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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那罗延

相国 仁者为鬼 9209 2024-07-17 04:59

  

送别了伏陀,众人各自散去。

  

大野昞向侯胜北保证,咱们陇右汉子最重承诺,等那罗延回来,就安排一次宴饮,届时来馆驿邀约。

  

侯胜北表示先行谢过。

  

待告别了众人之后,既然来到了城西,建章宫旧地不可不游。

  

大汉建章宫周回二十余里,相当于一座城池,有千门万户之称。

  

其东则凤阙,高二十余丈。

  

其西则商中,数十里虎圈。

  

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立神明台、井干楼,高五十丈。

  

其北治大池,因其极广,名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州三山,以象沧海神山。

  

有玉堂宫,内殿十二门,阶陛皆玉为之。

  

有骀荡宫,言其景物舒缓荡漾。

  

有枍诣宫,言其美木繁荣茂盛。

  

有馺娑宫,言其极大,馺娑者,马行疾驰之貌。

  

有天梁宫,言其极高,天梁者,梁柱已达天际。

  

有奇华宫,内陈四海、夷狄器服珍宝,火浣布、切玉刀。

  

其余鼓簧宫、奇宝宫、疏圃殿、鸣变殿、铜柱殿、函德殿等,并饲巨象、天雀、狮子、宫马于其中。

  

台室环列十二金色仙人,舒掌托奉铜盘玉杯,承接云表甘露。

  

可惜曾经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鳌阙宫苑,尽数毁于新莽战火,如今连残垣断壁都未曾剩下。后人只能凭吊故址,遥想当年的盛况美景。

  

腊月寒风瑟瑟,更添悲凉之情。

  

而曾经的建章宫骑,羽林卫的前身,对大汉忠心耿耿的孤儿们,也已散去不见踪影。

  

侯胜北冷笑一声,自己可不曾经就是一名羽林郎么?

  

要是现在有人问对至尊的忠诚还剩余几分的话,回答就是这声冷笑了吧。

  

说起来这长安城也是多灾多难,董卓烧毁洛阳,迁都不过五年又遭兵灾,成为了废墟。

  

晋愍帝司马邺、前赵刘曜、前秦苻健、后秦姚苌定都于此,百年间好不容易开创了形制。

  

刘裕北伐,昙花一现。

  

赫连勃勃趁虚而入,把长安作为了南都。

  

之后关中无主,直到孝武帝元修西迁,宇文泰奉其建立西魏,长安城才重新有了王气。

  

不知什么时候,此地又会遭遇下一次的兵灾呢。(^_^)

  

北周天子既然回到了长安,使节赶在年前得到了召见。

  

侯胜北只是一介随员,没有资格入宫觐见。

  

听袁泌回来说,北周天子很年轻,比他还要小两岁,坐在御座上姿势很端正,谈吐稳重有威严。

  

袁泌递上了国书,无他,主要是表达问候与通好之意。

  

献上了礼品,这次是黄柑、甘蔗之类的水果,听说前朝还有送孔雀和大象的先例。

  

北周天子表示感谢,重申了两国的友好关系,回赠了盐和毡。

  

侯胜北不甚理解,本朝靠海,完全是不缺盐的,北周回赠这个物事作甚。

  

听了袁泌解释才知道,此乃展示国力的一种委婉方式。

  

以前北魏回赠刘宋,就是各种类型的盐,如白盐、黑盐、赤盐、胡盐等,以显示掌握了多个产盐的所在。

  

拓跋佛狸可真是既会做文章,又善于玩花样。

  

北周无疑也学到了这个方法,看来不能以没有文化的胡人视之。

  

嗯,这次是蜀地的井盐。

  

北周是想告诉我们,蜀地已在他们的牢牢掌握之中呢。(^_^)

  

侯胜北继续问道:”那毡又是代表甚么意思呢?”

  

袁泌没好气地回答道:”毡就是毡了,大概是怕我们不适应北方的寒冷天气。喏,拿去盖吧。”

  

长安的冬天确实寒冷,雪花飘起,寒风刺骨。

  

此时当食一碗热腾腾的羊羹暖身暖胃。

  

侯胜北来到集市,东逛逛西走走,看了几家店肆的商品,有卖蔬果的、有卖布匹的、有卖器物的、还有一家卖胭脂水粉的,不过只看,什么都没买。

  

最后来到集市中的一家食铺,这家店以细供没忽羊羹闻名,食客众多。(注1)

  

这个名字拗口的细供没忽羊羹是把羊肉切得细碎、加入葱韭等佐料炖制而成,乳白色的汤羹香气扑鼻。

  

店家端上一盘小麦胡饼,侯胜北取了一张饼,撕成小块,泡入汤中。

  

待汤汁浸润胡饼,捞起食用,麦香糅合鲜香,入口酥软即化。

  

一口肉、一口汤下去,浑身立刻暖了起来。

  

难怪这家店大受长安城的老饕们欢迎,门庭若市。

  

他吃得意犹未尽,又点上一盘白切羊肉,叫上一壶酒喝了起来。

  

吃饱喝足,走出食铺。

  

由于羊肉腥膻,餐后需饮茶一解。

  

