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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谈

生化王朝 捕梦者 12215 2024-07-17 05:40

  

我记得那是我去边区支教的时候,已经有十几年了吧。

  

那时候刚刚开放没多久,我去的地方又是个偏远的小山村,在大山深处的一处小河谷里,说是山清水秀没错,说是穷山恶水也同样可以。

  

现在想来,当时可真是年轻气盛,因为听朋友说那里的教育条件最差,所以就自己找到当地乡里的领导,验证了身份之后,就找到了一个恰巧要去村子里的老乡做向导。

  

做向导的老乡很是淳朴,吸了几支我从家里带去的烟就没口子地答应,据他说,这村子里的人都很热情,只是有些封建迷信思想,而且不怎么出山。

  

饕餮村。

  

刚听到这名字的时候我着实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种偏远的山村竟然有这么个来自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名字。随后又释然了,这村子不知道在山里流传了多少代,想必也曾经兴旺过吧,出上个把有学问的人也没什么稀奇,只是不知道这村名中又会有怎样的故事了。而且我也知道,越是封闭的地方,有时候反而越是能将祖宗的东西保存下来。

  

在山里走了三天,我们到达小村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了树梢,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

  

整个河谷在月光的映照下一片静谧,只有河水流淌的哗哗声,不急不缓。村子已经睡着了,一间间矮小结实的石头房子悄无声息,村口立着一座古旧的石台,带着夜的黝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颤栗的感觉,似乎这些房子都是一头头的野兽,在黑暗中窃窃私语,择人而噬。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孩子,她像是一个莹白的影子一般,裹着几片大叶子坐在河边,在河水中荡着一双光洁的小脚丫。这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却长着一头齐腰的白色长发。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山里的精灵。

  

这个孩子是那么白,全身的血肉都像是玉石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疼爱她。

  

她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转过头来怯生生地看着我们,那双眼睛竟然生着纯白的瞳仁,里面的天真无邪让我自惭形秽。

  

不过向导却像是司空见惯一般,看也没看那孩子一眼,自顾自地走到一间稍大的房子面前,用力敲响了厚重的木门。

  

已经鼾声大作的老村长听说老师来了,立刻胡乱套上件衣服爬了起来,先握住我的手摇了半天,随后就敲响了村口的一口小钟。原本熟睡的村子顷刻间就被唤醒,所有人都从床上爬起来,跑到了外面,围着手足无措的我。

  

我自我介绍叫隋泰,将自己的理想说了说。老村长讲了几句欢迎的话,大家就迷迷糊糊地拼命鼓掌,这让我一阵感动。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孩子,转头再看河边却什么也没有了。瞬间,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难道那真是山里的精怪?不过都说精怪怕人的阳气,村子里这么多人,又点着很多火把,应该没有什么妖邪敢近身吧。

  

这村子里的人实在热情,欢迎完毕之后,老村长把我让到了自己的家里,又留下了几个人,随后上了一桌子的山珍,外加几坛子自酿的地瓜烧。这酒的后劲儿十足,我喝了个酩酊大醉,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到第二天中午我才昏昏沉沉地醒来,宿醉后的头痛还时隐时现,像是有一条虫子在脑袋里不时爬动。

  

听外面的响动,村里人都已经起床很久了,说话声和各种劳作声响成一片。我慢慢走出去,推开透着松木香味儿的房门,在扑面而来的阳光里伸了个懒腰。

  

然后在瞬间呆住了。

  

昨晚看到的女孩正穿着一身树叶裁成的衣裳,在街心快乐地逗着一只小狗。她云朵一般的白发一直垂到地上,小脸带着兴奋的笑,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原来她是存在的…

  

村里的人叫她云芝,好像是老村长在几年前从山里捡来的。这孩子在山里混出了一身的野性,不愿意到屋子里居住,也不愿意穿衣服,平时也是披着自己缝制的树叶在山里晃荡,到了吃饭的时候才随便找上一户人家进去。人家看她来了,自然也多就添上一副碗筷。

