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准不准开办南洋商行,这还是未知数,得看沈葆桢的意思。
因为船政衙门是沈葆桢一手缔造的,他个人的名望也仅次于几位中堂,又是真正精通船政和海防事务的人,朝廷在船政事务上的大小决策几乎都要由他拿主意,军机大臣恭亲王只负责盖上军机处的官印。
私底下,胡楚元已经和叶文澜达成协议,在南洋商行的所有股份中,船政衙门占30,江南商行占20,叶文澜占35,另外15由国泰基金控制。
胡楚元的钱已经够多了,可这些钱未必就能直接用于筹办舰队,一口气捐出几千万两银子只会让人怀疑他别有用心。
所以,他更愿意让船政衙门占有30的股份,利用正常的盈利来经营船政。
胡楚元并不是一个非常会办理实事的人,可他会用人。
将衙门的人事理顺,胡楚元也没有急着办什么大事,每天就在衙门里,时不时将吴正丙、李祖光等人喊来谈事。
在这个过程中,胡楚元不断了解他们,越发觉得沈葆桢苦心经营多年,确实在福州船政衙门留了很多人才。
就以吴正丙和李祖光为例,在朝中做官,他们或许并无优势,可在船政衙门,他们已经在多年的工作中积累了别人所不具备的经验和专业知识。
渐渐的,胡楚元相信,张百熙、屠仁守、戴鸿慈这些大有前途的亲信值得重用,吴正丙、李祖光、叶大同、杨钧这些通熟船政业务的人也要重要。
人才要勤教,只要合适的点拨,这个时代的人也能焕发出神奇的光彩。
这天晚上,胡楚元就将张百熙、吴正丙七人请到靖海堂赴宴,另外,他也请来了福建水师的署理统领张成,超武舰管带叶富和振威舰管带邓世昌三人。
前一阶段,张成已经被调往北洋水师,因为新任福建水师统领彭楚汉迟迟不肯上任,何璟只好再将张成调回来。
因为张成资历较深,何璟是想留下他,将叶富派往南洋水师,邓世昌则派往北洋水师,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回京师叙职,暂时将事情搁置下来。
邓世昌。
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响亮,从到了福州这一天,胡楚元就很想见一见他。
英雄。
英雄的背后究竟留有多少遗憾和痛苦呢?
虽然还没有和邓世昌见面,但胡楚元早已在暗中打听他的消息,令他感到有点意外,张成和叶富的名声都比邓世昌要好,深得船政水师上下级的称赞。
这三个人都是广东人,在福建水师中并没有很好的立足点,这是他们纷纷主动想要外出的原因之一。
因为水师的港口离船政衙门有些远,三位管带来的最晚,吴正丙等人陪着胡楚元等了十多分钟,张成三个人才到了庭院外。
胡楚元也是第一次要见到他们,当即就亲自起身,走到靖海堂花厅门口迎接他们。
叶富和邓世昌的身材都不算高,张成却不同,走在中央的他高约一米八,体型魁梧,年约三旬,叶富和邓世昌的年纪也大致相仿。
叶富的特点很明显,身材不高,也偏精瘦,眉淡若无,看起来就是个很奇特的人。
这两个人之外的那一位自然就是邓世昌,比起叶富高一些,也更为健硕结实,圆脸浓眉,精神奕奕。
一进了庭院的石拱门,三人就向着胡楚元抱拳道:“提调大人,诸位大人,我等来晚了,还望诸位大人海涵。”
胡楚元拱了拱手,道:“没关系,三位大人请进房吧,酒席已经准备好了!”
