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见朱斌沉默不语,孔浙扬继续说道:“我大明一个从九品官员,年禄仅仅只有六十石米,连一家大小温饱都成问题,当着这样的官,他不贪就要饿死,不是他们想贪,是现实的问题逼着他们去贪!”
朱斌点了点头,是啊,不用说这些下级官员,连一个堂堂的正一品大官,年俸禄才一千零四十四石米,大明减少了官员的俸禄,虽然在一方面节省了国家的财政开支,却助长了官员的贪污腐化的风气,上贪下仿,不贪不足以养家糊口…
孔浙扬从从容容地道:“抚院大人,若想扫荡治下官场风气,一来应当革除那些当官只想着一心捞钱的恶吏,二来非得大幅度提高官员俸禄,可这却又要经过朝廷许可,但朝廷…大人,恕在下斗胆,这却又是朝廷根本不会答应的…”
这官员也算得上胆大了,公然在顶头上司面前议论朝政,可他却句句切中要害,这让朱斌大起兴趣,忘记了追问他的罪过,反倒让他坐下细谈。
孔浙扬也不谦逊,侃侃而谈,从朝廷制度,地方政务,再到官场人情,民生百态,无一不信口拈来,又加上自己独特的见解,让朱斌听得根本忘了时间。
一直到了天色放黑,孔浙扬忽然住口不说,朱斌奇怪,孔浙扬抚着肚皮说道:“回大人话,下官从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大人不饿,可下官却实在饿得慌了。”
朱斌一愣,接着大笑起来,孔浙扬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自己也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好,今夜你就不用回去了,本抚请你吃面条,咱们边吃边谈。”
让人上了一大盆面条,朱斌亲手为孔浙扬盛了满满一碗,递到他的手里,问道:“那么依你之见,这地方政务应当如何处理?眼下各地变民四起,关外女真人又虎视眈眈,朝廷内忧外患,大笔大笔的银子撒了出去,可一点成效也都没有,却反而让本就吃紧的财政更加捉襟见肘,圣上每日都寝食难安…”
“百姓饭尚无法吃饱,焉能不乱?”孔浙扬是饿极了,几口把面吃得精光,点着空碗说道:“若百姓都能如下官这样,每天都吃上一大碗面条,谁还愿意去做造反这种掉脑袋的事情?要让地方民情安顿,无非就二字而已,‘吃饱’!”
“吃饱?”朱斌停住了筷子,仔细琢磨起这二字来。这原本也是老百姓最基本的生存要求,可要真正做到这两个字,又谈何容易?
“大人。”孔浙扬放下空碗,正色道:“嘉靖年间,我大明国力强盛,岁入两百万两;万历年间,岁入四百万两,后因辽东后金兴起,遂增加‘辽饷’,岁入五百二十万两。最近下官听说朝廷又要增加‘练饷’和‘剿饷’,百姓本就贫困不堪,朝廷却又竭泽而渔,让那些快要饿死的百姓如何不反…”
“混帐,你怎敢如此评击朝政!”朱斌勃然变色,斥责道:“朝廷自然有朝廷的安排,又岂是你能随便议论的,难道就不怕本抚将你下入大牢!”
“下官不怕,因为大人不是那样的人。”孔浙扬毫不畏惧地道:“可就算要把下官真打入大牢,下官还是要说,目前浙江、四府地方尚算平稳,总算还没有出现易子而食的事情。可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出现有田无人耕,有地无人种,田地大面积荒芜,再这样下去,大人势必将要面对不断出现的饥民,甚至,甚至是大规模的变民…”
朱斌站了起来,来回走动,看似太平的浙江和四府之地,其实在这份太平之下暗潮涌动,自己想要有所作为,可朝廷的法令是一丝一毫也不得变动的,否则不要说是他朱斌,就算再大的官员也得人头落地。
可是孔浙扬的话却一点也没有错,再任由这样发展下去,即将到来的那场农民起义,很快就会波及到自己治下的这些地方,江南粮饷一断,大明朝廷就将真的走到尽头…
“老百姓之所以不肯种田,那是因为种一年田还不够交税啊…”朱斌沉吟着道:“我看这样,朝廷以现银交税的政令不能改,不过…我看官府可以以现银收购粮食,而收来的粮食,本抚再想办法卖出去,这事交给陶家去做,他妈的,要是传到了朝廷的耳朵里,本官这颗大好头颅只怕不保!不管了,先把荒废的田地让人种起来再说!”
孔浙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抚院大人,下官代所有的百姓给您磕头了!”
说完,他真的认认真真地给朱斌磕了三个头。
朱斌任把他搀了起来:“还有官员俸禄问题,老百姓要吃饭,当官的也一样要吃饭。朝廷原有俸禄不变,但杭州每月再增发茶水费和车马费,恩,按月发,具体发多少,容本抚再好好计较…..可有一点,如果拿了这些银子的官员,再要出现欺凌百姓,盘剥地方的事情发生,嘿嘿,本抚倒也看看是他们的手长,还是本抚的刀快!”
孔浙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大人,如果这样还有官员贪墨的话,那他当真不是人了,不要说是大人了,我看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死…”
“至于如何处置你…”朱斌来回走了几步:“你犯下如此过错,这宜兴县我看你就不要当了…”
见孔浙扬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朱斌笑了一下:“苏州知府贪赃枉法,已被我派人拿办,我看你有些才能,即日起就赴任吧,上报给朝廷的折子,我会尽快送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