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湖畔,一个帐蓬。
帐蓬前边支着一个用石块垒成的锅灶,上边架着一口陶锅,下边还有淡淡的烟气飘起。
周围是茂密的树林,林中湿气很重,空气清新,带着草木的芬芳之气。
地上靠着一块山石斜坐着一个昂藏八尺的大汉,对面坐着一个瘦瘦小小却很是水灵清秀的小姑娘,各自手里捧着一只陶碗。
“唉!”庆忌轻轻叹了口气。
豆子叶煮米糠,那味道、那口感,庆忌抻着脖子像鸭子似的,努力吃着,仍觉喉咙擦得火辣辣的,而且味道如此难以下咽。可这就是施大哥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口粮,庆忌还得强装无事,怕伤了这位热情主人的心和面前这个很有自尊心的小女孩。
“唉!”小光姑娘也在叹气,吃一口饭,瞅一眼庆忌,然后蹙着细细长长的眉毛小大人似的叹一口气。
两个人的叹气声此起彼伏,终于,庆忌忍不住了:“喂,小丫头,你才这么大点的人儿,有什么烦心事啊,怎么一直叹气?”
“唉!我能不愁吗?我家吃的东西实在太少,你又长这么大个子,好能吃啊,那点粟米,本来是三天的口粮啊,可你一顿就…,愁得我呀,这可怎么办好呢…”
庆忌:“…”小光瞟了他一眼,忽地展颜一笑:“好啦,好啦,不为这事操心了,反正…这一两天爹爹就送你回去,要不然你会把我家所有能吃的东西全吃光啦。”
庆忌歉然道:“这个…实在对不住,等我回去,一定会派人送一份厚厚的礼金为酬谢的。”
小光睨了他一眼。哼道:“算你有良心。”她左右看看,灵动的眼珠一转,小声说道:“嗳,一会儿,我给你弄点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小光神秘地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你要答应替我保密,不许告诉我爹爹。”
庆忌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呵呵,好呀,要不要拉勾?”
“拉勾是什么?”
“呃…没什么,一句俗语。哈哈…”
小光怀疑地瞅了他一眼,低头扒着饭。眼神向上瞟着他,一口饭咽下。才哼了一声:“坏叔叔,一定不是好事。”
庆忌一脸无辜地道:“无凭无据地,我看着很像坏人吗?”
“坏人脸上会写坏字吗?”小光嘻嘻一笑,然后赶紧闭上嘴巴。她正处在换牙期,很以现在零落不全的牙齿为羞。江南女子早熟。十三四岁生儿育女的比比皆是,这小丫头虽说还差着六七年。不过那些嫁为人妇的小姑娘也不比她大多少,日常接触,她现在已经知道爱美了。
施大哥原是越国军人,在战争中瘸了一条腿,这才返回家乡做了一个渔夫。由于这里与吴越接壤,他还娶了一个吴国女子为妻。因为这里是两国接壤地区,两国子民杂居,又常处于战乱之中,所以条件很是困苦,施大哥早几年便想搬到诸暨附近去住。那里相对富庶一些。打了鱼也能卖个较好的价钱。可是妻子偏偏在此时患了重病,此事就耽搁了下来。
施大哥本人就很憨厚善良。而且那时的人少有国家概念,国,那是国人和贵族们才看重的事,乡间野人只要有个比较体恤民情的统治者就行了,是不会在乎他姓姬还是姓姒的。庆忌既然是他救的,他就干不出交人领赏地事来。再加上庆忌许下他许多好处,他已答应这一两天送庆忌回吴国去。
这两天,他带着攒下的一些财物进城去了,为了就医方便,妻子暂住在城中亲戚家。等把近一段时间地事安排好,他就要把女儿也送进城去,然后送庆忌离开。因为村庄很小,担心家里住了生人的事情被人知道,施大哥便把他送到了这处少有人来地林中,让女儿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吃过了饭,小光姑娘用竹篮盛了陶碗陶钵,蹲在湖边洗漱干净,然后轻快地走回来,把家什先放进帐蓬,然后对庆忌道:“我扶你到帐蓬里歇息一下吧。”
“嗯,你不是说要弄点什么好吃的?”