  

多好的孩子,可惜生在了这山旮旯里,还被狠心的父母抛弃在了山野中。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也同样有过一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我觉得自己有义务让云芝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就算仍然生活在这个小村里,最起码也要能够融入村民里面,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过上平淡的生活。否则,她以后或许会被当作野人或者村里调笑的傻子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将云芝也带进了茅草搭就的教室,开始了我的教学生活。

  

这个总共一百多口人的村子里原本有四十九个孩子,加上云芝,总共是五十个孩子。这里所指的孩子是从两岁到十八岁的所有未成年人,最大的那个只比我小五岁,他们从来没有接受过什么系统化的现代教育。毕竟,之前的那场浪潮刚刚过去没多久,看年龄,他们大都生长在那个年代,没有接受过教育也是很正常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对知识有着超乎寻常的、简直是疯狂的渴望。所有的孩子,就连只有两岁的孩子也在下面静静地听着我授课。而那些大人们,在忙完了一天的生计之后,往往会找我闲聊,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不大好意思,只是静静地听我讲,到了后来就主动地提出问题了。他们想要通过我这个外乡人了解山外的世界。

  

他们的好学与进取超过了大多数我所认识的人。而且那些孩子们都很聪明,只用了三四天就学会了加减乘除,现在已经要接触到初中阶段的内容了。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我真的有些感动,每天都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些山里人摆脱愚昧,走向文明。

  

只是我却没想到,淳朴和愚昧是不一样的。

  

不久我开始感到惊讶,为孩子们的聪明懂事和大人们的睿智。这些孩子实在太聪明了,不管我讲什么问题,数学、语文还是历史等等,他们都能够立刻理解,甚至还可以做出一些我都不太明白的延伸。只有在自然科学方面,他们的学习进度才稍稍差一些,但是这已经是山外那些所谓尖子生的几倍几十倍了!而那些大人们在听完我对外面形势的介绍之后,往往会各抒己见。他们的见解刚一听觉得没什么,可是仔细一想却个个都是一针见血,比我自己所想的要深入很多。或许真是深山有灵气,养出许多才吧。刚开始我是这么想的,这里山清水秀,自然也就陶冶了住在这里的人。

  

后来,我就感到恐惧了…

  

这些孩子实在太聪明懂事了,他们从来不在课堂上嬉闹,从来没有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如果我讲的问题太简单的话,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戏谑的冷笑,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就连那些两三岁的孩子也一样。最重要的是,他们从来不玩耍!

  

每天的课间,他们只是静默地坐着,思考着谁也不知道的问题。仅有的娱乐活动,则是围棋。可是这些孩子们的下棋方式我却根本看不懂,竟然隐隐有一些《当湖十局》里的影子。这可都是古法,这些孩子怎么会?我亲眼看见一个三岁的孩子和一个五岁的孩子下出玄妙的棋路,本想在旁边指点的我却像是一个被人忽视的傻子。而这些据说从未受过教育的孩子都有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那些或楷或草的繁体字不时被写到桌上、地上,带着端庄飘逸的大家气派,像是在嘲笑我功力平平的钢笔字。

  

最让我感到恐惧的是,在几个月里,他们的身体没有一点成长的痕迹!像是一群木偶…

  

这些学生上课的时候经常吃东西,刚开始我还忍着没说。后来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让一个学生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没想到他冷冷地摊开手掌,掌心竟然放着一只有婴儿的断手!

