在律师听来简直是废话和忽悠的建议,王翠莲的精神明显好了起来,催促她快去打电话问。赵慕慈真的去问了好几个做知产的老同事,给出的建议大同小异:弄不了。弄不了的原因正如赵慕慈所考虑的,太离谱。商标具体被驳回的原因也很严重,没有什么可操作的空间。赵慕慈讲这些理由将给王翠莲,虽然仍然是令人失望的回答,但王翠莲明显有了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感觉,对她也没有流露出那种令人有些不安的沉默了。
可见废话和无效行动,有时是管用的。或者说的更艺术一点,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不一定是直线,往往有可能是曲线。被律师视为废话和无效行动的,到了王翠莲面前,却能化不满为甘愿,化腐朽为神奇。赵慕慈越发觉得,比起律师以及互联网公司的那些程序员和理工男们,王翠莲更像一个国企领导的感觉,沉默少言,有点高深莫测,需要人猜。她似乎并不具备赵慕慈所熟悉的那种缜密、逻辑、直接,精准、杜绝无效行为的律师脑,反而更像是一个没有受过多少训练的普通脑,感性,随意,依赖甚至崇拜关系,爱面子,貌似强大,资质平庸,崇尚苦干,用熬时间来获得生存资本。
关于更换商标和坚持争取当前商标防止其他公司滥用的建议,王翠莲也认可了,并且去跟高层沟通了这个想法。之前代理机构也提出过类似的想法。于是便敲定,换商标。同时,目前在用也在申请中的这个商标也还是要从正确的渠道去争取,即便不拿下来,也不能让别人抢注。高层敲定了这件事,赵慕慈便着手去做了。
赵慕慈跟肖远冷战了好几天,两人心里都憋着气,都不肯服软。两人工作都忙,每天晚上回家都晚,只要不想说话,那自然是说不上话的。早上醒来,只要不睁开眼,那自然也是不用说话的。赵慕慈平时固然是最好说话的,可是上了气,却不容易消,因此一连几日都板着脸不理会肖远,就连晚上肖远试探性的靠近她都立刻躲开,似乎要永远这样下去一般。肖远生气的时候瞧着有阵仗有声势,心里却柔软,不过三两日气便平了。不管怎么样,置气归置气,吵了架总是要好的。
周末到了,肖远拿出一只新的小男狗杯子,跟之前那只一摸一样,倒了水捧到赵慕慈跟前:“公主姐姐,我错了,原谅我吧…”
赵慕慈这才瞧他一眼。见他双膝跪在她拖鞋上,低着头献着一杯水,小男狗杯子完好如初跟新的似的,一副可怜兮兮真心求和的模样,便拿了腔调问道:“错哪儿了?”
肖远:“不该摔东西。”
赵慕慈坐起身,接了杯子,一指头抿上他的头:“就是!杯子何辜!摔它干嘛!惯你那毛病!”
肖远被抿的往后一仰,随后又上前一把抱住她腰身,装腔作势的假哭起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公主姐姐~呜呜呜~”一边哭一边挠起了赵慕慈的痒痒。
赵慕慈噗嗤一笑,彻底破功,两人倒成一团,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