小光俏皮地白了他一眼,哼道:“告诉你,你帮得上忙吗?好生歇着吧,等晚饭的时候,我一定弄来些好吃的。”
庆忌一笑,这小姑娘才这么大年纪,能干什么呢,打猎肯定是不行啦,估计是要爬到树上采摘些味道鲜美地野果了。相较于豆子叶,水果的美味无异要好吃地多,总算是小丫头的一片心意,庆忌也不说破,只等着她给自己一个惊喜呢。
庆忌回到帐中躺在青草垫上,和小光聊着天,给她说些有趣的小故事,小姑娘托着下巴,坐在他旁边听的津津有味,聊了一阵,倦意上涌,庆忌渐渐睡去。
“喂!”小光轻轻唤了他一声,庆忌发出微微的鼾声,小光一笑,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小光…”,庆忌醒来唤了一声,却未见她回答。这几天一直卧床休息,时睡时醒,睡的已经很多了。只是失血过多常生倦意,并不十分困倦,是以醒的很快。
他呼了口气,缓缓支撑着坐了起来。林中寂寂,风吹鸟鸣,却不见小光的身影。“小光…”庆忌又唤了一声,心中忽然紧张起来,这里距庄子虽不甚远,应该没有大型野兽,可她一个小孩子…
“小光,小光…”庆忌急叫起来,还是没有人回答,不得已,庆忌只得拄着一根虬龙似的木杖,忍着伤疼,勾瘘着背,在林中寻找起来:“小…”
他一语未了。忽地平静的湖面上“哗啦”一声响,庆忌闪目望去,只见一条美人鱼跃水而出,在水面上划了一道弧线,然后又重新钻入水面,庆忌只能看到她入水地刹那,小小地身子泛着水光,有种晶莹剔透的质感。
庆忌站在湖边,湖水绿幽幽地清澈见底,如一块温润的美玉。阳光洒在湖面上,泛起一层滟潋迷离地光晕。
忽然。他在水下清晰地看到游动过来的那条小美人鱼。在清澈澄碧的水下,那小小的身体无比灵活。飞快地向岸边游来。由于人只在水下一尺左右,而且游速奇快,平静如绸的水面上在她行过之处出现一道微微划开的水痕。
好美!一种原始的、自然的美丽。轻轻的风,树林的轻吟,平静地水面。水下的女孩、水中轻扬地长发,乃至那自然优美的涟漪。构成了一副动静结合地美丽画面。这样的美景,即便她是一个美艳动人的成人女子,也绝不会让人生起一丝淫邪念头,那是一种纯净的、充盈着生命和活力的美丽。
然而当她快要钻出水面时,庆忌终于从这忘俗地仙境中清醒过来,他急忙转过身,想快步逃回帐蓬去,然而伤口的痛楚阻止了他地脚步。情急之下,庆忌把头使劲看向帐蓬后面一丝树林,放声大喊起来:“小光。你在哪儿啊?”
“哗!”身后清晰地传来水花绽开的声音。庆忌头也不回,继续叫道:“小光。林中危险啊,你跑到哪儿去啦?”说完迈着蹒跚的步子,一步一步向林中走去。
身后,小丫头吃惊地瞪大一双圆圆的眼睛,一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抓着一条鱼,手指扣在鱼腮里,身子半立在水中。她的脚下仍是深深的湖水,但是两只小脚丫只是轻轻摆动着,肚脐以上的身体就平稳地立在水面上,肩头都没有晃动一下,这手踩水的功夫还真是了得。
庆忌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渐渐晃进了丛林之中。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小光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也就这时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身子地,心里一慌,她急急潜到了水下,仓促之中,居然呛了一口湖水…
庆忌回来了,小光已经穿好了衣衫,正在帐蓬口忙碌着,陶盆架在灶上,下边生着火,旁边有个大陶碗,里边盛着几条宰好洗净地银亮亮的鱼儿,还有一些翠绿地野菜。
看到庆忌回来,小光向他嫣然一笑,初浴后的她,脸蛋白里透红,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灵灵的,隐隐透着股子得意,就像一个向大人争取表扬的小孩子。
庆忌此时自然明白了她所说的晚上给他弄点好吃的是什么意思,于是故作惘然地道:“小光,你去什么地方了,这林中说不定有什么野兽,让我担心的…咦,这鱼从哪儿来的,你爹回来了?”