  

我尖叫着逃回了自己的屋子,过了一会儿,一群村民登门道歉,还拎来了一只手臂粗的人形何首乌,原来那孩子吃的是何首乌。我不禁闹了个大红脸,只是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只断手似乎有些眼熟,像云芝的手。但是云芝却好好的…

  

大人们每天在山里带回大担的木柴,以及猎物和药草。这村子只有河边的几块地能够耕种,大约有一半的食物是靠山林来补给。这地方基本没有被开发,大山还保持着它千百年来的样子,各种飞禽走兽应有尽有。不时有人空着一双手进山打猎,然后带着一身血拖回一头头熊罴虎豹,这些野兽的身上,一个个拳印掌印历历在目,每个满载而归的猎人都会对我冷冷一笑,那目光和看向猎物的目光没有分毫不同…

  

这个村子到底怎么了?有时我在梦中醒来,反而觉得这才是步入了真正的梦里…

  

相比来说,原本被我认为是不正常的云芝反而是最正常的了。她会做错作业,会在泥巴堆里玩儿。因为这孩子身上没有那么多怪异的事情,而且十分可爱伶俐,每当和她在一起时,我才有一种真实的感觉,所以很是宠着她,常常把自己带来的奶糖、巧克力等等山里没有的稀罕玩意儿拿给她吃。而云芝本来有些怕生,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嘴馋的原因,渐渐和我亲近了起来,甚至晚上经常在我的石头房子里睡觉。她还是不习惯床铺,而是像是一只小猫一样缩在墙角的草垫子上。看着她,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青草味儿,我感到无比的心安。

  

村里的人却一点都不关心这个,每天还是照常和我打招呼,一张张笑脸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如同戴了一层面具。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仍然每天都照常上课,却感到自己的吸引力正在逐渐减弱,孩子们似乎对我教授的东西开始不感兴趣,或者说他们就像一群疲惫的演员,厌倦了每天周而复始的表演。而找我聊天的人也渐渐少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可讲了。

  

就像一个被榨干的柠檬。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冒出这种念头。幸好,云芝还是那么依恋我,就算我没有糖果。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收养她作女儿?只是这念头往往只是一闪而过,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这天放学之后,所有的孩子都走了,教室里瞬间空无一人。我留下来打扫卫生,扫着扫着,突然看到地上躺着一枚圆润的玉佩,透着黄色的柔光。我知道村里的每个孩子都有这么一个东西,类似于长生锁,每天戴在身上,但是却绝对不会拿给别人看。这枚玉佩应该是某个学生的吧,明天要还给他。

  

我随手捡了起来,只觉得玉佩有些温润的光滑。这东西做得很是精致,上面刻着大大的“李玉”两字,我的脑海中瞬间就出现了那个叫“李玉”的两岁的孩子。而名字下面还有一首小诗,大意是一个父亲得子的喜悦。再下面是一个落款,“李昌德”,那是村长的名字。最后是写这首诗的时间…

  

大唐贞观十四年!

  

我的手一抖,险些将这枚玉佩又丢回到地上。随后就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应该是不知道哪代传下来的东西吧,估计是村长找人随便弄了个时间,学别人附庸风雅。要知道中国一般都有起个贱名好养活的说法,说不定这边的风俗是弄这东西。

  

只是我的心里也实在有些打鼓。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地面上几个用树枝写就的字。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旁边还画着几个小小的八卦。这地方正是李玉的座位。

  

这是易经八卦啊,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懂这个?就算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可还是很惊讶。这些八卦图画得很工整,推算也有规律可循,看样子最起码也是有几十年功力的老卦师才能作出来。

  

我正在仔细看着这东西,突然感到脖子后面有一股凉凉的气息。是什么?

  

猛然回头,却看到云芝正笑嘻嘻地叉着腰在后面吹气。原来是这小丫头。

  

松了一口气,我正准备抱起云芝回家,就听到她指着一个东西好奇地说道:“哥哥,云芝见过这个,这两个字。”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原来她指的是那块玉佩上面的名字。我笑了笑,说道:“原来云芝见过啊。”语气也有些哄她的意思,毕竟,小孩说的话,当不得真的。

  

云芝见我不相信,立刻嘟起了小嘴,也不再理我,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我摇摇头,笑着走了出去,这孩子现在越来越调皮了。现在就顺便把玉佩还给李玉吧,免得他着急。想着我就去了村长家,敲开了那扇厚实的木门。

  

李玉看到我将玉佩递过去,立刻伸手接了,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个两岁孩子的目光却像是两百岁,是那么的深邃…

  

