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年慢慢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下落。
他抬头仰望着灰蒙蒙一片的天空,往事到底还是没有像走马灯一样在面前闪过。
他心中充满着苦涩,脸上带着苦笑。
他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他也没有力气再去想了。
他突然觉得很累,他已经很久没有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了。
他知道这一闭眼或许会是永久的长眠,但这也许也算是一种解脱。
他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耳边呼啸不止的风声也渐渐远去。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混沌和模糊的时候,“咚”的一声巨响忽然响了起来。
紧接着,一股刺骨的寒意陡然间自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渗入到他的身体里面。
李修年感受到了一股透心的冰凉,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他猛然间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是那图司空那具无头的尸体,继而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冰河之后,随后方才意识到他竟然还没有死。
说是没死,其实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那图司空给他下的毒不禁锁住了他体内的灵力,对他的神经也有麻痹作用。
李修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止是身体,还有心理。
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在水底待下去,但他的四肢僵硬麻木,几乎无法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沦下去,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是一种很不好受的感觉,李修年试着挣扎了几下,发现没有什么用,只好在心里暗暗叹息。
或许是因为修道的缘故,他的肺活量似乎很好。
虽然在水下呆了很长的时间,但李修年并没有出现窒息的感觉。
他的身体缓缓下沉,在他四周围,开始出现了一些妖兽的尸体。
那图司空临死之前跟他说过,这里乃是古战场,冰河里漂浮着许多上古妖族的尸体。
看着他们的尸体冷冰冰地漂浮在这里,李修年不由自嘲一笑,等他死后,估计也会像他们这样。
不过,有他们陪着,也不算太孤单…
李修年越陷越深,但奇怪的是,身体虽然很疲乏,可他的人却是格外的清醒。
李修年觉得这多半是自己的幻觉,毕竟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按理来说应该活不了多久才对,没道理会变得如此精神。
不过,不管是不是错觉,这都不重要了。
反正死亡之神终究会降临,到时他还是得死。
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能够多活这一时半刻而感到高兴,只是以平常心看待。
当然,李修年还是没有办法坦然面对死亡。
只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够被动地等待和接受。
冰河比他所想的还要深沉,李修年下来已经有很久了,却一直没有到底。
而在水底下,他原本愤恨、不甘、伤悲的复杂情绪也仿佛在这份平静之中得到了某种治愈一般,逐渐平复了下来。
李修年此刻什么也不想,只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其实想要死也很容易,他只要不闭气,冰冷的河水马上就会进入他的鼻孔和嘴巴里面,堵住他的呼吸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窒息而亡。
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虽然明知道会死,但还是忍不住心怀侥幸和希望,想要在临死之前挣扎一下。
这是求生的本能,李修年虽然放弃了挣扎,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想活下去。
他只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但凡有一丝希望,他也不会就这么自暴自弃地什么也不做。
不过,不得不说,他这命也是够硬的。
这都死不了,那些玄幻小说里面的主角也不过如此吧!
李修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刚刚他并没有意识到,现在才发现他似乎有些冷静过头了。
这可不像是一个陷入困境之中,快要死掉的人该有的反应…
难道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渴望着这种解脱吗?
李修年不禁有些怀疑,他觉得自己其实还是蛮乐观的。虽然遭遇了很多不幸的事情,但依然还在努力地生活着,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未来的期待。
要是能够活着,他也不愿意去死。
这是他此刻内心最真实、最真诚的想法,可是,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这有点可怕,李修年无法理解。
在他身上,也许有两重人格,一个是乐观向上的他,一个是消极悲观的他。
在大多数情况下,乐观的他占据主导。
而此刻,很显然是悲观的他在漠然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知道自己要死,就算挣扎也没有用,所以干脆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安静地等着…
李修年不懂心理学,这纯粹是他自己的臆想。
他也不知道这种猜测正不正确,但在此刻的他看来,这还是一件蛮有意思的事情。
当然了,其实仔细想想也还是挺无聊的。
但是,无聊地胡思乱想,总比安静地等死有意思得多了。
至少李修年是这样认为的。
时间一点一滴缓慢流逝…
李修年本以为冰河下的世界是一片幽暗的,但在水中,有一种像是水母一样的奇怪浮游生物。
它们的身体自带光效,成群结队环绕着他不停地游动着,似乎是对于他这个陌生来客很好奇的样子。
不过,它们并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李修年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生物,虽然它们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恶意,但他心里却有一种莫名奇妙的预感。
那就是它们之所以围过来,其实只是想要等他死后,过来蚕食他的尸体,就像是只吃死尸的秃鹫一样。
这种被当成食物盯上的感觉让李修年觉得很不舒服,他觉得应该是他想多了。
毕竟,这些浮游生物看起来如此清澈干净,在它们身上,还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
这是黑暗的水底世界唯一的光亮,仿佛纯洁高雅的圣光一般,可以洗去世间一切的污浊。
若是换做以往,李修年绝不会这么想。
但是现在,经历了树人族的背叛之后,李修年看谁都像是坏人。
这道理从小到大李修年不知道在书上见过多少,越是表面看起来老实的人,心思便越是不简单。
很多坏人,其实长得比好人还像好人。
而好人,也有面相比较凶的。
道理简单易懂,但只有真正经历过,才会刻骨铭心。
李修年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所以看到这些浮游生物的第一眼才会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不过,想归想,多亏了这些水底生物所散发出来的光芒,这才不至于让李修年在黑暗中永远地沉寂下去。
