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的地方到停车处不过一二百米,赵慕慈却走出一身薄汗。顾立泽那只手一直放在她腰间,透过衣衫穿出隐隐温度,叫人无法忽略。可是他态度似乎是坦荡的,理所当然的,仿佛两人本应如此,并无什么不妥。顾立泽走路的姿态,舒缓中带着沉稳,隐隐却有一种力道,随着他身体的动作传了过来,催眠般令她渐渐从不自在中舒缓了;他身上的味道曾是她留意过的,但又多了些清新的气味。迎面路人不时将目光投在两人身上,华灯夜上,朦胧街头,这一对衣着摩登神情聪颖的男女瞧在旁人眼中,自是说不出的风景和登对。顾立泽不讲话,赵慕慈也不开口。两人默默的走着,一路无言,却又像说了千言万语。
一群穿着潮流、甚至带着几分街头痞气的年轻男女在不远处狂欢,喧闹声一阵响亮。人们手里拿着烟花,端着啤酒杯,唱着笑着喧腾着,像是为了他们此刻无所顾忌的青春而高兴。人群经过两人,将他们包围了,人们随性释放着快乐,仿佛这两人是什么漂亮而吸引人的道具一般。赵慕慈禁不住有了笑容,顾立泽也眼中带笑的看着他们。这是在为他们庆祝吗?他忍不住想。放在赵慕慈腰上的手更不舍得放开了。
然而人群将他们分开了。有个女孩将点燃的一段烟花递到赵慕慈手里,她接受了,看着这星一般璀璨燃烧的烟花,她心里不由得对自己生出希望,这希望明亮又笃定,似乎明天她就能跟这些人一样幸福快乐,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通往人生的自由之地和幸福之泉。而那过去了的,已经随着光阴的逝去,终将在记忆中成为淡淡的云影。
正没防备间,猛然一阵冰凉迎面浇来,带着啤酒特有的酒气。赵慕慈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连退几步护住头面,心中不禁害怕起来。人群一阵惊呼,顿时怪笑着散了,只剩下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顾立泽立刻赶到身边问:“没事吧?”赵慕慈方松口气,闭着眼伸出手:“纸…”
顾立泽忙掏出纸巾递给她,赵慕慈在眼睛上轻沾几下才睁开眼,抬眼一看顾立泽也半边头面身子湿漉漉的散着酒味,不由得带了怨嗔:“这是怎么了呀!”
不远处有人打了一个嘹亮的口哨,并且喊道:“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点结婚!”“哈哈!”有人在旁边笑着起哄了。
顾立泽不由得转身往说话的地方追去。赵慕慈忙在身后拉住:“算了,算了,这些人不知轻重。太晚了,回吧。”
顾立泽盯着地上那足有两升左右的铝制小桶,恨恨说道:“太狠了,没点分寸。”
赵慕慈无奈:“好在是酒…怎么喝都一样。”
顾立泽转身打量了一下落汤鸡似的赵慕慈,忽然失笑,呵了一声,点点头,往前走去。
赵慕慈跟在后面,只觉得弱小无助又可怜。初秋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她身上都湿了。风衣里子也湿了,只好将就着挡在身前。顾立泽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摸摸自己衣服也湿了一片,犹豫了下还是将自己西装脱下来,披在赵慕慈身上,拢着她往前走去。
一旁不知名的角落里,郑玉眼含怨妒的盯着赵慕慈的背影,久久才翻了个白眼移开眼睛。旁边一个梳脏辫穿滑板鞋的年轻人出声了:“替你出气了,剩下的钱呢?”郑玉抬眼看了一眼年轻人,嘴里嗤了一声,拿出手机转了账过去,方说道:“急吼吼的,我还能不给你?”
