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年复一年，和往常不一样的是，现在王家多了一个会哭会闹的王念祖。往年没这个孩子的时候，王德发冬天农闲，一到中午就去巷子里的棋摊、牌摊上混光阴去了。

现在不一样了，冬天中午的太阳就是再晒，也不毒，王德发让马秀娥把王念祖包裹好，就抱着出去晒娃娃了。抱着娃娃晒太阳的，大都是女人，王德发为了让念祖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吱吱呜呜的在一起，也凑在女人堆里。开始学着各种各样夸孩子的话，什么“眼睛大”“鼻子好看了”等等。

王德发混在女人堆里，当然没有她们能说，说不过的时候，就抱着王念祖，留下一句：“我就觉得我家的念祖最乖！”

说完话抱着孩子就走了，头都不回，留下一群女人又开始热闹的讨论着。

王念祖不长大，估计王德发每个冬天都会抱出来这么晒娃吧。

马秀娥把一天的三餐管好之后，只要一停下来，就洗的的干干净净的羊毛晒干，捻成细绳，已经捻了很多了。

估摸着羊毛细绳差不多的时候，马秀娥按着水仙的手型，开始给王来弟织手套，袜子的大小也都是照这水仙的大小。

寒假到的时候，王成龙和胡玉婷给家里说，要等到年跟前了再回来，王来弟早就做好了决定，冬天，又是大老远的，她不回去，错开冰天雪地的路，到暑假了再回。

整个家里也不想以前四个孩子都在家的时候了，家里已经彻底告别了有学生娃的时代了。

“老汉，来弟看这样子是真的回不来，你趁着年前，去给孩子寄点钱，在外面一个人过年，也让娃娃吃个好的。”

“还寄点钱，是这家里不要她了还是咋了，非得在外面不回来。”

“你跟孩子有什么可置气的啊，又不是她不愿意回来，你爱寄不寄，以后有啥事情啊，我也不再做中间的传话筒了，把你惯的都不知道怎么和自己姑娘说话了。”

跟马秀娥聊过这个问题的第二天，王德发就取了五百块钱，从镇上的邮局给来弟寄了过去。

“秀娥，来弟的钱，我给寄过去了，你要是接上电话了，就给说一声，让去查一查到了没。”

“知道了，就是嘴上的功夫，能得很你就别寄啊？”马秀娥故意气王德发。

王德发啥话不说。

胡玉婷在学校餐厅一直干活干到王成龙把在外面带的家教课结束了，两个人才商量着一起回家。

“玉婷，出来也都大半年多了，你没数数自己挣了多少钱啊？我给你说，这几天学校的信用社还上班呢，你去给自己办张卡，把钱存起来，出门在外，偷钱的事情多得很，你可钱拿好了。”

胡玉婷点着头，自己脑子里算着收入，差不多有四千块钱了。

王成龙看着认真数着钱的玉婷，不知道咋的，心里就觉得难过。胡玉现在的路，像极了李月萍刚走的时候，王成龙要辍学打工的路了。

胡玉婷在本子上寄了个数字，王成龙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了。

“玉婷，可以啊，半年挣了这么多钱呢。这样吧，你看省城里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咱两明天在省城给家里置办点年货，今天都已经腊月二十五了，咱后天一早就回家吧，来弟说是太远了，不回家，咱两再不回去，家里都着急了。”

胡玉婷点了点头。

“餐厅的活听下了话，这几天你就来我的宿舍，咱们一起住，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胡玉婷点了点头。

两姐妹第二天在城里买了很多家里买不上的东西。包括各种各样的水果糖，小零食和王念祖过年的新衣服。

买东西的时候，王成龙看出了玉婷的尴尬，给她说：“玉婷，你要想给咱妈再买点东西你就买，别顾虑那么多，咱爸就好一口烟，你就给咱妈单独买点她喜欢的，这也是是你第一次出来打工，好好的孝敬下也是应该的。”