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带着一身鸡皮疙瘩,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点起油灯,却看到云芝已经笑嘻嘻地坐在了床上,手里还抱着一个什么东西。

  

见我走过去,云芝立刻将手中的东西向我递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像是一个得胜的将军,骄傲极了。

  

《西凉李氏家谱》。

  

这竟是这村子里的家谱。我摇摇头,估计是这丫头在村长家里偷偷拿来的,明天要给人家送回去。这小妮子就是在这家谱上看到了李玉的名字吧。

  

我摸摸云芝的脑袋,随手翻开了这本绢帛家谱。原来,这饕餮村的李氏一族竟然是当年十六国时期,西凉国主李暠留下来的一支后代。我慢慢向后翻着,到了中间的一页却遇到了满页熟悉的名字。

  

李昌德,李昌骐,李蒙,李仲翔…这些都是村里面大人的名字,后面一代则是那些孩子,李玉,李破浪,李冲…李昌德的生辰上赫然写着:“大唐武德三年。”而其他人的生辰全部都是大唐武德年间或者贞观年间,最小的就是李玉,大唐贞观十四年。这一代之后,则是一片空白…

  

我的汗瞬间涌了出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似乎大脑也和后面的绢帛一样变得一片空白。这是恶作剧?是风俗习惯?对,对,一定是风俗习惯,只是这种风俗实在有些怪异…

  

我突然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梦一般的荒诞所在,到城市里,到人群中去,这里太静了,我需要喧嚣来摆脱自己的胡思乱想和恐惧。

  

但是似乎有些晚了。

  

就在我刚刚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村长突然派人邀我去他的家里。

  

屋里已经坐满了人,大约全村的男人都在,几张八仙桌上摆满了酒菜,他们全都笑吟吟地看着我,那目光让我想到了鲁迅的《狂人日记》。

  

难道云芝偷走族谱的事情被发现了?在某些地方,这种行为被视为对祖先的不敬,是不共戴天的大仇。我的汗又冒了出来,脸上的肌肉都笑得有些僵硬。

  

可是村民们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事情,依旧是笑吟吟的,端起酒杯向我敬酒。

  

据村长说,今天似乎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所以他们要庆祝一番,好像是什么“太阴日”。

  

几碗酒下肚,我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酒倒杯干,喝水一般连灌了几大碗,本来就量浅,这次更是不一会儿就酩酊大醉人事不知了。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将要升到天顶。

  

头痛,冷…这是我的第一感觉。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我突然发现自己竟被绑在了村口的高台上,耳边传来呼救的哭声,是云芝!

  

我们两个被绑在了石台上的两根柱子上。而下面则是所有的村民,最前面的,当然是村长李昌德和他的儿子李玉。

  

“村长,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云芝她拿了族谱?可是她还小…”我首先想到的是因为云芝拿了那本族谱,看样子这真的犯了村里人的忌讳。

  

“玉儿,可算清楚了?”没想到村长根本没有理会我,而是低头向两岁的李玉问话。

  

“爹,今天就是太阴日了,今晚子时就是天地极阴的时候了。”李玉用稚嫩的童声说着根本不符合他年龄的话。

  

“好。”村长高兴地说道,随后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隋老师,现在时候还早了一些,你一定有些疑惑,现在就让老夫为你解一解惑吧,免得你的怨气不散,那就不好吃了。”

  

“你可听说过肉芝?”没想到村长竟然先问了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

  

他不等我回答,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那样子似乎有一件千百年不曾在人前炫耀的珍宝,因为憋得太久,已经忘乎所以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就这样像是河水一般流淌出来,在这个清冷的月夜回荡在山谷中…

  