说完一脸不屑的走了。方才肖远跟两人冲突对话的场景,她都瞧见了。本来赵慕慈跟别人好上了,跟肖远划清了界限,在她听着是蛮高兴的。可是后面看到肖远坐在马路边像没了魂似的抱着头一动不动,她心里的嫉妒和愤怒远远大过了对他的心疼,加上之前他还将赵慕慈称之为女朋友,一气之下便不理他,自顾自跟着这两人,想要再跟赵慕慈吵一番。然而赵慕慈身旁还有个男的,她只一个人,寡不敌众,只怕不能占到便宜。正苦恼间,正好看到一群混闹的年轻人里有一个自己认识的,她突生一计,便让他提了酒去泼赵慕慈,也让她在她新的男朋友跟前出点丑,狼狈一番。
如今酒倒是泼了,却见那男人搂着赵慕慈越发体贴了,她自然心中不快。然而不快又能如何?站在冷清空旷了许多的街上,远远朝肖远所在的地方望去,苦于建筑遮挡,无法瞧清楚。她有心去找他,腿却迈不开步子。原地伫立半晌,她招手叫了车,自行离去了。
车停在附近一个中型商场的地下车库,赵慕慈跟顾立泽总算坐到了车里。顾立泽还是没有言语,赵慕慈不禁看他一眼。顾立泽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放在腿上,微皱着眉似乎在想什么。他半边头脸也一片湿,却显得本人有不同以往的神采奕奕。赵慕慈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副模样她似乎是见过的。…是了,那是很久以前有一次跟他出差,还他东西,不成想他从浴室出来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别开脸,忍不住暗暗咬住了下唇,渐渐觉得胳膊上鸡皮疙瘩起来了。
顾立泽也看了过来。昏暗车灯下,赵慕慈头发贴在脸上,凌乱不堪,旁人看来或可说狼狈,在他看来却宛如新浴,别有一番动人风韵。赵慕慈微垂着眼,被他看着却无动于衷,那显然是在紧张了。赵慕慈散发着酒味,在空调的烘托下愈发浓厚馥郁,像是在引诱人做坏事一般。这样看着想着,或者说他什么也没想,身体已经向她倾靠过去了。
赵慕慈有些慌了。她觉得自己忽然就要坠入一个网里了,虽然这织网的人是这样好看这样令人心动,可是…毕竟她刚从一个网里脱出来,连个喘气儿的功夫都不曾得呢。心里一急她张口便说了:“顾律师,有句话我想还是要说一下,我想了一路了。”
顾立泽果然停住了,并且收回去了一点:“你说。”
赵慕慈:“刚才…我们对肖远说的那些话,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顾立泽没有说话,缓缓坐了回去。车内气氛温暖粘稠的气息忽然清醒了些许。
赵慕慈继续:“我明白你是为了帮我,我也是为了帮自己。真的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和帮助,我真希望有那么一天可以回报万一…”
顾立泽打断了她,语调却是平静:“你另有喜欢的人了?”
赵慕慈一愣:“嗯?没有啊。”
“那是还惦记着前男友?”
赵慕慈扬眉:“怎么会?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多伤人呐,我要还想着他我会那样说嘛?”说罢叹了口气:“惦不惦着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了。人家都要结婚了。”
顾立泽侧过头,神情探究:“我们刚才说了很多话,你说的逢场作戏的那些,是指哪些?”
赵慕慈有点惊奇的看过去,还能有什么话?这是失忆了吗?她怀疑他装的。不过出于律师的准确和严谨的思维态度,她还是重复了一遍:“就是说…我是你女朋友的那些话…”
她说不下去了。不知为何,讲这句话的时候,她竟有种莫名其妙的愉悦感,那是跟兴奋有点类似的隐隐的愉悦感。想到自己是顾立泽的女朋友…这件事带给她的感受类似于跋涉许久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般令人产生期待和兴奋。作他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感受?她一无所知。可是另一边,理智死死紧拽着缰绳,不停的警告她不可以身犯险,她需要冷静,需要休养,需要按部就班慢慢来。
顾立泽没有说话。车里一片安静。赵慕慈忍不住开始轻咬自己舌头,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无情了。可是…可是…心里诸多的纠结像绳索一样将她捆住,令她再不能动一下,发一个字。好大一会儿,顾立泽才发动车子,说了句系好安全带,便将车开了出去。
