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
和记忆中的里昂一样,开口叫出了眼前少女的名字后,艾玛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疲惫,宛如潮水一般倏地退去,就连沉重得仿佛压着千斤重担般的肩膀,也陡然间轻松了起来。
不过取而代之的,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愉快和欣悦,而是一阵萦绕不去的痛悔和羞耻。
“我把工作丢了…”
垂头丧气地说完了这句话后,艾玛…或者说曾经的里昂,满脸懊恼地解释道:
“我真的没有偷懒,但还是只能扛别人一半左右的份量,工头也只给我结了半个月的薪水,让我明天不用再去码头了,我…”
“你已经很好了。”
昏黄的油灯和少女轻柔的脚步一同靠近,在一个温暖的拥抱后,没有丝毫责怪意味的安慰声,在艾玛的耳边响了起来。
“哥,这不怪你,我知道的,你一定已经尽全力在做了。晚上给你留了饭,快进屋吧,吃完了好好休息休息…”
“我…”
“艾玛前辈?”
耳边疑惑的轻呼,和手掌中传来的热力,把艾玛从这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里拉了出来。
有些茫然地晃了晃脑袋后,看着眼神有些疑惑的里昂,回过神来的艾玛歉意地道:
“不好意思,我刚才…嗯…应该是看到了你曾经的记忆。”
看了看脚下微微泛着荧光的白色砖块儿,艾玛轻声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两人如果踩到了同一块砖上,后踩上去的人,似乎会看到前一个人的记忆。
里昂,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其实…”
“没关系,看吧。”
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丢掉了码头扛包的工作,偷偷找個地方痛哭了一场,然后被安娜温言安慰的经历后,里昂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的记忆里面,应该没什么太不可见人的东西,而且如果当初在医院的时候,前辈伱没有救下安娜的话,这些记忆也就…嗯…总之,如果看了我的记忆,能帮前辈你穿过黑白桥的话,那我不会介意的。”
“谢谢…”
握着里昂温热有力的手掌,被他坦诚热烈的情感,一路从手上暖到了心里,艾玛的手掌终于不再微微发冷,苍白的面孔上也重新出现了少许血色。
确定她做好了准备后,一只脚还站在桥外的里昂攥了攥拳头,随即抬起另一只脚,彻彻底底地站到了黑白桥上。
白砖块儿,同样是代表幸福的砖块儿。
而得到了里昂许诺的艾玛,也重新鼓起勇气,跟着双脚都踏在了桥上。
“大哥!”
这次出现在艾玛眼前的,是里昂家那个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但总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看着跟小大人一般的弟弟。
此刻的艾玛,或者说记忆中的里昂,正站在一堵墙旁边,出神地凝望着墙上钉子,而跟里昂并排站在墙边的威廉,正仰着头一脸严肃地询问道:
“大哥,你是不是病了?”
这次里昂生病了?
听到里昂弟弟的问题后,艾玛不由得微微一怔。
不应该吧?里昂踩的是白块儿,这应该是开心的记忆才对啊?
而记忆中的里昂,似乎和艾玛抱有同样的疑惑,稍微抖了一下身子后,里昂满脸不解地道:
“没有啊,我最近虽然累了点儿,但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不要骗我!”
认真地看了眼里昂的,接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后,小大人似的威廉也抖了一下身子,随即皱着眉一脸严肃地道:
“要是没病的话,你那儿怎么会肿得那么…”
“咳咳咳!咳咳咳咳!”
用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声音暴风狂咳,硬生生把艾玛从自己的回忆里吵醒了后,没想到兄弟俩在墙边“放水”的记忆,也会被黑白桥抓取的里昂,满脸尴尬地对有些恍惚的艾玛道:
“那什么,我刚才想了一下,虽然我不介意跟前辈你分享我的记忆,但…额…但有些情况它比较特殊…所以…额…所以能不能我先筛选一下内容,然后你再踩上来?”
透过依旧紧握在一起的手掌,感受到了里昂心里翻涌着的,足以让人用脚趾抠出一套大平层的尴尬后,回过神来的艾玛也明白了过来,知道了自己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场景。
回忆了一下那奇怪但又异常真实的触感后,艾玛白皙的面庞不由得倏地涨红,连莹润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一抹绯色,随即忙不迭地把头别了过去。
“好…好的…”
该死的!我就说怎么这回运气这么好,连续两脚都是白块儿,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
暗骂了一句该死的运气后,里昂深吸了一口气,跨出了第三步。
白块儿,还是白块儿。
这次出现的是玫兰妮,她虽然调皮捣蛋又爱惹事儿,但在大多数时候,依旧是件足够暖心的小棉袄。
而与她相关的美好回忆,是自己卖报淋了场冻雨,第二天发了高烧,安娜跑出去给自己买药,玫兰妮则带着威廉掏了几窝乌鸦蛋,想给发烧的自己补补身体。
嗯…到这儿为止其实还是不错的,只可惜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自己家被暴怒的乌鸦群疯狂袭击,从房门到窗台,到处都淋满了半干不稀的鸟屎。
等自己病好了,拿着铲刀去清理的时候,那些灰白色的干鸟屎积了足足两指多厚,得先用锤子敲一下才能抠下来,自己前后抠了三四天才勉强抠干净。
对此只能说…某件小棉袄虽然暖的时候足够暖,但该漏风的时候她也是真的漏…
看完了这段温暖但又啼笑皆非回忆后,里昂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用力捏了捏艾玛前辈的手掌,示意这次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她可以踩上来。
然而里昂连着捏了好几次,落在后面的艾玛前辈都没有继续迈步,始终保持着沉默,而一阵几乎满溢出来的悲恸,却顺着两人紧攥着的手掌,一路闯进了里昂的心里。
“艾玛,我的女儿…”
随着那几乎让人心脏裂成两半的悲恸,里昂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微微胀痛,一道哀伤中带着微微的恼恨,但又满是担忧和不舍的呼唤,颤抖着钻进了他的鼓膜。
“六年了…你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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