“肉芝,道门称千岁蟾蜍,灵龟。那些愚人都说吃了肉芝可以长生,却是不知就里。那些死物一般的在地下挖出来的肉芝吃了最多能强身健体,长生那是妄想。真正能够使人长生的,是那些千万年生长已经成了人形的,那东西,也就是肉灵了。《镜花缘》里曾载唐敖吃下的车马小人就是这种灵物,不过真正的肉灵却和常人一般大小,它们早已夺了天地造化,成了精怪。你看了我李家的家谱,应该也明白一些了。不错,我们正是唐时人。当年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分食了一只肉灵,得以长生。不过这肉灵却是必须经常服食。而且服食之后身体就再也不会成长,还要远离凡人,免得受了阳气沾染。这千百年来,我们一直在山里过活,不停地寻找着肉灵。上天眷顾,我李氏一族千百年里竟然还真的又寻着了不少…”

  

我觉得自己疯了,要不然就是村民们疯了,这种事情竟然真的存在,这些人原来是唐朝人!是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我努力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在做梦,可是仅有的理智却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就连那些看起来像孩子的“孩子”,都是活了上千年的怪物!这样所有怪异的地方都能够合理的解释了,除了云芝…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划过。

  

“最近的一次太阴日要到了,现在又到了我们服药的时候了。”村长的声音像是在河里冒出来的,静默而黑暗。“因为我们的体质逐渐接近肉芝,所以肉灵们往往会被我们的气味吸引,主动来到我们附近。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新的肉灵,就是云芝了。至于你,普通人的血将会作为服食肉灵的药引,你的肉体将被献祭给这片山林。”

  

村长的话音刚落,月亮已经完全升到了天顶,一片影子突然在满月之上出现,并且逐渐覆盖整个月亮。

  

是月食!这就是所谓的太阴日吗?

  

河谷中迅速地暗了下来,山里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天空中逐渐放大的黑暗吞噬了,就连云芝都不敢再哭泣。

  

“吼——”当月全食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突然发出苍狼一般的吼叫,瞬间,他们的身体像是放气的气球一般干瘪了下来。那是怎样的身体啊,所有的皮肤都带着千百道皱褶,头发则是一片雪白,不管老少全部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的样子。不,就算是最老的人也比他们要显得年轻许多。

  

这才是他们本来的样子吧。我抬头向天上看去,天空中的月亮只剩下一个惨白的光圈,像是一圈冰冷的眼白,直射进我的眼睛,那光线化作万千尖刺,直直地扎进我的脑海。突然,我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放开了,像是刚刚开闸的江河,无数的记忆碎片涌了过来。

  

痛,好痛,我的头似乎要裂开了。然后…

  

我记起了一些东西。这真是愉快的记忆,愉快得让我想要开怀大笑。

  

黑暗中,村长手持一把尖刀,慢慢地走了上来。现在他的心里应该满是欣喜吧,毕竟,又一段长久的生命在向他招手。

  

他走到云芝的面前,手起刀落,砍下了她的小指。白森森的骨茬和筋腱暴露在外,却没有一丝鲜红。云芝惊恐地大叫,只是声音中却没有痛楚。

  

村长贪婪地端详手中那一截莹白如玉的手指,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

  

力量终于完全恢复了。我轻轻挣断了那一圈圈拇指粗细的麻绳,一把掐住了村长的脖子,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随后轻轻揪下了他拿刀的胳膊。没有血,就像是一截白蜡。

  

“你们也听我讲一个故事吧。”我笑着说。是时候了,让这些伪肉灵明白他们的果报。

  

下面的村民们一阵惊呼,却突然发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甜,他们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这香味儿吸走了。

  

是软筋香。

  

“肉灵一族与世无争,潜藏山林,却偏偏有那些贪婪的人类为了一己私欲去残杀这些最单纯的生灵。曾有一段时间,肉灵几乎绝种。肉灵虽然单纯,却不傻,反而更加聪慧。天宝年间,有一位肉灵中的先辈发大宏愿,以身为器,酝酿无上怨念,将自己的血肉让族人分食。那些吃了这位前辈血肉的肉灵,从此演化成新的生灵——太岁。”我扶了扶眼镜,用略微抱歉的语气戏谑道,“我们太岁一族却与你们这些伪肉灵相反,因为血脉中的怨恨,必须定期以伪肉灵为食的。”这些成为伪肉灵的人类在不停地猎杀肉灵,太岁们又何尝不是在猎杀他们呢。饕餮村的人藏在深山里,其实也为躲避我们吧。

