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沃琳一心扑在做樊教授的这个计划上,调整射野角度、射野大小、射野数、射野权重,一遍遍地试,一遍遍地计算,一遍遍地调整。
一天,两天,三天,上班时间内,除了做这个计划,其他的事她什么都不理会,下班后,中午忘了休息,下午忘了下班,每次都是寿卫国来接她,她才意识到别人已经回家了。
即使呆在家里,沃琳也基本都在走神,细想她做计划时的思路哪里不对,应该怎么样更好。
寿卫国见沃琳魔怔成这样,怕沃琳累着,偶尔会故意打断沃琳,谁知沃琳竟对着他滔滔不绝,说什么布野应该多角度,小野,野中野,半野什么的,寿卫国虽听不明白沃琳口中的这些什么野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是和做计划有关。
寿卫国有些后悔,早知道沃琳能走火入魔成这个样子,他就不该抱怨彭院长让沃琳一个人做那么多事,否则沃琳除了做计划,还可以有其他事做来调剂脑子,让脑子得以休息。
这下倒好,其他事李博暂时都包圆了,沃琳只做计划,为了一个计划,沃琳脑子都一根筋了,半夜跟梦游似的,睡得好好的,突然坐起来,呆呆地坐一会儿,又躺下继续睡,做梦也在琢磨计划。
怕沃琳想计划想得太入神而摔跤,寿卫国这几天晚上都不敢去高新区那边,也不敢让沃琳一个人在卧室呆着,他把手头上的活儿搬到了沃琳的卧室,睡觉也睡在沃琳身边,早上要把沃琳送进放疗科,自己才去上班。
第四天上午,寿卫国打电话给彭院长:“您给沃琳派点别的活做做吧。”
彭院长玩笑:“怎么,寿科长心疼自己媳妇,来干涉我的工作了?”
“我是心疼我媳妇,也心疼您,”寿卫国打哈哈,“要是我媳妇真魔怔了,不是耽搁您的工作吗,患者也着急。”
彭院长乐呵:“我知道寿科长什么意思了,我这就把沃琳的魂给召回来。”
他太明白沃琳这几天的状态了。
他在放疗行业初起步时,比现在的沃琳还要魔怔,医生是他,物理师也是他,脑子里整天就想着怎么才能把某个计划做到最好,妻子在卧室让他去书房帮忙拿点东西,半天不见他返回卧室,妻子直接去放疗科把他给揪回家。
不是他躲懒不给妻子拿东西,是他突然想到一个做计划的思路,直接跑去了科里,早把妻子的话忘到了脑后。
彭院长去了对面物理室,问沃琳:“樊教授的计划做得怎么样了?”
沃琳摇头:“肺部的低剂量区还是达不到剂量处方要求,高了一些。”
“我看看?”彭院长坐到了电脑前,边用鼠标翻看计划的剂量分布,边道,“处方剂量就是个理想预期而已,还是得看靶区的实际状况,这个靶区太大,达不到处方剂量才正常,就是要看超过了多少,实在不行,咱们不考虑扩的部分了,保证GTV剂量就行。”
沃琳不甘心:“只保证GTV剂量,不考虑扩的部分,要是摆位时误差大,或患者呼吸幅度变化太大,漏靶怎么办?”
彭院长道:“在漏靶和患者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了之间权衡,有时候只能选择漏靶,因漏靶而过段时间复发转移,总比放疗期间就产生急性副反应强吧,患者年纪大了,发生急性副反应不但没有生活质量可言,还有可能就此…”
彭院长突然不说了,表情越来越凝重,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这样的神情令沃琳心里发毛:“彭院,是不是计划问题很大?”
“不是,”彭院长凝视沃琳,“我没有教过你这么用,你是怎么想到的?”
“什么?”沃琳被问得心里忐忑。
彭院长用手指着电脑比划:“大野套小野,也就是野中野,半野,四分之一野,隔很小的弧度加野,这个计划有近二十个射野吧,你是怎么想到的?”
沃琳道:“我就是补丁摞补丁,补丁摞补丁,野就越来越多,这样是不是不对呀,我还想着再怎么打补丁呢。”
彭院长道:“对,太对了,你这哪是适形计划,已经达到了调强的效果。”
“调强?”沃琳懵。
“对,目前国内各大医院已经普及三维适形放疗,开展调强放疗技术的医院还不多,你这种补丁摞补丁的大野套小野的野中野方式,已经近乎达到了调强的效果,你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咱们看看最后的效果。”
此时的彭院长,早已忘了自己进物理室的初衷是什么了,激动之下,和沃琳一起研究起了如何完善计划。
用三维适形计划软件,做出近乎调强的效果,他以前带的物理师,用着比这套计划软件更为先进的软件,都没人愿意去做,因为太费劲,沃琳在没有任何先例可参考的情况下,竟然自己摸索出了调强效果,这让他怎能不激动。
李博和郎少敏自然不愿错过这个学习机会,只要手头上没事,就在物理室旁听,也会提出自己的看法。
安保科今天的事很多,寿卫国忙完时去接沃琳回家,天色已经转黑,彭院长、沃琳、郎少敏、李博,四个人还在物理室讨论樊教授的计划。
“我算明白了,你们放疗科这些人就是一群疯子,”寿卫国站在物理室门口总结,“一个老疯子带出一群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这么枯燥无味的事,我们竟然不知不觉把全天的时间搭进去了,”彭院这才想起寿卫国早上拜托过他什么事,“怪我,都怪我,哈哈哈!”
郎少敏惊觉已经下班很久了,脱下白大褂随手往凳子上一扔,就往外跑:“我得走了!”
下班没回家,也没给老妈和媳妇说一声,这下回去要被唠叨死了。
李博不紧不慢地脱下白大褂,将他自己的白大褂和郎少敏的白大褂在衣帽架上挂好,这才从容地离开物理室。
彭院长冲李博的背影喊:“李博明天早点来,和沃琳一起把该做的都做了,看明天下午能不能放疗。”
大大小小二十六个铅挡块,要一个个打印,雕刻泡沫膜,制做铅挡块,粘铅挡块,靠李博或沃琳任何一个人一上午时间都弄不来。
寿卫国似笑非笑:“您的意思是,今晚您还是不放过沃琳?”
彭院长甩锅:“寿科长可不要信口开河啊,哪是我不放过沃琳,是沃琳不放过她自己好不好,不信你问沃琳。”
寿卫国无奈:“沃琳遇到你这只老狐狸,不知是福气还是倒霉!”
看沃琳双眼盯着电脑屏幕凝思苦想的样子,寿卫国就知道沃琳还沉浸在计划制作中,老狐狸时间都给限定好了,沃琳的今晚肯定又是一个加班夜。
彭院长乐:“当然是福气,她现在的辛苦,是给自己积累经验,对她自己,对科室的发展,对患者来说,都是好事。”
寿卫国摇头笑笑,彭院长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也是事实,可辛苦的是自家媳妇,对他来说,就另当别论了。
他还能怎么办呢,去买饭来陪着沃琳和这只老狐狸吃呗,守着这一老一小做完事,然后带沃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