“提调大人,请!”张成也邀请着胡楚元,和胡楚元一同并肩进入花厅。
张成是从三品的游击,署理福建水师统领,职权级别和胡楚元相当,两人也互不管辖。
进了花厅坐下来,满座十一人,相互都已经是很熟悉,笑呵呵的便谈了些闲话。
胡楚元当然不是请他们来喝花酒的,酒过三巡,他就很慎重的轻咳一声,道:“诸位大人,我这一次请大家来,就是想谈一谈船政衙门未来的前程。我想,诸位已经知道朝廷定议,每年增拨海防经费四百万两银子,可绝大多数都是要给北洋水师。总督大人正在京师为我们奋力相争,我也在通过其他的途径想办法。”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禁不住的沉寂下来,或面色严峻,或哀叹,或是一声唏嘘。
吴正丙道:“朝廷的定议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福建水师已经成型,又要扼守台海,别说是每年四百万两,每年只要再增拨一百万两银子,我们也能想办法筹建一只足可和洋人相抗衡的舰队。”
“是啊!”众人纷纷附和。
胡楚元却很在意的看了看张成三人,很特别,这三人并没有急于表态。
张百熙忽然轻咳一声,道:“朝廷之所以会这么做决定,关键取决于两点。其一,在朝内的所有总督中,真正最具实力者不外乎直隶总督和两江总督,既然要重点建立两支水师,一南一北,那必然就只能是由这两位总督负责办理。其二,之所以要主建北洋水师,里面的问题就更复杂了,但有一点是最重要的,即北洋水师可以镇守京师。”
张成续道:“确实是这样。如果真正要从地缘和海防的角度来考虑,朝廷应该是建立三支真正的西洋水师,北洋在渤海湾,南洋在广东,东洋在浙江。”
胡楚元则道:“张游击说的正合我意,其实啊,我也觉得南洋水师位于江浙不太妥当,这岂不是置两广和南海于不顾?”
“不错,非常不妥…提调大人所说的和我心中所想正是不谋而合!”邓世昌突然开口,说到一半就被叶富拉了一下,却还是心直口快的说了出完。
胡楚元续道:“各位大人不用有所顾忌,这就是咱们船政衙门的自己人在一起谈一谈,谁都不用对外说,谁也都可以尽情说!”
“是!”众人一起称是。
胡楚元又道:“那么,我就先来说一说吧,权当是抛砖引玉。”
说着这话,他就让张百熙替自己在花厅里挂起一幅大清疆域图,这是他重新修订过,要比朝廷沿用的疆域图更为精准。
“诸位大人请看,本国海防之重无外乎两个方向,一是北洋对日俄两国,二是南洋对英法等国。在这两个方向中,长江水寇日渐猖獗,倭寇也开始重新兴起,所以,长江水师应该布防于长江沿线,而福建水师则应在宁波开设分营,留多艘快船备战倭寇。”
胡楚元在地图上画了四个圈,续道:“我不太懂海防船政的事,对于朝廷定议南洋北洋,我是赞同的,只是南洋水师必须在广东,而福建水师和长江水师也不能松懈。尤其是我们福建水师,我的想法是既买也造,通过购置新舰仿制舰船,只有这样,我国的造船工艺才能与时俱进,渐渐增强。”
吴正丙等人纷纷附和道:“大人所言甚是啊,我们福建水师也该要增大拨款,借买船之机增力造船。”
张百熙和屠仁守倒是不说话,似乎不是那么同意。
这时候,叶富却忽然道:“提调大人所说的话,叶某深表赞同。只不过,朝廷经费不足也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在新疆战事损耗巨大的情况下,与其将经费分散在三四只水师中,倒不如集中军费筹建一支真正足可号称亚洲第一大铁甲雄师,只有这样,我大清国才能不至于再受洋人羞辱。”
胡楚元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叶富这个人其实很有远见。
他笑道:“叶管带说的很有道理。我要说我能在十年之内让福建水师成为亚洲第一的舰队,大家或许不太会相信,但我如果说,即便朝廷不拨一分钱,我也能让福建水师每年都至少有三百万两军费可用,大家应该不会有疑议吧?”