  

是的,我完全记了起来。因为嗅到这山里几百名伪肉灵那让我馋涎欲滴的香味儿,我封印了自己的记忆,来到了这里。当天地极阴到来之时,暗月的光芒让村民们聚集在一起得以吞噬肉灵,却又何尝不是打开了我的记忆。

  

“放心,在下不会像你们这么粗鲁,我可是个为人师表的斯文人。我会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透过金丝眼镜的镜片,我仿佛已经感受到那滑腻的甘甜。

  

他们的眼里透出的是绝望,那是猎物垂死前的眼神,真漂亮。惨叫响起,还有低声的啜泣,这是最好的佐料。

  

这些活了几千年的伪肉灵都是难得的美味,我的学生们清脆爽口,中年人更有嚼头,而且他们都有一身松软的皮肤,像是酱透了的肘子…

  

现在,是我大快朵颐的时候了。

  

“这样…就完了?”你问,只是却无法掩饰声音的颤抖。

  

“是的,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了饕餮村,没有了李氏一族,不过村长的儿子却折了自己的一条胳膊逃走了。”眼前那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微笑着说,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两条缝,像是两把刀。

  

你已经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遇到的这个人,只记得当时你正坐在火车的车窗边向外望去,一道道山岭在眼角飞逝。他突然出现了,还有他身边那个带着墨镜、手套和帽子、打扮入时的小女孩儿。然后,他就讲起了那个故事。

  

你不安地摸着手中圆润的玉佩,似乎想要寻找一些勇气,光洁如玉的右臂却提不起半点力气。

  

“啧啧,看样子,伪肉灵和人类接触得多了就会继续变老啊。”他轻轻一笑,打量了你几眼,“不过,这样就可以饱餐一顿了,大家说是不是?”

  

大家?难道还有别人?你微微一皱眉,却根本来不及细想,将桌子上的包裹向那男人一扔,起身向着车厢的结合部跑去,乘警就在那里,现在只有借助那些凡人的力量了。虽然太岁自身强大,却也不敢将事情闹大的。

  

只要逃过了这一劫…你焦虑中感受了一下藏在胸口的那一小节温润的手臂,这是昨天刚刚杀了一个肉灵夺下来的,否则也不会被太岁发现了。这,就是下一个百年的寿命啊。

  

“让开,让开,乘警,他要杀我!”你一边推开拥挤的人群一边大吼,却没有发现那个男人在后面一动没动,只是嘴角露出玩味的微笑。

  

突然,你被人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在过道里,随后被七八条手臂死死地按住了。

  

“你们…”你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这节车厢里竟然没有小孩,全部都是成年男女,个个看向你的眼神都带着贪婪的神色,似乎在看一道让人馋涎欲滴的美餐。

  

难道…

  

“你觉得,若是普通人得知吃了伪肉灵的肉可以长生,当我告诉他们我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伪肉灵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做?伪肉灵,可不算是人类哦。”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在你听来,却像是地狱的恶鬼。

  

“你们还等什么呢?”他冷冷地说。

  

然后你就感到被按住的地方一阵撕心的剧痛,七八块皮肉甚至还有一条胳膊,竟然被生生撕扯下来!莹白的皮肉中,却像白蜡一样,没有一丝血流出,看起来倒更像是某种水果。

  

“肉灵,他真的是肉灵!”那些人兴奋地大喊,一边揪下更多的肉一边塞到嘴里一阵大嚼。更多的人从后面挤过来,将他们的手伸向那能够让他们长生的食物…

  

你的身体变得七零八落,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只是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似乎又听到那恶魔的声音。

  

“啧啧,这么多伪肉灵,可以饱餐一顿了…”

  

他闪电般抬起了左手,修长透明的指甲轻易划开了你的喉咙。

  

莹白的皮肉中没有一丝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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