侯胜北来到了附近的一座茶寮。(注2)

  

名为“江南居”。

  

茶寮是由茶摊发展而来,集饮茶、歇脚、住宿为一体的设施。

  

北朝本来鄙视饮茶,称为酪奴。不过随着与汉人的文化融合,几十年上百年下来,饮茶的风俗慢慢也普及起来。

  

像长安这样天下有数的大城,茶寮更是不愁没有生意。

  

有的是周边居民,好友相聚,泡上一壶茶闲聊消磨时光。

  

有的是南朝人士,愿意花几个钱,饮上一壶茶解解乡愁。

  

有的则是西域胡人,主食吃了香喷喷的烤羊肉,口干买一杯茶饮下,觉得竟似比蒲桃酒更能解去腥膻油腻,于是也逐渐爱上了饮茶。

  

加上来打尖住宿的行脚商人,江南居这样的茶寮,久而久之就成了客流密集,人员复杂的场所。

  

所以侯胜北走进店里的时候,一点都不起眼。

  

进店之前,他先看了看门口的悬帜,见是和往日一般斜插着,便迈步走了进去。

  

经营茶寮的主人是位三十左右的汉人女子,姓潘,不是什么天姿国色的美人,长得清秀而已。

  

她引侯胜北到了一张空桌,轻叩两下桌面,笑问:“侯公子今日想饮什么茶?”

  

侯胜北道:”吃多了羊肉,泡一壶慢火粗茶解腻即可。“

  

待茶端上来,他慢慢喝完,径自回了馆驿。

  

看似很正常的一天。

  

就在侯胜北点了茶之后,潘氏叫来使唤僮仆:“今日想吃些冬葵,去买一些来。你知道平素我爱吃哪一家的菜,叮嘱店主人,务必好好拣选今日才进货的嫩菜。”

  

下人按吩咐,前去经常购买蔬果的店铺,买了新鲜蔬菜回来。

  

晚间关店之后,潘氏煮了买来的冬葵吃了。

  

看似很正常的一天。

  

而那家蔬果店铺的主人,当江南居的下人来买冬葵之后,使人看着门面招呼客人,自己绕到店后堆放货物,通常人所不至之处。

  

在靠近市墙的某個角落,在一堆蔬菜货品中仔细寻找,捡到了一个纸团。

  

“护纳宪言,起用独孤,善待勋功。”

  

店铺主人不知道是谁丢的,什么时候丢的这个纸团。

  

侯胜北也不认识那家蔬果店铺的主人,不知道谁会来此,捡起这个纸团。

  

不紧急的情报,丢在蔬果铺的货堆,再去江南居点一壶慢火粗茶,毛喜是这么嘱咐的。

  

萨保就是太师、大冢宰、晋公宇文护的佛名,稍一打听就知晓了。

  

宪是指齐国公宇文宪,毛喜看了一定明白。

  

嗯,用词需简洁。

  

至于那个进言齐国公宇文宪起用独孤善的年轻人,是叫做阿敏?

  

此人并不重要。(^_^)

  

长安城的雪花很快掩盖了发生过的一切。

  

陈天嘉五年、周保定四年、齐河清三年,正月初一。

  

并州同样是大雪纷飞,而且下了数旬的雪,所积深厚,马不能行。

  

达奚武的三万兵马久等不至。

  

普六茹忠率领下的北周军弃马,以步卒为前锋,从西山冲下,离晋阳城只有二里多路。

  

北齐诸将都想迎击,段韶却力排众议。

  

步卒力势自当有限,今积雪既厚,逆战非便,不如阵以待之。

  

彼劳我逸,破之必矣。

  

风寒惨烈,齐主登北城,齐军悉其精锐,鼓噪而出列阵,盔甲鲜明,军容甚整。

  

突厥震骇,引兵上西山不肯战,责怪普六茹忠道:“尔言齐乱,故来伐之。今齐人眼中亦有铁,何可当耶!”

  

见突厥欺软怕硬的本性暴露,退缩不前,众皆失色。

  

普六茹忠激励其子并诸将道:“事势在天,无以众寡为意。”

  

于是率亲随七百人步战,迎敌数万北齐军。

  

死者十之四五,大败而还。

  

一战失利,只得班师撤退。

  

突厥军见普六茹忠败退,也迅速北还,沿途纵兵大掠。

  

自晋阳至平城七百余里,人畜无孑遗。

  

突厥还至陉岭,冻滑乃辅氈以度,胡马寒瘦,膝已下皆无毛。

  

比至长城,马死且尽,截槊杖以归。

  

段韶率骑兵追击,不敢过分逼近,只是尾随突厥军后,直至出塞才返回。

  

由于没能夺回被掠的人口,被斛律光嘲笑道:“段婆善作送女客。”

  

此时达奚武方至平阳,不知道普六茹忠已然败退。

  

斛律光与之书信,打了个比方:“鸿鹄已翔于寥廓,罗者犹视于沮泽。”

  

达奚武得书,心知已经失去时机,亦撤兵回师。

  

斛律光追击,直入周境,获二千余口而还。

  

周帝宇文邕遣使,迎劳普六茹忠于夏州。

  

及至京师,厚加宴赐。

  

侯胜北就是在这时候,第一次见到了那罗延。(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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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旋个屁!”