胡玉婷的尴尬被王成龙说开了之后，心里的不好意思彻底没了。她给马秀娥挑选了好多自己想买给她的东西。

腊月二十七的时候，王德发和马秀娥两个人一起在镇上等着。

马秀娥的脸上的表情比王德发显得更焦急，玉婷胖了还是瘦了，白了还是黑了，她迫切的想知道。

王德发就从容得多了，不紧不慢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波澜。他已经完全习惯了。

四点多的一趟车缓缓地停了下来，一车几乎都是在省城打工的，可能也有极少数是在外干着事业的吧，其余的以学生居多。

每一个下车的人，都能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判断出个大概做什么的。

王成龙和胡玉婷在最后才慢慢地出车门。

王德发一步上前就把两个孩子的包接住。

马秀娥站在两米外看着胡玉婷下车后，眼睛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孩子，变化大的她都不认识了。

马秀娥想象着电视上那种跟家人久别重逢后一个大大的拥抱，胡玉婷会不会也给她，街上这么多人，孩子一个拥抱送过来，让大家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脑子想着，胡玉婷和王成龙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没有拥抱，也没有过多的言语。

“终于回来了，再晚的话年都过了，赶紧回，赶紧回。”马秀娥说。

可能人老了，话也就少了吧，王德发一路上也没有太多的话，两个孩子的包他还能勉强扛得住。

一路上马秀娥跟在胡玉婷的后面，半年多在外面的打拼，已经从年初一个学生模样变成了大姑娘。

曾经最多就是抹点油的她，现在也简单的开始了各种护理。衣服也比镇上同龄女孩子穿的时尚了很多。

女孩子，稍做打扮，变化就是天壤之别，饱受黄土高原上的风吹日晒，让城里的高楼大厦和环境影响褪去了土样。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孩子一年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王德发两口子把年已经早早就备好了。

大年三十的时候，王来弟卡着全家都在吃大饭的时候，打来电话。王德发还气着这孩子不回来过年，电话没接，趁着王成龙接来弟的电话时，远远地说了一句：“在外面照顾好自己！”王德发故意把声音说的很大，他知道隔着电话通，王来弟能听得见。

王来弟给自己买了些零食，买了些饮料，宿舍里不能用电器，不回家的学生有，但不多，学校统一安排在了一间宿舍，大家坐在一起打牌、聊天，热闹劲是有了，就是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憋屈的表情。

心情大家都明白，没回家的，都来自五湖四海，窗户外面火树银花，把宿舍里面看似欢乐的氛围撕碎了。不知道哪个同学，玩着玩着，就趴在窗户上看外面，说了一句：“真想回到千里之外的家里啊！”

一句话，让整个宿舍都安静了。

学校也很人性化，宿舍不能做饭，专门在食堂留了三间正常营业的，给没回家的学生解决吃饭的问题。食堂里三天年的饭菜很可口，都是大师傅们提前征求了留校学生的意见，天南地北的饭菜，全都有了。

和王来弟在外面的年比起来，家里的年，虽然因为缺人而没有团聚的氛围，但是喜庆还是大家营造了出来。

今年的主角，已经从以往的四姐弟转移到了王念祖的身上。

按照乡俗，大年初二要出行，王成龙一早就找到了王德发。

“爸，今天要出行啊！”

“对啊，你也走吧，我开着货车把你拉上，今天安安全全的，一年都安安全全的！”

“去哪出行啊？”

“今年的喜神在南面，就去南面了啊。”王德发早早的就问好了今年喜神的方位，趁着出行，也去给喜神上个香。

南面，王成龙就是想去南面，她想去一趟自己的同学家，也是她答应了人家，王成龙一直难以启齿，就等着初二出行的这一天。

“南面啊，我南面刚好有一个同学，要不你带着我们去拜喜神的时候，我顺便去他家拜个年么。”

“南面的同学啊，南面有人家住的地方，可是远着呢啊。”

“反正都是出行，车走着呢又不是我们走着呢，对吧，爸。”

