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心中决定去京城探听消息的人选是王琪,可等王琪真站在跟前,他反而有些迟疑。
京城若成战火之地,那去京城探听消息的王琪会不会有危险?王家与王府虽没有正式缔结婚书,可王琪在王爷灵前执过子婿礼。王府上下,安陆地方文武,都晓得王琪是王府内定女婿。
要是王琪真的有个万一,那自家姐姐怎么办?
姐姐与王琪青梅竹马,对于这门亲事也是隐带欢喜。
他这一迟疑,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重。
王琪见他皱眉,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世子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望向陈赤忠,心里寻思要是陈赤忠代替王琪的可能性。陈赤忠身手好,能吃苦,真要进京探听消息,速度当比王琪还快。可是只因一条,就不如王琪妥当,那就是世子不信任他。
即便晓得因那五百顷地,陈赤忠算是绑在王府这条大船上,可面对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世子依旧不能完全信任与他。
世子心中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看着王琪与陈赤忠道:“昨天的旨意莫名其妙,孤心里实在不安生。朔日日食主大凶,京城虽也有消息传过来,可有些不尽不实。七郎可与赤忠可愿为孤走一趟京中?”
王琪痛快道:“但凭殿下驱使,殿下只管吩咐便是,何止为难至此?”
陈赤忠道:“愿为殿下分忧。”
世子点头道:“只是此事不宜打着王府的名头,七郎伯父在京,就以探亲的名义好了。”
王琪听了,觉得理应如此。毕竟他现下不是王府属官,也不是仪宾,真要打着王府的旗号进京,才像是小丑作怪。
世子又道:“孤范家姨母在大兴,你们到京城后,先探探消息,若是京城有异常,就无需进城。若是有事耽搁归途,可去大兴寻孤范姨母。”
他口中的“范姨母”,是范氏的姐姐,早年曾来过安陆,回京后同范氏与陆松一直书信往来。
王琪与陈赤忠应了,世子便道:“你们在仪卫司两年,有相熟的校尉,不拘是哪位百户名下的,只要对方愿意,便可以挑来…进京毕竟是私人名义,不宜人手太多,你们就一人去挑十人,挑好了去陆大人那里报备,再去支马匹等物,明早出发。”
王琪与陈赤忠忙躬身应了,世子摆摆手,道:“去吧,二郎留下陪孤看书。”
王琪与陈赤忠应声下去,世子面上的镇定褪去,露出几分疲惫。
“看书”是幌子,将京城局势讲给道痴,让他私下转述给王琪是真。不管京城局势如何,只要王琪加紧小心,自身也安全些。
虽说世子信任的人的名单中,有道痴一个,可这种信任,与对王琪的信任还不同。道痴已经十四岁,脸上褪去圆润,露出几分少年的清俊。世子信任他,跟信任陆炳一样,觉得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小家伙”。
世子只有十五岁,可他从来不将自己当孩子;道痴已经十四,可世子却觉得他依旧是孩子,即便偶尔学两句大人话,可有时也太过稚嫩。
这样的印象,使得他如何会将进京探听消息的重任交给道痴。
“京城局势不明,江彬手握重兵。”世子将陆松的话转述一遍。
道痴听得有些傻了,他毕竟不是明史专家,对于正德末年记得事情也不过是“宁王造反”、“嘉靖即位”这两件事。
江彬大名,他这两年也有耳闻,晓得是今上“义子”之一。本是边将,却能怂恿皇帝将调边军进京,而且还是常驻。因这个缘故,江彬早被清流视为奸佞。
“这些话你都记下,私下告知七郎,让他到京后便宜行事。消息要探,安全也要。”世子忧心忡忡道。
道痴醒过神来,摇了摇头。
世子看他如此,不解道:“二郎为何摇头?”
道痴道:“只是觉得江彬自不量力。即便江彬有心谋逆,手上兵力只有四镇、三卫、一团营,可京城有天子亲军卫二十六,京卫三十三,总计五十九,三卫从逆,还有五十六卫在。”
听他这样一说,世子也觉得江彬有些以卵击石,原本的焦躁去了几分。
他拍了拍脑门道:“孤关心则乱,还不如二郎看的清楚。”
实际上两人都晓得,江彬若是真的掀反旗,其他卫未必没有呼应从逆者,不过数量肯定不多。
原因无他,只因江彬不是太祖子孙,就算在京城闹一场,抢到龙椅也坐不稳,各地数十亲王振臂一呼北上“勤王”,立时成了渣渣。
京城勋贵文武,谁都不是傻子,晓得不好,还硬是往里冲。江彬身边,响应的人就有数。
世子虽去了焦躁,可依旧有些忧心…
即便不怕佞臣,还有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宗亲。他可不愿兴王府被利用或者被成为“杀鸡儆猴”中的“鸡”…道痴回到乐群院时,王琪与陈赤忠还没有回来。
道痴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命世子“预袭为王”的旨意是三月初九下,三月十八行人司的传旨行人到安陆。若是正德熬不过去,也当拖不了几日。否则行人司的行人,不会这样快就到达安陆。
京城到安陆两千余礼,传旨行人就用了十日抵达,还真是“急差”。那带了圣旨来迎接嗣天子的队伍,是不是也将到安陆?
