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任何事水落石出的时候,也就褪去了原有的神秘感。人总是活在矛盾中,没有的时候想极力拥有,拥有的时候也可能悔不当初。王德发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他开始会去权衡利弊了,而不像当初那么执着于为了一个儿子,代价有点大,官丢了、财散了,以后也没着落了。
患得患失的王德发没有急着把女人和儿子接回来,这几天他什么都不想干,当然也没什么可干的了。自己一个人一烟锅一烟锅的抽着。王成龙和王来弟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让王德发不胜其烦,一看到就吼着俩娃出去玩,别烦他。
不过两个姑娘的身影倒是提醒了王德发,儿子得有个名字啊。老大王成龙的名字,被王成龙的出生闹成笑话了;老二王来弟的名字是成功的,确实如王德发所愿,来了个带把的。
老大、老二的名字都是在没出生前就起好的,王德发想过给王成龙改个名字,但他没有这么做,活了大半辈子,老阴阳的一套说辞他还是懂的,改名如改命啊。既然打在娘胎里就起好的名字,那就叫着吧,无非就是听着是个男娃的名而已。但这出生没几天的老三就不一样了,搭进去了太多的精力和财力得了这么个儿子,名字岂能儿戏啊。
起名成了王德发去接女人和儿子回家前最主要的活儿。到底给起个啥名呢,这起名也是个技术活,比如他自己的名字,他爹告诉他就是希望王德发是一个德高望重,还能带着王家发家致富的人。一想起自己这名字,王德发现在就头疼,德高望重被投机取巧取代了,发家致富被倾家荡产取代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都开始思考男娃和女娃到底有啥区别。
老三太金贵了,太值钱了,三千块啊,还葬送了一条自己敛财的门路,这个孩子生的,确实够贵的。想到这,王德发突然放下嘴里叼着的烟嘴,大喊一声:“就叫王贵生,富贵一生,也让这娃以后记着,他这条命啊,贵!”王成龙、王来弟、王贵生,三个娃当中,委屈了老大,苦了老二,便宜了老三。
天气还没彻底转暖,王德发这个人吧,有一点让人非常佩服,就是对自己家人,确实关爱备至。虽然已经不是会计了,在队里来回走动大家还都是非常客气的嘘寒问暖打个招呼。
曾经和王德发有过纠结的好事者呢,见了他就故作声张的说:“王会计啊,儿子还没接回来啊?”,把“会计”两个字声音提的很高。曾经从王德发手里得过小恩小惠的人呢,知道“会计”两个字在王德发眼里现在是个刺,大都是问:“老王,儿子乖着呢吧?咋还没接回来啊?”王德发的回答都是:“天冷,路上风大,等女人月子坐完了就接回来!”看见了吧,人就是这个样子,再一无是处的人,也都有让人钦佩的一面啊。
在女人坐月子的这段时间,王德发的日常生活就是安顿好家里的几张嘴,然后就骑着自行车往丈母娘家跑。两点一线之间坚持了快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天早上,王德发把自己好好的收拾了一番,从柜子里拿出只有正式场合的才穿的藏蓝色中山装,给两个娃娃也打扮了一下,坐在家里等着他昨天就联系好的三轮车来,然后一起去接女人和儿子。等的太阳都快当空照了,还听不见三轮车的声音。
王德发气的在屋子里转圈圈。队里没几个会开三轮车,也没几辆三轮车,农忙的时候大家有要用的就租,农闲的时候,这几辆三轮车就在车筐上加个斗篷,停在大队,做拉人上县城的买卖。这要是放在以前,会计用个三轮车,那几个开三轮的都是上赶着不要钱屁颠屁颠的给帮忙。
人走茶凉啊,昨天王德发去找三轮,不说帮忙了,还都嫌路不好走,这也就算了,还单程一次五块钱,来回十元钱,什么世道嘛。
外面传来了“嘣,嘣,嘣”的三轮车声音,都已经快中午了。开三轮的是队里的一个小年轻,停好后忙陪着不是:“王会计,有个急着上县的,特别急,我就给先拉上去了,有点晚了,不过接娃娃这会刚好,中午了路上也不冷!”王德发白了一眼,觉得说的也有道理,没过多计较,把准备好的被褥抱到三轮车上铺好,两个娃娃也带上一起坐坐车。
一路上非常顺利。回来一进队里的路口,看见的人都忙着给这个曾经的会计的道喜:“恭喜啊,过百天的时候可得吱呼我们一声啊!”“没问题,没问题,到时候大家都去家里吃席!”