庆忌夸张地东张西望,小光“咭”地一声笑了出来:“别找啦,我爹才没回来呢,这是我抓的。”
“你…”庆忌知道,自己越是不信,她才会越得意、越开心,而且虽说小姑娘年纪不大,可那身子也不是随便谁都能看的,心里有愧,配合得十分卖力,他把脸一沉,一脸正气地训斥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摇得动船,甩得了网?小光啊,偷了谁家的鱼,快给人送回去,这样的鱼我可不吃。”
“格格格…”小光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地卖弄道:“这鱼真的是我赤手抓的,你看,我的头发还是湿的呢。我的水性啊,村子里的小孩没有人比得上,我摸鱼的功夫全村第一。”
“真的呀,这么厉害!”庆忌“惊叹”着,把她一通夸,夸得小姑娘心里美滋滋的,她一开心起来,脸上红晕更是艳如桃花。高兴了半晌,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嗳,你答应过我的呀,不许告诉我爹爹。”
“嗯?你会摸鱼,很厉害的本事呀,为什么怕爹爹知道?”
“才不呢”,小光撅起小嘴:“爹爹说,女孩子不可以学这些爬树下水的东西,还说,水里有时候会遇到蛟龙,很危险的,都不肯让我下水,我这游水的功夫都是瞒着他学会的,你可不要告诉他喔,要不然爹爹会狠狠揍我一顿的。”
她说的蛟龙就是鳄鱼,当时江南一带的江河中鳄鱼的确很多,小孩子有些本事,在父母眼中看来却是不值一提的,倒是他们的淘气和不知利害,反让父母气恼不已,因而大施惩罚。庆忌这才明白她怕些什么,所以连连点头答应,小光这才喜滋滋地道:“要不是看你嘴馋,吃饭跟吃药似的,我才不会下水摸鱼呢,呵呵,你回帐里歇歇,一会炖好了鱼汤,让你吃个够浓浓的鱼汤,散发着香气,庆忌吹了吹热气,又深深嗅了一口香味,继续大拍马屁道:“小光的手艺不错啊,这鱼汤炖的味美极了,就凭小光的这手艺,将来啊,一定嫁个有本事的好郎君。”
小光笑盈盈地喝了口喝汤,刚想说话,忽然蹙起两道弯弯的柳眉,轻轻掩住了胸口。
“怎么了?”
庆忌连忙放下鱼汤走过去:“是不是不小心咽下了鱼刺?”
小光蹙着眉轻轻摇头,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痛苦,过了片刻,她才吁了口长气,说:“没事的,从我懂事起就这样。娘说,我小的时候,她正好生病,没有奶喂我,从小就是把粥嚼烂了喂我吃的,长大了吃的也是这样粗糙的米糠,伤了心脾,没事的,痛一阵就过去了。”
庆忌内心深处的一根弦忽地被拨了一下,他慢慢蹲下来,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才六七岁年纪,却已非常懂事的小姑娘。
“看什么,我真的没事啊,你又不是医士,看看又不会不痛,你的伤呀,怕比我的还痛呢。”小光掩着口吃吃地笑起来。
“小丫头”庆忌在她小鼻尖上亲昵地刮了一下,深深地说:“放心吧,只要叔叔活着离开这儿,你这一辈子,都不用再吃米糠。”
“才怪”小姑娘白了他一眼:“你能给我家多少钱啊,我娘治病可是很花钱的,你能养我一辈子啊?”
庆忌微笑道:“叔叔家里…有很多很多人,不要说养你,就是你们全家,我都可以好好照料,我保证,你以后不会再过这样的苦日子,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