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禾一夜间醒来,收到一堆金银珠玉,珍珠、宝石都是难得一见的成色,然而相比靖康皇帝携带转送的黄金白银,珍珠宝石就又不算什么了,她听来人说这是皇帝送的礼物,托自己怎么说怎么做,脸上反倒没有半分喜悦。自幼生于皇室,金银珠玉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诱惑力,如果说她会喜欢宝石和珍珠,不过是想加工成首饰,装饰在身上,让自己变美——爱美之心她亦有之。
至于拿来黄金白银干什么?
皇帝这位兄长给她送堆积如山的财富,她根本不知道拿来干什么,再迟钝也已经察觉到淡薄亲情,想到拿出这些财货让她去做的事,她脑海里所能跳出来的相应词句就是俩字:贿赂。
心中充满赌气的成份,见狄咸晟手里团的几颗隋珠,在眼睛上比来比去当玩具,她抢下给扔回木托盘,哪怕发出“咚咚”的响动,也毫无犹豫和心疼。
右手里的被阿妈抢走扔回去,狄咸晟一点也不含糊,左手再捞上,他还是凑在眼睛跟前看宝光,闭气一只眼睛,嘴里发出吸气声。秦禾一把他拎起来,带着就走,她要去问问狄阿鸟,这些金银珠宝怎么办?顺便也要吹点风,都是一家人,两下交战,东夏已经打得吝啬的哥哥给自己送成车的金银财宝,还要怎么样?放他回家算了。刚刚走出来,狄阿青已经跑得飞快,来到将带着侍女拎着狄咸晟往外走的秦禾一抱,可是连一大一小两个全抱了起来,嘴里激动地说:“阿嫂。阿嫂。听说靖康人给你送礼了,我来看看。”何须再找出来看,官府上用作储存,铸成的成条金银装满的箱子从车上搬下来,箱子一个个掀开,里头满满实实,光亮耀眼。
狄阿青“哇”了一声。
狄咸晟立刻交出一颗宝珠,他阿妈给他抠出来不少,但他怎么能不留一手呢,却还是藏的有。
他给这颗隋珠那是诚心诚意,用早晨起床后像糯米一样声音请求收买:“阿姑。我给你一颗宝珠,你别让我做你学生。”
狄阿青把她俩放下,持在手里,却和孩子一样也凑去眼上,一只眼睛睁大,一只眼睛紧闭,发出“哇”的赞赏,嘴里却说:“一个哪够?”
狄咸晟立刻又交出来一个,一扭头,见阿妈脸色料峭,连忙虚笑说:“没事。你去找阿爸吧,阿爸要是不让要,我俩再还给你。是吧。阿姑。”
狄阿青连连点头。
他俩都是冲着隋珠和宝石的好玩,对金银却不感兴趣,相互牵着手去看,狄咸晟还建议说:“阿姑。我们弹圆珠玩吧。”
秦禾终于河东狮吼了:“隋珠比你们镶帽子的东珠还贵重,你俩要当圆珠敲,是要都给弄毁坏掉吗?”
她气冲冲走掉,去找狄阿鸟了。
狄阿鸟确实已经无心和解了。赵过带兵朝北平原军队扑去,本要战阵上挑战朱彰,哪料到朱彰帅前部急行军,眼看白登山只余二百余里,旷野分散修整,自己撑起一杆黄罗伞模样的避阳伞歇息,赵过带些骑兵瞅得准确,直奔过去杀朱彰一个措手不及…十余万援军虽然各有统属,受皇帝命召于其节制,然而大将被斩,其余将领便不敢再直接往战场行军,而是调转方向,往白登山关城方向时战时退。
赵过送到朱彰人头,仍在追战北平原来的军队,早晨又到捷报,说是击溃了靖康军队其中一部。
战胜在即,还需要和解吗?
靖康通使,突然愿意议和,甚至还故做隐秘,给秦禾送去财货收买,狄阿鸟都知道,他只是不想去理睬而已。
他是不好突然改口,半夜派人去暗示几个将领,到了早上,召集一部分文武,便有将领主动提出是否还与靖康议和。
眼下的大事也就围绕这一件事。
秦禾找来,等他一闲下来,立刻冲上去,追问完他哥哥送来的金银珠宝怎么办。
狄阿鸟胡乱搪塞一回,就去忙军务,见她不走,干脆又让人反过来去叫狄阿青和狄咸晟来,以暂时还没定下来的理由把秦禾哄走,要定下来的时候,定会第一个找她,讲给她,把她哄走。
其实军务还在围绕着是战是和,而是战是和定不下来,他也不想去见靖康那边到来的使者。
靖康的使者搓手等待。
来之前,他们已经作好了很多说服的理由,不但尽数答应狄阿鸟原先提出的议和条件,还包括主动请狄阿鸟称帝,解除掉原有的君臣之义,甚至归还北平原,反正北平原现在也要丢。
但任凭他们怎么准备,理由多么充足,条件有多么诱人。
狄阿鸟不见他们没办法呀。
使者便又设法派人去找秦禾,告诉说:“公主殿下。东夏王根本就无意见我们,等他决定下来,再见我们,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你得想想办法呀,要先让他肯见我们。”
秦禾能有什么办法?