车里温度上来了,暖融融的,发酵着酒气。车里很安静,只有导航的声音不时响起,仪表盘的指针亮着。赵慕慈一开始还保持着清醒,一会儿歉疚一会儿后悔一会儿暗自咬舌头,渐渐的就被这温暖和酒气的催眠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慕慈悠悠醒转。车灯灭了,外面的路灯似乎有一段距离,照不清楚周围的景色。天上没有月亮,四周一片寂静,夜虫在不知名的地方啾啾叫着。顾立泽隐在黑暗里,轮廓依稀可辩,叫人觉得神秘又莫名的有些畏惧。黑夜自是令人怯怕的。与这夜融合的相得益彰的顾立泽自然也叫人畏惧。赵慕慈静静看着他,无端揣测着,口中却不发一声。
“醒了?”声音听起来是一贯的沉稳平和,赵慕慈安心了。
“到了?”她不答反问。
“我开岔了,还得绕一个圈才到。”说着指指窗外:“那栋就是。”
赵慕慈看到了住宅对面的几个熟悉打字,更加放下心来。方才在车库的对话渐渐回到脑海中了,她又陷入了自责和歉疚中,一时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怔神间,顾立泽已经探身过来,手指从她一侧脸滑下来,拨去她沾在脸侧唇边的几根发丝,随后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脸托起:“我是当真的。一直都是。”
忽然这样近的面面相对,赵慕慈只看到他两个沉沉的眼窝,像黑洞一般吸着自己。脑海里闪过曾经也是这样的四目相对的场景,她会从他眼里看到自己,两个小小的自己,慌乱无措的盯着自己。若是现在有光,一样可以看到小小的两个自己吧。酒精加上刚睡醒,她身体是放松和慵懒的,理智却早早起来值守了,于是她喃喃说道:“可是…”
不等她说出后面的话,顾立泽早已吻上去了。
顾立泽分明觉得赵慕慈跟前面几次很不一样。抗拒不见了,僵硬不见了,只有丝绒一般的柔软和包容。这让他进一步确信,她对他不是全然无感,她只是口是心非。赵慕慈却觉得自己像跌入了黑洞,又像是黑洞侵入了自身,要将自己全部粉碎吸收。而她自己是这样渺小,这样空旷,无力抗拒这强大的力量,身不由己,飘飘荡荡,全不知落在何处,也无力去想去打算。
良久他才放开她。她匀着气,只觉得脑袋昏昏,很不能睁开眼睛。顾立泽又在她耳边说话了:“接受我吧。做我女朋友吧。别再抵抗了。”
赵慕慈睁开眼,看着他:“不要。”
“为什么?”
赵慕慈不答。
顾立泽想了一会儿:“除非你不喜欢我。你喜欢我吗?”
赵慕慈不答。
“你不说那就是喜欢了。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作女朋友?没有这样的道理。”
赵慕慈:“不是!”
顾立泽:“那你说,说你不喜欢我。”
赵慕慈上下起伏,心一横:“我不喜欢…”
后面的话又没说出来。顾立泽像生气了一样迅速而猛烈的再次吻住了她。前所未有的力道让她生出反抗,伸出手推他,被他抓住固定在头顶,又亲了许久才放开。
顾立泽:“不喜欢什么?”
赵慕慈浑身无力,还是要说:“不喜欢…唔…”
又被强吻了。
再次放开,赵慕慈变得浑身无力,娇滴滴的求人了:“你…别再亲了…我…我不…我想回家了…”
顾立泽轻笑,将她放开,不多时将车开到小区门口。
赵慕慈要下车,顾立泽拉住:“我觉得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赵慕慈露出羞涩笑容,很快又垂下脸。
顾立泽:“为什么不答应我?告诉我。让我明白。”
赵慕慈垂眼不答,可是一脸都是女人有心事的神态了。
顾立泽:“你说,别藏着。”
赵慕慈才开口:“你不是…有朱老师吗?你怎么可以有两个女朋友?”
顾立泽顿时明了。他说道:“你不提我都把这茬给忘了。那是家里介绍的。我们没干啥。没干到啥。”
赵慕慈别了头,心想他说的什么话。心里犹自不服气:“这副驾她总坐过吧?上次碰见你也没否认啊。”
顾立泽点点头:“明白了。是我没处理好。也怪不得你。”说着凑过来将赵慕慈肩膀搂住:“给我两周,我处理好,再来找你。好不好?”
赵慕慈不做声。顾立泽看她神情,便知道是答应了。于是他放开赵慕慈,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看着赵慕慈郑重其事的说道:“两周内,要保留我的优先权啊,我都亲你这么多次了。不能随便出去跟别人交朋友。”
赵慕慈:“你管我呢?”
顾立泽:“交朋友我不管,不能随便交这种朋友。”说着指指两人之间。
赵慕慈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一言不发下了车。
看着她的身影,顾立泽不由得屈臂一振,觉得自己又征服了一座高峰,一座美丽而奇峻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