他这番话说的再轻松不过,更显得胸有成竹。
众人暗暗惊诧,想到胡楚元的财力和经营能力,或许,这还真不是骗人的。
张百熙却道:“提调大人,下官绝对不怀疑大人的能耐,只是很好奇大人究竟要用些什么招法,又有什么样的计划?”
胡楚元也不想再对他们保留,就将南洋商行和福州造船厂的计划说了一遍,又道:“不仅于此,我也打算通过江南商行发行公债,一次解决新疆军费的问题,所余下来的款项则可以用于福建水师新购战舰。至于人才方面,我会利用江南商行和其他洋行的关系,继续增加外派留学生的规模,每年都维持在三十人至五十人左右。”
听他这么有信心的说完,众人不由得在心中唏嘘不已。
有钱人就是厉害啊,会做生意的人也真是更厉害。
就凭胡楚元的能耐,果然是不用朝廷拨款也能让福建水师的军费维持在每年三百万两银子。
有他这个财神爷坐镇,各国洋行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船政衙门和水师但凡有经费不足的时候,还都可以向他拆借,据说,左宗棠就欠他一千万两白银的军费,若是衙门也能和他借一千万两银子,那还得了?
大家越想越是激动,腰杆别提是多硬朗了。
此时此刻,叶富倒是有点坐立难安,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怀疑胡楚元,这可是江浙首富,年纪虽轻,却能在一夕之间击溃各大商帮和洋行,说他是百年一出的经商奇才也不为过。
胡楚元却笑眯眯的问叶富道:“叶管带,以你之见,我是不是该将这几百万两的军费也移给北洋水师使用?”
叶富神色更加尴尬,匆忙道:“提调大人误解我了,我并没有轻慢福建水师的意思,只是觉得朝廷应该将经费先集中于一家。既然我们福建水师就有这么好的基础,朝廷更该将军费都集中在船政衙门。到时候,咱们造舰能力高居亚洲第一,自己造的舰船都可以供北洋、南洋使用,朝廷即便是要兴办三支水师,所需花费也未必很多。”
邓世昌也道:“提调大人,我这位叶兄确实没有轻视大人的意思。”
胡楚元笑了一声,道:“叶管带,邓管带,你们不用介意,我是开个小小的玩笑。其实,对于朝廷的这笔海防军费,我和总督大人商议尽力争取每年能拿到一百万两银子。除此之外,我对衙门的管理也会更趋严格,务必要将每一分钱都用到实处。若是还有不足的地方,我也会慷慨解囊。事实上,我已经和叶文澜叶大人谈过了,我捐八十万两白银,他捐四十万两,再尽力联系闽浙各地富绅,募捐二百万两银子用于购买军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月底就打算前往欧洲订购战舰。张游击,叶管带,邓管带,你们谁愿意跟我一起去,免得我买错几艘不堪重用的铁舰!”
一听这话,三位水师将领都是激动难耐,张成当即道:“提调大人,此事是我等份内之事,义不容辞,只是在下还要署理水师事务,千万个想去却无法脱身。大人,不妨让叶管带和邓管带陪您一起去。另外呢,我们虽然是熟通战舰,真正要说到购舰造舰,真正最精通的人却是吴正丙吴大人,若是吴大人政务繁忙,船务局监工吴德章、李寿田也是合适的人选。”
邓世昌则干脆了当的说道:“提调大人,下官愿往!”
叶富微微一抬眼帘,道:“下官也乐意之至!”
胡楚元心里渐渐清楚,至少从今天看来,如果让别人挑选水师统领,张成确实是第一人选,叶富第二。
当然,他更可能选择叶富。
叶富想的东西比较多,远超越一般将领会思考的范围,而且性格精干历练,又不失沉稳。
其实,叶富何尝不也算是一位海军英雄,邓世昌死于甲午海战,而叶富的命更苦,居然是战死于浙江海盗和倭寇,两位亲家都死于日本人之手,也真算是同命。
最可惜的是叶富的死期就在这两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