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去,老卒看着他,他看着老卒。还不等老卒开口,他说:“你是县里的人,一看你的模样,我就知道,我就是白河杨家村的李虎,事情是因他们偷我马而起,若不是遇到侠客,我燕燕妹子就毁在他们手里了,官府管吗。侠客也是打不平才出的手,你来告诉我,官府会怎么办?”
认错“李虎”的侠客。
天下哪有那么多的侠客。
李虎知道,家里的人终是怕自己丢掉,找了过来。
暗魂的力量强大,现在又在组建军魂,把刺探细分,正在织就天罗地网,而现在,自己也已经解决了吃的问题,没有必要躲着。可能他们还认为自己会躲着,否则为什么先到县城,而不直接去杨家村,为什么要躲,难道因为和阿爸论高下,非要赌口气吗?早日夺回北平原,那才是正事。
找到暗魂的人,把人给杀了,免得燕燕他们再被伤到。
对,就该这样。
太仁慈就会是现在这结果,今天自己要是拎着那无赖就走,有他在手里,无赖们还敢动燕燕?
他盯着老卒。
老卒感到一股杀气,这杀气如此强烈,横冲直撞。
为官府怎么办?
你先问问你自己怎么办吧?
老卒叹气道:“李虎。你是杨凌刚他啥人?”
问了之后,他觉得现在根本不是问这个关系的时候,连忙说:“你快走吧。他们找不来过路的侠客,报复你呢。都作了证,shā're:n者李虎,你赶紧走吧。也许明一早,县里就出了海捕文书。”
李虎哂笑。
县里捕他?
无非是结束他用假身份生活而已。
他是东夏的嫡长子,就是用兵马包围自己,只要揭破身份,靖康朝廷也不敢怎么样,无非是给阿爸谈些条件。
但他还是故意装出诧异的模样:“怎么着?谁在诬陷我?那死了的人是谁的人?就凭那群无赖?”
老卒叹气说:“看你年龄也不大。往事可能不知。是杨凌刚家的人,杨赶云不知你知道不知道?当年土匪的老七,那时候闹土匪,老往山里钻,官府追不进去,杨凌刚和一些后生进去找土匪窝点,最后官兵把土匪灭掉,这个土匪的老七要投降官府,杨凌刚跟当时县里的人说,说这个人作恶太多,怎么能够给他招安呢…不知怎地,大概使钱了吧,杨赶云就带着人跑了,五年前才回来,现在有钱,有官身,还成了教头,说是在为陶家军打小训练武卒,就成了县城一霸,他不是善使用长枪吗?人家就说他是杨家qia:ng法,他就又与杨令公结上关系了。”
李虎点了点头。
他伸手要了老卒的酒,仰天喝一口,还回去说:“老哥。天冷,早点回。他说诬陷就能诬陷我?”
老卒见他在往县里走,掉头大喊一声:“后生别傻。人家使钱啦。”
李虎头也不回,只给他摆了一下手,他看着天色,这天虽然有月光,却有大雾,岂不是shā're:n放火的好天气?
既然他能诬陷,就这样就诬陷上了,只能说明这靖康的官府已经黑得一塌糊涂,要是这样,他不是使钱吗?他今天死在家里,明天自己去县衙拒不承认,他还能从坟地里兑现送的钱吗?
杨家qia:ng法?
就看他的杨家qia:ng法是不是花架子。
入了城,城里还有人迹,一路问人,这种大财主家,知道的人多,倒容易找到,不时已经到了城东。
走着,走着,前头路上多了读书人。
隐约的亮光可以看到他身子欣长,消瘦俊秀的面庞,他头上垂下两条布带,一直垂到屁股上。
此时,他大路中间站了,一副见人就拦的模样,嘴里还在叫唤着:“师爷。师爷。卖身为师爷。一文钱问小事儿,一顿饭问大事儿,天天管饭跟你走。”
实际上,到了晚上,这大路不知多久才过个人。
就现在,他周围好像就李虎自己。
李虎站定,歪着头,好奇地看看他。
也许是个奇人。
也许是个读书读疯了的读书人。
也许,就是个平常的读书人。
读完书,发现啥都做不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家里再遭遇困难,只想求给师爷的身份。
东夏那边还好,而靖康这边,就没有几个能谋生的读书人。
石头场。
自己还真缺师爷。
问问他?
但是??
现在是去shā're:n呀。
shā're:n的半路上雇个师爷?
真不是时候,李虎最终还是给放弃了,继续往前走去。
那书生却连忙往他前头挪,嘴里说:“少爷。少爷。你肯定缺师爷。不然也不会盯我看半天。我叫李鸳鸯,你可以试试我,试试我呀。真的。管饭就行。我家败了,从外地来的,来投亲,结果亲戚找不着,应该是家也败了,人也不知去哪了。你管饭我就跟着你,干啥都行。”
李虎说:“那好。明天去白河杨家村,找个狗栗子的,就说李虎让找他。”他推开那读书人,又往前走,读书人却又跟身边了,说:“少爷。没地方去的。干嘛不让我今天就跟着你呀。”
李虎不理他。
他又说:“你是不是有啥烦心的事儿,这师爷不就在旁边吗。你问问呀。也是试我了。”
李虎黑着脸说:“我去寻仇。你给我滚一边去。”
书生打个激灵,但随后就不再畏惧,大概是当成试探他,说:“少爷。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你去寻仇,那我也跟着。我虽然是读书人,但是并不怕,胆大的很,你下不去手,我替你捅他。”
这师爷?缠上了。
李虎突然想起件事,问他:“李鸳鸯?你是高显人吗?为什么叫鸳鸯?”
