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上午,等太阳升起来后,氏已叫人套好车,准女一起进京去了。这一次,小刘氏也带着儿子回府,她带两个小男孩坐一辆车,那两对母女则各坐一辆。至于端宁,自然是骑着马前后照应了。
临上车时,周茵兰看到淑宁身边的丫环捧着一个敞口高花瓶,里头插了几十枝桃花,有些诧异,淑宁便道:“园子里的桃花开得好,索性折几枝带回去,让家里人也赏一赏西山春色。”周茵兰笑了:“真不愧是淑妹妹,连礼物都透着雅气。”
为了顾虑到周夫人的身体,马车起初走得不快,但也许是她昨夜睡得很好,又或许是因为女儿的喜事而心情松快,周夫人的精神很好,马车渐渐加快了速度,刚到了午时,她们就已经抵达位于外城的周大人妹夫家门前。
两位夫人隔着车窗道了别,淑宁想起早上出发时,周茵兰似乎挺喜欢那几株桃花,而且一直没有机会到别院的花园里看看,于是便叫过素馨吩咐一番,选了几枝花让她带过去。
周茵兰喜出望外,掀起帘子向她微笑致意。淑宁望过去,还看到周夫人一脸慈爱地折了一朵桃花下来,替女儿簪在头上。
淑宁挥手告别,他们家的马车便开始起步,往内城驶去。
回到伯爵府,氏先带着众人到荣庆堂见那拉氏。那拉氏正在听芳宁讲她处理的几件家务,并指出了其中不足地地方。李氏与喜塔腊氏都跟在旁边侍候。絮絮也在,但婉宁却不见踪影。
妯姑嫂姐妹们一番见礼过后,众人坐下来说话,才知道沈氏还要过两天才回来,而婉宁则是有些不舒服,正在房里养病。那拉氏对小刘氏母子的态度还算和蔼,其实她对三房的这个“妾”,心里也是有数的。既然氏一向给她面子。她也乐得做好人。
说了几句。氏便告辞了。絮絮看着淑宁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想到时间多的是,便没有开口。
回到槐院,张保已经在正房等着了,一家人吃过午饭,各做各的事。淑宁回到房间,见丫头们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便让她们下去,打算睡个午觉。
素馨却对冬青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上前来,笑着对淑宁说她们想姐妹们,请她允许。淑宁听了,便知道是素馨的八卦瘾头发作了,忍笑道:“可以是可以,但你们不许太晚回来。而且不许惹事。”素馨与冬青齐声应了。手拉手就要往外跑,却被淑宁叫住,道:“难道你们就空着手去不成?把那瓶桃花带上。只要留下几枝就行,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让你们到各院里送花去的,免得你们挨管家妈妈们地骂。”
素馨与冬青听了,互相挤眉弄眼地,齐声对淑宁道:“多谢姑娘。”便笑着拿花去了。淑宁有些无奈,想当初冬青刚来时,多文静多老实一个姑娘啊,生生被素馨带“坏”了。
她睡了半个时辰,起来后,见两个大丫头都没回来,便随便吩咐个小丫头打水来洗脸,然后自己动手梳了头,只在鬓边夹了朵通草花,又换了一身家常袍子,拎着一篮点心,往芳宁房里去了。
絮絮正好在芳宁房里,一见她就很热情地上来说话。
去年秋天姑父那日德升了山东盐运使,带了儿子上任去了。姑妈他他拉氏为了治女儿脸上地疤痕,留在了京里。只是年底收到儿子地信,知道丈夫在任上纳了个美妾,她实在坐不住了,便将女儿托付给伯爵府,一过了年,就带了家人赶到山东去。现在絮絮由那拉氏照顾,平时就住在婉宁的院子里,隔上几天就要请太医上门来瞧,想把鼻子周围的疤痕消掉。
这位小表姐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只是因为脸上的几个疤,有些自卑,因此不爱外出见人,但和几个姐妹却相处得极好。她见淑宁带了点心来,很高兴,道:“我正想藤萝饼吃呢,你就带来了。”淑宁道:“我先前叫人往园子里移了几株藤花,这就是开的头一茬,以后要做随时去摘就是,不用再到外头去买了,方便得很。”