孩子和女人一接回来,整个家里都多了点热气了,王贵生滋滋哇哇的哭声,王成龙和王来弟的打闹声,关键还有,王德发和女人的拌嘴声。
原因很简单,天气一天天转暖,眼看着粮食房房里的麦子越来越少了,眼看着地里的活也能动手了,眼看着一家子的嘴都难糊住了,两个人能不拌嘴嘛。
没了会计工作的收入,以前看起来不是问题的事,现在全都是问题事。王德发这近二十多年干着会计,铁锹都没怎么摸过,更别指望他能下地干活了,会干不会干是一回事,能不能干的动都是个问题。
王德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丢了会计活,要是能早知道,以他老谋深算的能力,早都安排的妥妥的了。狡兔还有三窟呢,王德发后悔自己咋就没留一手。
在现实这个问题上,不管是谁,都得硬着头皮找出个答案,哪怕是错,都无法逃避。养家糊口对现在的王德发来说,是个问题,没法逃避,无处可逃。
家里就四亩地,王德发女人一个人都能应付过来,可这四亩地也就只能解决个糊嘴的问题。想当年,王德发把这个四块最肥、位置最好的地弄到自己家都觉得有点多。
十年前队里在河滩上开垦的沙地要给大家承包的时候,王德发女人说承包上一块,每年给队里的租子也不多,王德发把女人一顿训斥,觉得承包那沙地干啥,给自己丢人。现在呢,他恨不得把那片沙地都承包下来。
一想起这个承包的事,王德发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事,后山的那片野杏林,队里一直想找个人给管着,象征性的给队里交点租子就行,但一直都没人接手。
后山离队里不远,但隔着一条小河,而且山根下也根本没人,承包下来恐怕连租子钱都弄不回来啊。但王德发觉得这是个机会,一来野杏林的投入少,二来季节性强,不是太累,摘杏子的活比下地的活儿要简单多了。王德发决定要把野杏林承包下来。
王贵生快要过百天了,王德发准备了瓶酒去队长家,一来邀请队长来参加儿子的百天,二来呢,把承包后山野杏林的事看能不能沟通下来。
“陈队,你看,家里老三后天百天,你要是时间方便的话,到时候过来,捧个场,说两句!”王德发说。
“后天是吧,没问题,我一定去!”队长爽快地答应了。
“德发啊,前面给你说的事,你给我办的咋样了啊?”队长问。
“啊?啥事啊?”王德发有点懵。
“不给你说了,你走了,给我好好物色一个可靠的会计人选,其实呢,我是想着我们继续搭档,可你也知道,现在的政策就是这样。”队长说。
“哦,这事啊,记着呢,给你物色着呢,队里识文断字的人本来就不多,我到觉得队里老阴阳家的老二可以胜任的,都念到初中了,人也精干,年轻,能帮你分担一点工作上的压力的。”王德发说。
“行吧,我也观察观察,你还有啥事吗?没啥事我就出去溜达去了。”队长问道。
“是这,陈队,还真有一件事,跟你沟通一下。你看现在我这会计也干不成了,可家里不能没饭吃啊,我最近思来想去,想把队里后山上的野杏林给承包下来,六七月杏子下来的时候多少贴补点家用,你看合适不?”王德发说。
“后山的野杏林?都说承包好几年了,没人弄,你想承包不是不行,就怕是让你没得赚啊。”队长说。
“你看我这抓笔的手也干不了其他的活,杏子嘛,开花结果摘了就可以卖,也简单。”王德发说“行吧,那就给你承包了,闲放也是放着,给队里的租金呢,就少点,象征性给点就行了,这两天你忙你儿子的百天,忙完过来签个合同,你就弄去吧。”队长说。
“行,么麻达,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后天队长一定过来啊!给你备着好酒好菜呢。”王德发边往出走边说。
这事基本就成了,王德发呢,承包杏林也确实不亏,算是一条谋生的路。想想这二十年,现如今再从头开始,也不是个坏事,况且明天的太阳升起来发生什么谁知道啊,倒是有一句话得记着: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