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慕慈说自己厉害,不像以往那般强硬,王翠莲顿时涨了气焰,认为抓到了赵慕慈的错处,也不管实际不实际,合理不合理,继续就赵慕慈为什么没有及时去追飞机这件事发作不休,大有不肯罢休之势。
赵慕慈本不想开口,但王翠莲越说越来劲,似乎今天拿不到证全是自己的错,只好辩解:“追飞机这个想法是不切实际的。我参观过快递的分拣系统,在运送中都是机检的,一个区域的会一起打包送到该区,然后再继续细化分拣,分拣之后才有包裹信息,分拣之前就是成千上百万个大大小小的包裹在分拣带上走,谁帮你去找?谁能找的出来?你让我去追飞机,追上又能怎么样?单说路上去找快递公司在北京的各个大小仓库的地址和路程上耗费的时间,光是这一项都很费时好吧。就算找到,机检没有结束之前,快递公司也没法很快帮你找出来好吧。等好不容易找到了,估计花的那个时间,人家也差不多可以送到了。所以,这个主意,真不怎么样。你是太急了,我能理解。”
王翠莲暂时住了口。赵慕慈说的似乎挺有道理,况且大家都在听着,她也不好太蛮横。正在想词,赵慕慈又开口了:“24号傍晚你说了要做这件事,晚上我就准备好材料寄了出去,还跟负责咱们这边的快递员联系了,说有个快件请他及时来取,不要拖到明天。我还问了能不能凌晨送出去,人家说那个点的快递一般都是上第二天上午的飞机。这个事情,我已经尽力了,你不好再怪我。”
王翠莲不肯罢休,气粗声壮、横眉怒目的吼道:“不怪你怪谁?就怪你!我之前说的28号一定要拿到证书,你当耳旁风!全没听进去!”
赵慕慈不禁上气了:“28号是你这一两天说的呀!24号你只问拿到证书需要多久,我说我四五天,又说这件事尽快要做,我没有耽搁当天晚上就发出去了呀!今天也就是我承诺的第四天,并不是第六天,还要我怎样?难道我自己变个飞机飞过去吗!”
“噗!”张敏忍不住笑了一声,马上又忍住了,显然意识到此时并不适合发笑。王翠莲眼见赵慕慈神情恼火,眼含怒意,大有跟她不退让的架势,顿时有了退让之意。她向来欺软怕硬,刚才欺软不成,此刻便怕起来,想起赵慕慈之前跟她的几次愉快沟通,显然也不是没有脾气和强硬。方才自己发作的也差不多,如果继续吵下去,赵慕慈又不退让,难免丢自己的脸。所以她从善如流,顺着张敏的那声笑,自己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身子不由得动了动。
赵慕慈毕竟是属下,一见王翠莲肢体语言软化了,自己变收回了目光,沉默了下来。可是她心里仍然恼火不已,也委屈不已:明明自己已经尽可能的去做了,王翠莲为什么还要错怪自己,委屈自己,甚至逼迫自己?如果真的这么急,非要今天拿到,为什么一开始就不讲清楚呢?24号那会儿去盘算日期,总能琢磨出省时间的法子,何至于到今天?她刚才让自己去跟业务部门解释,难道28号是她答应给业务部门的出证时间?可是这个时间她并没有跟自己商量,自己单方面就定了,这时候又来逼自己,真是过分,太过分了!
王翠莲开口讲话了,语气不似刚才那般咄咄逼人,却仍然透着一种压迫和教训:“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只要结果。结果不好,不符合预期,你脱不了干系。不管你觉得自己多有理,多周到,多积极,现在这个结果,我没法跟业务部门交代,所以它就是不好的结果,明白吗?我现在去沟通善后,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自己的问题,在整个过程中做的不到位的地方,等我回来我们再继续沟通。”
赵慕慈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愤怒,险些儿没忍住就要发作出来。只要结果,你tm好好交代了吗?跟业务部门的沟通和跟我的沟通是一样的沟通吗?跟业务部门的保证和对我的交代是一样的事情吗?还要我好好想自己的问题,我的问题就是脑残怎么接了你的offer,找了你这样的老板,我真后悔,后悔死了!