王德发感觉这孩子今天嘴甜的有点反常，可又想不明白是个啥事。

“说吧，是哪个地方啊，总有个名字吧，南面的村，多得很啊！”

“南面，甘家店。”王晨龙说。

“就是大部分姓甘的哪个村？”

“基本上都姓甘，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姓。”

“我知道呢，收苹果去过那里，也不近啊，路上也不好走。”王德发说。

“今天不是出行嘛，就当是旅游去一趟。”

王德发慢慢从王成龙的话里体会到了点什么。

“贵生，你问问你媳妇出行不，要出行就赶紧收拾，你们几个，想出去拜喜神的话，就抓紧点时间收拾，一会就出发。”

这么一问，结果除了水仙想待在家里看孩子，其他人都想去。

王德发把车擦亮，驾驶室里也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四个人刚好够坐。

“秀娥，你把这两天来家里走亲戚的礼给我拿一份。”支开三个娃之后，王德发悄悄地给马秀娥说。

“就出行拜喜神，你拿礼干啥啊。”

“一句两句话，现在还给你说不清楚，孩子不知道礼数，我们大人不能不知道啊，对不对。”

“满嘴说啥着呢啊，让你说糊涂了。”马秀娥嘴上还嘟嚷着，脚底下已经去给王德发收拾东西去了。

“把好的，贵重的拿两份啊！”

东西收拾好之后，上车就出发了。

一路上，四个人说说笑笑，车窗外急速飞过身后的，是熟悉的黄色，土是黄的，草是枯黄，偶尔能看见远处的山是深灰色的，但那山，都是远的到不得了的地方。

出行，其实就是为了一个好的开头，走远走近，形式到了，也就可以了。但这次，显然王成龙的目的，就是奔着甘家店去的。孩子们一路说笑，王德发可在心里想着呢，哪有父母不知道自己孩子心里想啥的。如果去了是女同学家，那肯定是成龙的好朋友；如果是男同学家，是什么？还能是什么，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么，这肯定是谈对象了啊。

王德发不敢往远了想，他还没从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离家在外求学打工的现实，马上又要面对女大当嫁的事情，他吃不消。

甘家店王德发知道在哪呢，快要到村口的时候，王德发把车停下来，招呼这胡玉婷、王贵生、王成龙下车准备朝着南面拜喜神了。

王德发找了块空地，从自己的香表盒里抽出了三根香，点着之后，掬了一捧土，堆了个小土堆，把三根香插在上了面。

“都来给喜神磕头，希望新的一年，你们都能出入平安，喜事不断。”

“贵生，来，把你带的鞭炮，去放一串啊！”磕完头的王德发才想起要放炮的事。

王贵生说话不利索，一听到要放炮，脚底下可一点都不磨叽，一会的功夫，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成龙，你同学叫啥名字啊，前面就甘家店了。村口我知道呢，具体哪一家还得打听一下啊。”

“甘文虎，我也不知道他家，到村口了我问吧！”王成龙说。

王德发一听到这名字，就是个男的，看来他想的情形，也只能是第二种，王成龙可能谈对象了。除非“甘文虎”这个名字，和王成龙的名字一样，都是希望能生出个儿子，最后却是女儿身。

到村口，王成龙下车边打听这甘文虎家，边指挥着王德发跟着她。

王成龙找见了甘文虎家的门，站在原地不动，开着车的王德发知道是找见了，四处了看了一下，就把货车停在了村里的麦场里。

“成龙，你确定就这了啊？”王德发问。

“我打听的，没错啊！”

“那你等会我啊，我一会就过来，你们三个等我。”王德发看着王成龙身后破败的大门，去车上把马秀娥收拾的礼提了下来。

“走吧，成龙，你走前面带路，看看你同学在不在家。”

王成龙刚敲着泛黄的木门，里面的土狗就叫了起来，吓得大家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步，狗一叫，能听见里面已经有人在出来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