她看到芳宁与絮絮吃得高兴,心里也很欢喜。其实与做菜做汤相比,淑宁更喜欢做点心。大概是因为古代的炉灶没有现代地干净方便,每次做菜都要忍受烟熏火燎,她便对只需要蒸的点心非常有爱。而且这种中式点心,她爱弄什么花样就弄什么花样,就算再创新再好吃,也不会有人认为她是穿的。
絮絮吃了两块饼,叹道:“你们会做这许多好吃的东西,真了不起,芳姐姐的斋菜味道好,淑妹妹的点心花样多,连素来不沾阳春水的婉姐姐,都学会做几道小菜了。我却连烧水都不会,真是笨死了。”
芳宁微微笑道:“既如此,你喜欢什么,学就是。我与三妹妹都是因为喜欢才学做的,不论是我们,还是两位嫂子,都很愿意教你,只要你想学。”
絮絮却发了愁:“我自然是想地,可是我额娘不许,说怕我被菜刀弄伤了手,或是被烧着烫着,还说只要丫环们会做就行了。本来额娘去了山东,我就想学一学地,舅母又不让。”
淑宁与芳宁对望一眼,都没接话。她们自然知道这是因为那拉氏怕絮絮真受什么伤,她会被小姑埋怨,所以万事都以稳妥为主。
淑宁想了想,道:“如果是怕动刀子或怕被烫着,那就学些别的好了。我小时候刚学厨时,额娘也怕我伤着,因此只许我做面食。表姐若有兴趣,学做饺子或饽饽就好,这些做起来也容易。”
絮絮觉得有道理,忙点头道:“这个好。我额娘就爱吃饺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骂我的。”
姐妹三人说笑了一会儿,那拉氏便派了个小丫头来我自寻我道请芳宁去。芳宁不好意思地向她们告了别,离开了屋子。絮絮有些扫兴,
现在芳姐姐天天都有许多事做,我一个人实在无趣。“二姐姐不是在么?她还和你住一个院呢。”絮絮撇撇嘴:“她哪里有空啊?”
淑宁见她有些不高兴,便扯开了话题:“我看表姐没再老是用扇子手帕遮脸了。让人瞧着就觉得大方。看来你已经习惯了。”
絮絮有些没好气地道:“我哪里还敢啊?万一被你们家认为是卢小姐那样地人。岂不是成了笑话?”
原来去年初冬时,絮絮因面上疤痕治理效果不佳,整日闷闷不乐,他他拉氏便带她到房山别院散散心。淑宁见她大冬天仍是拿着扇子或手帕遮脸,人也畏畏缩缩的样子,想起对门的那位卢小姐,便与氏商量一番。以赏雪的名义,请了卢家母女来喝茶。
那位卢紫语小姐,其实倒不是什么怪人。她祖父生前做过官,父兄虽是白身,家境却十分富裕,自余家败落后,方圆数十里,更是再没有能与她家比肩的汉人家庭。卢紫语自幼生得美貌。又读过几本书。常常听得亲族中的赞语,便自认为是个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
她年纪渐长,越加认为附近人家的女儿少有能与她匹敌地:淑宁虽然不错。但长相只是清秀;余桐堪称她地劲敌,但容貌才艺却比不上她,况且家势已败;别地村姑自不用说,连她自己都承认对方是个美人的巧云,却已嫁人生子,身份又是仆从,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这样一来,她便越来越自负,认为自己既是绝世佳人,当然就该有绝世佳人的派头。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学来的作派,出门必用扇子遮面,手中必持绢帕,而且侍女环绕,说话行事,都十分矜持。
絮絮一见卢小姐,便已呆住了,当然不是因为对方是个美人。她那位已出嫁的小姑姑津津,还有常见面的婉宁月荷主仆,都是出色的美人,这卢紫语虽然长得不错,却还不能让她惊艳。她吃惊地,是对方的行事作派,与自己十分相象,只是出发点不同。她与卢小姐相处时间越长,便越不安,不禁起了疑心。这卢家仍是三舅一家的近邻,三舅母与表妹看自己时,会不会认为她与卢小姐一样可笑?