赵慕慈盯着王翠莲远去的背影默默的腹诽泄着愤,仿佛恨不得将她的背看出两个窟窿一般,直到她消失不见。张敏看了过来,赵慕慈垂下了眼。张敏起身拿起烧水壶,叹口气说道:“你们俩啊…都是暴脾气。”
赵慕慈没搭腔。胡宗亮将椅子蹬过来,接着张敏的话说道:“慕慈,想开点,别那么火燥,多跟莲姐沟通,都是为工作,想开点。”
赵慕慈没看他,口中说道:“谢谢。”
胡宗亮:“记着我上次说的话,想开点。”
张敏本来站在原地看胡宗亮讲话,这时才转身往外走去。
赵慕慈沉默着,想要继续专注在手头的一份合同上,心中却烦乱如麻,不能集中注意力。背顶头上司突然就冤枉责骂了不说,后面又对上了线,差点又吵到众人瞩目的地步,换了谁,都不会好受吧。她不禁想到自己在这里的将来,难道要一直跟王翠莲这样纠缠吵闹下去吗?又不由得忐忑,自己的未来已经在风雨飘摇中了?甚至…没有未来了?
她知道两人之间的问题在哪里,却不知道答案在哪里。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王翠莲满意,怎样才能让她不那么喜怒无常,突然暴躁发作。她想不通,已经那么迅速及时处理的情况下,还要被责怪园区责怪,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她看向窗外,窗外是灰蒙蒙中带着点阴沉的颜色,就像是她此刻的心情。
她忽然想到张敏说过的那个前法务总监,据说因为在部门会议上表达了跟王翠莲不一样的观点就被开掉了。这也会是她的宿命吗?她不由得生出一些胆怯来,暗暗后悔刚才没有像陈丽美那般隐忍退让,避其锋芒。也许下一次见王翠莲,就会被开掉吧?念及至此,赵慕慈不由得摇了摇头,像是在极力否认和逃避。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明白了一件事。王翠莲之所以不告诉她跟业务部门的沟通,也不带她去参加部门会议,大约就是想避免在这个前法务总监身上发生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她担心赵慕慈也会在某件事上发表不一样的观点,从而再一次令她权威受损,颜面无存。阻断属下与业务部门之间的沟通,固然是不用担心两人发表不同的观点,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权威和能力受到挑战和质疑了,但却产生了新的问题:赵慕慈根本不能体会她在wind那里体会的那种逼迫和压力,也不像她那样明白这件事到底是多么紧急和重要。最重要的是,28号这个节点,是王翠莲和wind之间的协定日期,但并没有在任务一开始清晰明确的传达给赵慕慈。所以就导致了今天两人各执一词,相互不理解。王翠莲自然是有理由气急败坏怒火攻心的,但赵慕慈又何错之有?被冤枉错怪了都不能喊屈了吗?
看来王翠莲似乎还有些一厢情愿和幻觉感啊,赵慕慈默默的想。自己想要事情发展成什么样,不用她说,身边的人就要像跟她共用一个大脑一般立刻秒懂并且不折不扣的完成做到——这似乎有点婴儿的全能自恋状态。想到这里,赵慕慈不由得消减了几分阴霾,甚至有了些好笑感觉:原来大姐头一般好爽霸气的莲姐在心理上其实是个巨型婴孩啊。
好笑没几秒,她再一次高兴不起来了。跟巨婴相处,那可是很辛苦啊。她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王翠莲去找wind沟通,说29号早上才能拿到证。wind再一次瞪圆了小眼睛,指着王翠莲,极尽嘲讽之能事。王翠莲这次装了回孙子,一声不吭,只尽力的解释说,各个环节都没有耽搁,软着中心那边也已经尽力沟通了,按24小时算,最快明天早上出证。
wind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摊着手,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们怎么办?我们剩下不到36个小时!我们还要跟应用商店沟通上架!每一天上架的app那么多,我们也要时间排号等待的好吧!王翠莲,你这是把我往死里整啊,你太不地道了你!”
王翠莲哑口无言,脸上不由得也带了羞愧,正要再次开口道歉,忽然想起之前跟赵慕慈沟通时候说过的话,便依言讲出来:“你们应用商店这边也是有人工客服的,可以跟对方沟通一下我们的问题和急迫性,请对方加快审理流程。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们法务这边也可以帮忙协助沟通。”
wind不耐烦的摆摆手:“罢罢罢,我算是服了你了!”顿了顿忽然愤怒而绝望的吼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要摊上跟你一起做事情!”