今上无嗣而终,迎接外藩王进京承嗣,为了安定,即便皇上已经驾崩,新君没到京城前,也会暂时秘不发丧。
传旨行人是“驰驿”,那来迎接新天子的钦差们速度也不会慢。
毕竟皇位空悬,情势危急,要是地方藩王异动,谁晓得会闹成什么样。
如此一来,钦差们的速度不会比传旨行人慢多少,估计也是十日左右,那样一来,是不是将到安陆。
想着自己成为历史的见证人,道痴多少有些激动。
外边天色转黑,道痴起身掌灯,就听到外头脚步声响。
王琪推门进来,道:“二郎,定了明早卯时出发,来不及家去告知祖父祖母,你抽空过去一趟,告知祖父、祖母一声。”
道痴的屋子与陈赤忠的屋子挨着,不是说话的地界,道痴就拉着王琪去了王琪屋子,低声交代了世子的话。
王琪听着直咂舌,道:“乖乖,京城要有大热闹…”
他脸上倒是不见畏惧,反而带了几分兴奋。
这次去京城,他与陈赤忠会暂留京城,等京城局势分明再回安陆。除了他与陈赤忠每人选出的十名仪卫外,随行还有陆松安排的十人。前二十人负责听从王琪与陈赤忠的调遣,护卫二人安全;后十人是专门负责往返京城与安陆传递消息的。
即便晓得京城没甚危险,可见了王琪如此轻慢模样,道痴忍不住道:“七哥还需慎重,且不说伯祖父、伯祖母担心,王府里还有个三郡主会担心七哥。”
王琪哼哼着瞥了道痴一样,脸上到底郑重几分,道:“我晓得,会全须全尾地过去,也会全须全尾地回来。这是殿下交给我的第一件差事,若是做的不好,哥哥我也没脸见人…”
道痴道:“伯父母、伯祖父那边,你让我去告知;三郡主那边,要不要留下什么话,让四郡主帮忙传递?”
三郡主由王妃教导,是个极守礼的好姑娘。即便与王琪青梅竹马,又定了名分,可也没有传个纸条、荷包之类的行事。
就算对王琪有关切,可多求了年幼的四郡主代为开口。
王琪闻言,带了扭捏,“嘿嘿”了好几声,道:“若是四郡主不问就罢,要是四郡主主动询问起哥哥,二郎就略微你告知一二,省的郡主担心…”
虽说有阵子没给顺娘与三郎去信,可是现下道痴晓得不是借光的时候,否则落到世子眼中,就成了“不知轻重”。
兄弟两个又聊了一会儿,道痴便回房去了…翌日,道痴起床时,王琪与陈赤忠已经离开王府,带人往京城方向去了。
府学里只剩下道痴、刘从云两个。两人都是安静的,一时间乐群院冷清不少。
府学上午的课还在,学生与伴读只剩下四人,谁也没有心思上课。
熬了一上午后,殿下终于宣布暂停课程,等过些日子再重新开课。
陆松现下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多,道痴与陆炳下午的武术课也跟着停了。
道痴因想着明年的乡试,丝毫不敢懈怠。既是上下午都停课,他就老实呆在家里看书做时文。
只有陆炳,不能上课,有些待不住,就每日过来与道痴厮混。
他虽偏好武事,可并不是性子鲁莽之人,即便不喜欢读书,可见道痴手不释卷,也忍不住跟着看几眼;见道痴每天写几篇时文,手心也跟着痒痒。
一来二去的,陆炳到这里,除了厮混,也跟着看几眼书,偶尔写个时文,还有模有样地。
王府似乎又恢复平静。
然后这一日,世子收到一个烫手的拜帖。
司礼监太监谷大用抵达安陆,入住驿站,使人往王府送拜贴,上面写着想要入王府拜见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