不过她转眼去望淑宁时,并未必对方眼中发现嘲弄之意,才稍稍放了点心。卢家母女一走,她便大哭一场。他他拉氏心疼女儿,不禁怪罪氏母女,但后来发现女儿不再拿扇子和手帕遮面,才知她们的苦心,对氏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絮絮因瞧了卢紫语的行为,觉得十分刺眼,天天都提醒自己不要成了人家眼中的笑话,几个月下来,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缩手缩脚的,虽然还常常低头,但已经好了许多。不过她仍是觉得很烦恼:“没了遮挡地东西,我总是觉得心虚,生怕别人看到我鼻子上地疤会笑话我。我听了你说的不要吃酱油的话,现在连颜色深一点地东西都不吃,可为什么我的疤还是那么显眼?”
淑宁仔细瞧了她的脸,道:“我觉得这疤痕比上次见时已浅了些,但可能是因为你肤色白了,所以才会显得好像没什么变化。再过些时候应该会好许多。”
絮絮听了有些高兴,但还是担心:“我已经吃了差不多一年的药了,每隔三天就敷一次特制的药膏,可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我本来想涂些粉盖住的,可婉姐姐却说,那些粉涂多了,对皮肤不好,我就不敢再涂了。”
淑宁想了想,道:“我听说彩坊的白粉是用花种子磨的,并不是寻常的铅粉,应该无妨。”
絮絮顿了顿,道:“本来我是用他家的粉的,可上次丫环去买粉时,被认出来了,我额娘被二舅母奚落了一顿,从此便改买别家的。我又不知道根底,因此总是担心。“
淑宁道:“姑妈买的,定是好店出品的粉,再糟也是有限的。如果真担心的话,平时不用,只在出门时擦就是,担心什么?”
絮絮有些不好意思:“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但擦了一次,就觉得看不到疤真好,每天早上洗完脸,总忍不住要擦上一点,结果就被婉姐姐说我了。”
淑宁默然,这就是絮絮自己的问题了,她可没法帮上忙。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淑宁便打算婉宁。絮絮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她这些天身上不好,总爱发脾气,你要小心些。”
淑宁有些奇怪,便问是什么事,絮絮红了红脸,凑到她耳边说了几个字,淑宁这才明白了。这也是正常的,生理期必然现象嘛。
絮絮小声道:“婉姐姐其实是为了躲何嬷嬷,每逢这种日子就要称病的。那个何嬷嬷真真恨心,一天也不肯放,要不是大舅母陪了一车好话,她还不肯松口呢。饶是这么着,也只许婉姐姐休息五日,五日一过,不管如何,都不许再歇着。”
她扁扁嘴,道:“我额娘见婉姐姐学得好,还想让我跟着一块儿学呢,我可不愿意受那些苦。可大舅母却说,明年选秀,咱们都在名册上,最好是一起跟着学学规矩,到时候不会丢家里的脸。”
淑宁一惊,她可不希望像婉宁那样受苦,何况她对自己的礼仪举止是很有信心的,绝不会丢脸,更何况,若是选秀时因为举止仪态不过关而被淘汰,不是更合自己的心意么?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一定要说服氏,不要把自己送到何嬷嬷的魔爪中。
告别了絮絮,她来到婉宁的房间,见门外一个丫环也没有,便直接进了门。正要打招呼,却冷不防飞过一个茶碗来,接着便是婉宁的怒骂:“死哪里去了?叫你们拿热水来,怎么半天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