说完看也不看王翠莲,一径扬长而去。王翠莲抿着嘴皱着眉看着wind的背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过头来,正好瞅见商务部门经常求着自己帮忙给自己做事情的小姑娘经过,此刻正对她笑着挥手呢。王翠莲立刻觉得很没有面子,来不及想是不是被小姑娘全瞧见了,忙挤出笑容招呼回应;一转身却又看到了gr老大背着手穿着一件带帽衫套西装,不伦不类的站在栏杆处似笑非笑的瞧着她。王翠莲心中猛的一跳,霎时脸红了起来,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回到法务部,看到赵慕慈垂眼沉默的样子,羞愧顿时化成了怒气。她待要发作,又觉得不是时候,于是冷冷撇下一句话:“明天早上确定能拿到吗?”
赵慕慈抬起眼,平静无波的看着她:“软着中心说的,应该问题不大。”
王翠莲不再做声,这一天便胡乱过去了。
第二日早上十点,赵慕慈收到了代理的消息,说证拿到了。赵慕慈便让代理马上拍一张清晰照片过来,pdf版本和原件回公司再传一样的。于是两分钟后,急了这么久的新更名后的软着证书照片终于发到了赵慕慈手机上。不敢耽搁,赵慕慈迅即跟王翠莲说拿到证的照片了,要不要现在发给技术同事。王翠莲说快发,于是照片又马上被发给了技术步负责上架的同事。
赵慕慈呼出一口气,这件事好歹结束了。现在到新年凌晨零点还有36个小时,应该是来得及的吧。
三十号下午五点,张超发了面向用户的app更名声明,凌晨零点,app正式更名,与新商标名称保持一致。
证书给出去,法务部的工作就完成了。因此王翠莲29号中午便回到了法务部。她坐在座位上,却总觉得赵慕慈这事儿没完。于是她站起来问:“这个事情,虽然完成了,但是我们还得复盘一下。赵慕慈,你觉得你有没有错?”
赵慕慈当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说道:“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做错,请指教。”
王翠莲来劲了:“我给了你这么久的时间去思考,你居然不思悔改,还不知错,你真叫人没有办法!如果连自己错在哪儿了都搞不清楚,那真是没得救了。我是在给你机会,懂不懂?”
赵慕慈听出了话里的逼迫和威胁。她不想再跟王翠莲发生争执,她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不适宜吵。沉默了一会儿,她应道:“懂。”
王翠莲腆着肚子站在面前,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盯着赵慕慈:“错哪儿了?”
赵慕慈实在不知自己错哪儿了。想了半天,低声说道:“没有追飞机。”
王翠莲还不满意:“还有呢?”
赵慕慈心中不免有几分焦躁,面上却仍然平静,顿了半天:“不知道了。”
王翠莲:“不,你还有一点错处,你当初应该多问我一句,什么时候要,但是你没问。如果你问了,我会告诉你28号要,那我们就可以算一算怎么做才能28号拿到证。如果知道快递需要花这么多时间,我可以让你亲自去北京送材料,都没有问题。下次你要问清楚再做事情,不要不清不楚。明白吗?”
赵慕慈有点恍惚。她此刻好像并不是什么高级总监,而是刚入职被经常训的新人菜鸟一般。她觉得有些丢脸,但又计较不得。纠结了一会儿,她说道:“明白。”说完心中又不服气起来:给任务不给deadline,还要人主动问,不问都是错,这种逻辑和脑回路真是奇特,就当张见识了。
王翠莲这才罢休。一定要赵慕慈认错,这样她才好过,有面子;一定要用权势压制她,用言语和逼迫将她钉在过错者的板上,这样她自己的过错和疏忽才不会被发现,她的地位和控制也就保住了。专业的事情她不大通,但是这种事情,她还是有几下子的,毕竟她从新人到职场老手,也没少被这么折腾,再明白不过了。
冤枉她?不存在的。赵慕慈这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前面她专门想请她帮忙处理跟wind的沟通,她竟然装聋作哑,推脱不干。这充分说明,赵慕慈对她没有陈丽美对她忠心,说好了叫明哲保身,说不好了就是自私,只顾自己。既然如此,那当然要敲打敲打,也要叫她知道知道厉害。
前面莫名其妙被责怪,后面又被逼着认错,赵慕慈心态再好也不免郁闷起来。张敏忽然又开始叫她一起吃饭了,中间不免聊到追飞机的事,她便说,亏莲姐想的出来,我觉得你的分析挺对的,哪儿能那样干。赵慕慈不敢说心里话,只苦笑说,日本有位企业家说的对,工作就是修行。莲姐也就是我的修行人,应当感谢的。如此言谈态度,苦中作乐,同事们倒欣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