她一边想办法,一边手忙脚乱派人去问狄阿鸟身边的人,到底是战下去,还是会同意议和。
风在转向,虽然谁都不知道狄阿鸟会怎么决定,但都不想白白放过机会,他们是边劝秦禾置身事外,边肯定地告诉她:“大王已经松动,看起来会同意众将士战下去,俘获皇帝,现在南下不南下倒不一定,但送到嘴边的肉,不能不吃。”
他们的判断是对的。狄阿鸟已经要继续战下去,最终俘获秦理君臣,他是不至于在这样的问题上犹豫,所犹豫的是那些更大的事,如果战胜之后,怎么对待被俘获的靖康国君,是不是要一鼓作气,南下中原…而俘获国君,如果要是杀他或者不以礼相待,天下人怎么看待,算不算臣之犯上。
早晨召集了文武,在大范围内,由将领提出来再讨论。
再之后,狄阿鸟就缩小了范围。
他约见了好几个重要谋臣,听他们的意见。
他假设的条件都已经变了,询问的是,抓住了皇帝,以他们看要怎么对待;南下中原究竟可不可行?一旦南下,要注意些什么,怎么与靖康民众解释,持什么样的官方言论,从某个角度讲,都已不再是战与和的问题。
见完,他还要写信给牛六斤,写信给谢先令,甚至写信给李芷。
预捉皇帝,就得先定下来怎么对待皇帝,预要南下,就要丞相们肯与自己一心,运筹好后方。
不管是一种征询还是一种说明,他都得充分参考意见,对国情对舆论对民意上,汇合丞相们的判断。
不能说南下了,打仗了,没与丞相说,到跟前了丞相才知道,震惊说:“大王。我们没粮食了。运不过去。”
这都不行。
所以这一步走下去,牵扯的方方面面很多。
而这些书信,在悬而不决的时候,有些书信并不适合让参士代笔,狄阿鸟努力让自己静下来,然后持笔飞书,主要是对国内国事进行询情,能不能支撑自己,支撑到哪一步。
突然,有人在外头喊道:“大王。大王。不好了。夫人在咱们这边的辕门坐着,大哭不止。”
狄阿鸟大吃一惊,起身要去,却是忍住了,轻声说:“又是想让孤放皇帝的。暂时不管他,你们找几个人去劝劝看。”
再坐下来写信,他心乱不少。
然而人却再劝不住了,靖康的使者在背后,已经劝不住了。
人回去告诉狄阿鸟:“大王。劝不住。她还带了好些个家里人,辕门口都已经给咱们挡了。外头将士们一堆进不来的,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狄阿鸟叹道:“她立场也难。”
他又打起了狄阿青的主意,说:“找我阿妹,让孤的妹子把她架走。”
过一会儿,人去完回来:“王妹被夫人支走了,夫人说肯给她隋珠赌斗,她就找她俘虏的一个靖康兵重新比武去了,人在战场的那头,足足一二百里地呢,找她回来不定到什么时候。”
狄阿鸟愕然道:“这阿禾笨了几十年,想聪明的时候也能聪明起来?这阿青也是,竟被几颗隋珠给哄走,还天天闹着当大将,有这么幼稚的大将吗。”
他无奈,坐在桌前写信,渐渐写不下去,干脆站起来,左走右走,要求说:“再这样下去不行,喊她来见孤,让她来与孤商量,就说夫妻俩啥话都能说,有事在家里说,跟孤说。”
人又去了,再过一会儿说:“夫人说了,她就是要丢一丢你的人,你休想不答应她条件就骗走她,皇帝是你大舅哥,闹闹别扭,打也打了,总要见见人家派来道歉的人,看看能和不能,只要你听人家说完,能和的话和,不能和她也就不管了,尽到力了。现在不但她哭,她把小宝特也揍哭了,娘俩一起哭。”
狄阿鸟冷冷地说:“背后这使者真他娘的恶心,阿禾是什么人?泼妇一样坐在外头地上,对着将士们哭,他们也想得出来。孤丢人,他们不丢人?”
他问:“他们要见孤,还能给孤带来什么条件用来说服孤?”
最后他决定说:“看在阿禾的面子上,还是见见他们的使者吧。孤倒是还没去问,使者是何人?”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