李鸳鸯说:“少爷喜欢哪人,我就是哪人。”
李虎气不打一出来,逼视问他:“到底是不是?为什么叫鸳鸯?”
李鸳鸯说:“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少爷是试我呢,是不是?”
没回答,等于回答了。
高显人喜欢鸳鸯,但鸳鸯也不是只有他们那儿有。
而且这诗很有深意,在借喻大难临头,他也不离不弃。
这也说明他真是个读书人。李虎开始喜欢他,轻声说:“我真的去shā're:n。”
李鸳鸯说:“少爷。小可冒昧请求,你可以先把事情原原本本,是怎么回事儿,给我讲一遍,我给你分析一下咱用不用shā're:n,哦,是这样的,不是我非要问哈,师爷也是一种职业,职业就是这么干的,为主人分忧,为主人出谋划策。而主人凡事交给师爷,这也是对师爷的尊重,您说呢。少爷?您要信我,我是外地的,我给你拿我的过所和籍牌。”说完就在身上摸。
李虎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取,他还真给取出来了,看来并无问题。
李虎却还是说:“我要去干shā're:n放火的事儿,半道上碰到一个陌生人,给我说了种种好话,我就能把我的事一一告诉他?如果是你,你会吗?”
李鸳鸯站直身子,两眼闪亮,轻声说:“我不会。但是少爷您不一样。我是个书生,我不知道怎么保证别人守秘密,但是少爷不一样,少爷都能shā're:n放火,让一个不是保守秘密的外地人消失,那还不容易吗?所以,少爷你可以,我不行,少爷你也在捏着我小命,让我知道得越多,让我也跟着,这就稳妥了,等于是投名状。”
李虎吃惊道:“你还像是个无恶不作的师爷。”
李鸳鸯挺挺胸,有种忸怩,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好师爷,无论是土匪的还是强盗的。”
李虎突然问:“你是家里来的吧?”
他这是在诈。
李鸳鸯一脸茫然:“我是家里?我不从家里来我从哪来?给少爷说了呀,我来投亲。”
李虎还是将信将疑,却肯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李鸳鸯。
他从自己忙着办石头场,急着去乡里,结果马踢人,无赖讹人讲起,一直讲到自己得知自己被诬陷。
他说:“我也算外地人。收留我的人家也是善良本分人,若我不杀了他。他就能使钱,诬陷成真。灭了他的人,灭了他的门,到头来无人使钱,我自然好洗脱诬陷…你说呢。我没别的办法,我也不认得谁,任他千军万马,我直入中军,取之。”
李鸳鸯震惊。
他为哪些震惊,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好一会儿,他才说:“少爷的办法不是不行,但是风险太大,如果他一家不好杀呢,如果杀他一家,这样的灭门大案惹出官府的重视呢?如果少爷打不过,杀不了呢。如果少爷您杀的时候动静太大,满街来看呢?如果他家外面还有人呢,有这个人还能使钱,还怀疑是少爷下的手呢?”
李虎淡淡地说:“眼下我没有太好的办法,没有什么可以利用,只能行险一途,这样,就算事情暴露,也替我妹出了一口气。至于我,一般的人还真留不住我,大不了亡命天下。你说呢?”
李鸳鸯用略带娘娘腔的调儿说:“少爷要是真没办法了,那这就是唯一的手段,不这么干不甘心。但是少爷,你这是将术,不是君术…”说到这里,他愣了一下,见李虎目光一变,连忙说:“将求力。帅求智。而君,则谋。少爷,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是想说,你还没去谋。就不要去求智,更不能去求力。”
李虎发现他开始出汗,轻声说:“别害怕我要不利于你,你慢慢地说。”
李鸳鸯连忙说:“您是不是不常在官府走动呀。这官府呀,只认两个东西,一个是权,一个是钱。认清这两个东西,这就是谋。我不是吹牛,这两个我不止一次帮人用过,特别好用…你看,咱们的仇人是咋干的?其实就在用这两样东西中的一样,应该是钱。公子给想想,咱们能不能也用钱。”
李虎说:“可我没有钱,起码没有仇人有钱。”
这一句把李鸳鸯给当场难住了。
李鸳鸯把手伸进怀里,最后又拿出来了,讷讷地说:“要不,咱们去哪弄点儿?”
李虎却陷入沉思。
他轻轻地说:“我今天刚刚拒绝了给人行贿,我心里想,要是官府行这两样东西,那天下的人哪来公平呀。”
李鸳鸯说:“官府是少爷你的呀。”
像拨开迷雾的大手,一下把李虎点醒。
李虎说:“对呀。官府不是我们家的呀。”
他一下笑了,把手按到李鸳鸯肩膀上说:“你是合格的师爷。我有办法了。跟我走。”
李鸳鸯连忙追上,跟着问:“公子有钱啦?”
李虎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暂时没有。”
李鸳鸯又把手揣回怀里,但又赶快再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