  

那罗延把酒樽往案桌上一砸,酒洒了一片,蹬开桌子站了起来。

  

大野昞以接风慰劳,洗去征尘的名义邀他前来相聚,席间说起这次战事的话题,却触到了那罗延的痛处。

  

侯胜北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位左右十二开府大将军之一,随国公普六茹忠的长子。

  

只见他体貌多奇,身长七尺八寸,却是身长腿短。额上有五根肉柱入顶门,下颌如龙颔突出。美须髯,口如四字,声若钏鼓。

  

“太师说这是个胜仗,不过是为了他自己颜面好看。我家的七百精锐部曲死了一多半!”

  

那罗延吼道:“我的两个亲卫也战死了,他们跟了我快十年!”

  

“开府权袭庆被北齐军围了百余重,力战矢尽,便以短兵接战。最后刀矛皆折,力竭脱胄掷地,大骂贼何不来斫头。齐人一拥而上乱刀乱枪齐下,我眼睁睁看着他战死的!”

  

“就是因为达奚武这厮迟迟不至之故。此人自诩天下健儿,我呸!之前迎司马消难,就胆怯不敢进,这次又是如此!”

  

那罗延踢着桌案,继续发泄情绪:“突厥这帮狗杂种,抢钱抢丁壮女子如狼似虎,看到北齐军阵形坚固,吓得就不敢战了!十万骑兵,他们可是有十万骑兵,居然都会害怕!”

  

“汉书有云,匈奴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突厥也是一样。”

  

“咦?”

  

那罗延诧异,这才注意到作陪的侯胜北:“大野昞,是你请的客人?”

  

“不止是我的客人,还是伏陀的朋友,特意让我介绍给你认识的。”

  

侯胜北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拱手通报姓名。

  

“哦,你就是伽罗说的那个南人啊。听说伏陀和你一见如故,强练还预言什么青龙白虎不该相见,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说的究竟是谁。”(^_^)

  

那罗延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刚才说得倒是有些道理,南朝人士,也知军阵之事吗?”

  

他在长安见多了江陵文人,听多了其父攻克安陆、奇袭擒获柳仲礼;半日陷落汝南、斩杀萧纶的战绩,早就形成了南人软弱不能战的印象。

  

侯胜北经过毛喜指点,加上和伏陀、大野昞打交道下来,了解这帮关陇权贵子弟的性格大多直爽不羁,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倒未必真有什么恶意。

  

和他们打交道,不能用和文人礼让客气的那一套,否则平白就被看轻了。

  

侯胜北微笑道:“我朝的军事如何,普六茹兄不妨去问问贵国的贺若敦。”

  

“贺若敦?他儿子贺若弼和我关系倒是不错,他怎么了?”

  

“三年前贺若敦率军在湘洲与我朝相争,请问结果如何?不才区区当时也是军中一将,倒是略知一二。”

  

那罗延被顶了回来,不怒反喜:“原来你也是带过兵的行伍中人,怪不得说话有骨气,和那帮子文人完全不同。贺若敦那场仗,一万人回来只剩三千多,原来是被你打败的。”

  

“不敢当。”

  

侯胜北心中又是骄傲又有些酸楚:“彼时我朝率军的,先是太尉侯瑱。他因病故去之后,由我父侯安都继任主帅。”

  

“原来如此。我们北周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只要输得不憋屈,败给好汉并不寒碜。”

  

那罗延举杯道:“敬你父一杯,能打败贺若敦,想必是位良将。”

  

侯胜北举杯一饮而尽,惨然一笑:“可惜先父却被皇帝以骄横跋扈之罪赐死了。”

  

那罗延和大野昞都吃了一惊,他们都是武人,心中大生同情:“当兵打仗是刀头上舔血的买卖,哪能像朝堂之上雍容礼让。跋扈一点又怎么了,哪个统兵的将帅没有点霸气?”

  

两人心想,怪不得伏陀和此人一见如故,原来还有同病相怜的这层缘故。

  

却不知侯胜北这套说辞,则是三分真实七分演技了。

  

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陈顼、毛喜为什么选他,那条没有说出口的原因。

  

从北周的角度看来,一个父亲被赐死的人,心中难免对朝廷怀有怨气,自然不会愿意为朝廷卖命出力。

  

进一步言之,甚至是北周可以拉拢的对象。

  

这利用人心弱点、思维盲区的陷阱,正是毛喜善用的手法。

  

侯胜北的经历背景,天然成为了一层保护色。

  

可惜,阿父教导我凡事但依本心,你们虽然是真心与我交往,只能对不住了。

  

我如今是周旋于北朝权贵后代、江陵名流雅士之间的那条卧虎!

  

侯胜北默默想道。

  

就听那罗延问道:“既为军中汉子,可能骑马射箭?”

  

“骑射乃是武人本份,怎能不会。”

  

“好!如今春意盎然,来日去城外跑马,踏青射猎去!”

  

侯胜北十分自然地回答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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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对照夏州:今靖边县北白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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