李修年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也许很短暂,也许很漫长。
在冰河底下,时间无法测量,也无法感知,仿佛被严寒永远地冰冻住了一般。
李修年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变化,他甚至一度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若不是四周的浮游生物聚集得越来越多,在不断提醒着他,一种他所没有察觉到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就在李修年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那些水母一样的浮游生物包围了起来。
一开始,他还能透过它们的身体,看到四周的景象。
但随着越来愈多的浮游生物聚拢过来,他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起来,被一道白色的光所取代。
举目四望,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连他的身体也在散发着微光。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就在这一刻,李修年忽然有一种变成光的感觉。
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他甚至可以直接看到自己皮肤底下的血管和骨骼。
李修年感到非常困惑,因为他分不清楚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假的幻象。
恍惚之中,他感觉自己好像与这些奇异的生物融为了一体,他的血肉慢慢消失不见,就连身上的疼痛感也不复存在。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团光,在黑暗的冰河世界里快速穿行…
他看到了很多之前所看不到的东西。
在他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副残破的铠甲。
铠甲中间破了一个大洞,像是被一杆极为尖锐的长枪暴力地贯穿,连背面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裂痕。
可以想象,这副铠甲的主人临死之前究竟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看到这副残破的铠甲,李修年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慨。
而就在他注视着它过了片刻之后,在他面前,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
一杆金色长枪随后骤然出现,朝着他激射而来,直接贯穿了他的身体。
李修年猝不及防,又或者说根本无法抵挡,一股绝望和无力之感紧随其后涌上他的心头。
在一阵钻心的疼痛之中,他忽然看到了一张面目狰狞的脸。那是一个高大威猛的牛头人,只见他身骑白虎而来,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将那杆贯穿他身体的金色长枪拔出来之后,便夹紧虎身,向其他人扑杀而去。
牛头人走后,李修年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道明的,像是无奈,又像是解脱的情绪。
然后,在他耳边,随后响起了一个婴儿的啼哭声。
李修年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便突然一阵光影闪烁,待得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一个暖和的山洞里面。
“恭喜主母,是个男孩,我们大坞部后继有人了!!!”
就在李修年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个老婆婆的声音突然自一旁传了过来。
李修年感到非常诧异,随后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婴儿。
这是什么情况…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李修年一时间有些理不清楚头绪,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是再度穿越了。
而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那老婆婆突然将他抱了起来,走到床前。
在床上,躺着一个美丽的妇人。
她有着一双很好看的蓝色眼睛,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还透着几分疲惫,但在看到他的时候,眼中却仿佛散发出一道无比柔和,让他一看到就感到安心的光芒。
她的眼中慢慢流下了泪水,那是幸福的眼泪。
见她在哭,抱着李修年的那位老婆婆眼中也有泪花闪烁着,只听她声音哽咽道:“主母,要给这孩子取什么名字呢?”
闻言,那妇人身体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伸手擦掉眼中的泪水,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下来。
在妇人的眼神里,李修年看到了仇恨和愤怒。
只见她神色冰冷,咬牙切齿道:“他是为复仇而生的,就叫他狂铁吧!我要他拥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和身躯,要让我们的敌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感到心惊胆颤!”
“他就是我们大坞部的一把钢刀,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就算是死,也要深深插进杀父仇人的心脏,这就是他的宿命!”
说完这句话,那美妇人便转过头去,不再去看李修年,又或者说是那副铠甲的主人——狂铁。
似是能够感受得到母亲的情绪,狂铁突然号啕大哭了起来,那抱着她的老婆婆也跟着掩面哭泣。
可是,那美妇人却是狠心地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不过,李修年还是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她的身躯正在微微颤抖着,似是在竭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见美妇人不理他,小狂铁不由哭得更加大声。
但美妇人只是轻轻一挥手,示意老婆婆将他抱出去。
老婆婆离开之后,山洞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
那声音是那么的无助和悲伤,李修年能够感受得到,老婆婆抱着他的双手正在轻轻颤抖着。
他知道哭声是谁发出来的,他听着有些不忍心,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自那之后,美妇人便没有再在李修年面前出现过。
而他身边的仆人,也在他一岁之后全都换成了大坞部的战士。
每个人都长得凶神恶煞,并且没有因为他是大坞部的少主而对他心慈手软。
他每天都要吃各种各种稀奇古怪的补药和兽血,还要做各种各样的训练。
他若是不肯乖乖配合吃药,就会被严厉地鞭打,就连赖床这种小事,也会挨上好几鞭子。
他三岁的时候,就能打赢大坞部里强壮的战士。
五岁的时候,就开始上山狩猎,与各种各样凶猛的妖兽殊死搏斗。
他全身上下几乎全是伤口,旧伤刚好,就会再添几道新伤。
如此周而复始,直到他七岁那年,才再次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这个只有在他晚上睡着之后,才会出现在他房间里的陌生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