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开始了。
世人都说暑假是备考最重要的时期,高三的学生不仅自己要复习,还得参与模拟考试和特别讲座,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因此我这个留级的高二学生自然就见不到光这个好好学生了,暑假开始之后他也不再来我家过夜了。
可话虽如此,我的生活并未发生多少变化。我一如既往地读书,玩游戏,写小说,可我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注意到地毯上那个抱枕周遭的空白。
早上醒来之后,时针指向了五点的方向。
我离开家出门散步。清晨的散步总是令人心情愉悦。踩在干燥的柏油路面上,行走在依旧朦胧的天穹下,沉溺在那尚未被任何人触碰过的清新空气中。
从自家出来走了约莫十分钟,我看见了一个与这令人舒适的空间极不相衬的物体。
“这玩意儿好像死了。”
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这个小镇虽是穷乡僻壤,可路上来往的车辆却格外繁忙,经常有小动物被碾死在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是猫和鸟,偶尔也会有野猪和狸猫如同垃圾一般倒在路旁。
我用鞋尖踢了踢横躺在路边的那只猫,它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已经死了。
一大早就看见了令人厌恶的东西。那只满身泥泞眼眸紧闭的猫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可它身上依旧有着生物尸体所散发出的那种怪诞与猎奇。
虽然我喜欢大清早出门散步,可是随着破晓时分的降临看到一具野猫的尸体也实在是让我很不舒服。我改变了散步的路线,决定趁早回家去。
如此平淡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八月后半,夏日已近终章。
今年的夏天我过得并不算糟。平日里我尽可能地待在家里不出门,可是在暑假期间却几乎每天都会外出,在太阳底下散步。我随手拍照,记录下自己所目睹的景色——要论为何,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个夏天给铭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我觉得十八岁是一个独特的年龄。这种想法是非常主观感性的,因此真要问我原因,我也的确有些答不上来。可既然日本有“青春18车票”这样的东西,那对大多数人来说,十八岁应该也是特别的吧。(注:青春18车票是由JR集团所推出限乘车种及使用时间的周游票,适用于JR集团旗下六家旅客铁道公司路线。)人应当终身铭记的年龄不是十五岁也不是二十岁,而是十八岁。
夏天也是一个十分独特的季节。宣传标语中时常会用到“那个夏天”这样的表达方式,大部分故事也总是喜欢把季节设定为夏天。草木的芬芳以及蝉鸣都能唤醒人对童年的回忆,令人触景生情。夏天这个季节拥有一种魔力,它既感伤又抒情,深深地触动着人们的心。
十八岁的夏天,少年少女长大成人的分界线。可那些升上高三却和我同龄的人大概依旧不会有任何变化。他们不会去信仰所谓“十八岁的夏天”,而是着眼于未来努力地复习备考。
即便如此,对我来说比起未来还是当下更为重要。
我想我就算明天死掉了也不会后悔。这当然不是说我过上了不留一丝悔恨的璀璨人生。我只是对未来没有任何期盼,以至于就算明天离开人世也没有什么悔恨。我的未来根本无足轻重,倘若人生将要迎来终结,那这也是一种选择。
话虽如此,我也不想主动寻死。我不愿遭受痛苦,也依旧能品尝出食物的美味,懒惰地过完一生我也并不厌恶。
美咲去她关西地区那儿的爷爷奶奶家玩了(说到底我们也不是会在休息日里一起出去玩的亲密关系),我的父母依旧忙于工作,而光也无暇和我见面,因此我时常一个人待着。
我喜欢独处。无需与任何人对话、恍然自若的时间最令我平静,我觉得唯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活出真我。我也不害怕孤独与孤立,只是暴露在他人明晃晃的嘲笑和怜悯中让我心生不快罢了。
暑假临近尾声之时,一位客人上门造访了终日孤独的我。
一位个子很高的男生按响了我家的门铃。他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后脑勺。
“还记得我吗?我是去年和你同一个班的佐佐木。”
“啊——”
我对他的发型还算是有点印象。我记得他好像和光很熟。
“有什么事情吗?”
话音刚落,我就有些担心自己的说法是不是有点太冲了。可佐佐木好像没太介意,而是说起了来意。
“光他从前天开始就一直没回过家。”
“这样吗?”
“他妈不停地电话轰炸我。”
我回味着佐佐木的那句“电话轰炸”。
“他妈好像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从早到晚连续给我打了十一个电话,问我知不知道光去哪里了”佐佐木满脸倦容地说道。
光该不会又跑到比自己小的女生家里待着了吧。可我比较在乎的是,光好像没有继续用那个“去全级第一的同学家里复习功课加留宿”的借口了。经常在外过夜的他好像也从未连续几天无缘无故地不回家。
“那还挺烦人的。”
“他最近跟夜凪同学你玩得挺近的,所以我就想着你会不会知道他的行踪。”
“我也不清楚。”
进入暑假之后,我就再没有和光见过面了。他那个恶毒的母亲依旧没把手机还给他,因此也没办法通过社交软件来取得联系。
虽说光之前长时间地待在我家里,我倒也没有觉得他突然音讯全无是一件多么薄情寡义的事情。我依旧过着一如既往的生活,顶多会在不经意间想想他现在在干什么,完全没有因为这个而感到过孤独寂寞。
“也是呢。抱歉,突然间跑到你这里来。”
佐佐木又补充了一句“因为我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我回答说“不用往心里去”。这是光经常说的、可以抚慰人心的话语。
“对了,要不咱们加个LINE好友吧?之后可能还会联系你。”
我和佐佐木压根不是一个年级的人,我心想以后有啥好联系的。可是由于不想多嘴说些什么害得对方不舒服,我还是沉默地递出了自己的LINE二维码。
目送佐佐木离开之后,我心血来潮地点开了和光的聊天页面。我发过去的最后一条信息他至今都没有标上已读。
“你说你给我写封信不也行吗。”
莫名有些窝火的我给他发了一条信息:“笨蛋”。
信息没有标上已读,我的心也没有多么空虚。
而在佐佐木到访的三天之后,光这个笨蛋就回来了,那是暑假结束的前一天。
夏夜的空气清新澄澈。这个季节特有的携着重量感的香气轻柔地拂过鼻尖,邻近稻田里传来的蛙鸣声也同样令人惬意。
清少纳言曾经写过“夏季夜色迷人”的句子。她那横贯千年时光的名句至今留存于世,感到敬畏的同时,我也心生羡慕。即便我将自己的心中感怀写成文字,随着我辞别人世,它们也一定会如同碳酸的泡沫般在转瞬间消逝。
吃过晚饭,我刚洗完澡,门铃便响了起来。我想着是不是送快递的,看了一眼门铃的屏幕,却发现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摄像头的旁边。当那个人影悄然挪动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发出了短促的惨叫声。
我战战兢兢地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键。
“……你好。”
“晚上好。”
“光?”
站在门前的人是光。由于周遭一片昏暗,再加上他把刘海给梳了下去,我一下子没看出来是他。
我急匆匆地跑到门前,给他打开了门。
“之前有个叫佐佐木的人跑到我家来了,他说你一直没回家。”我的语速很快。
站在我家门前的光背着一个背包,比起我最后一次见他的那天,他稍微晒黑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的脸色不算太差,人也并不消沉。只是他的表情中似乎透露着一丝决绝,看起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令人不禁莫名心悸。
“我去旅行了。”
光的声音如往日一般沉着镇定,和我的担忧恰恰相反。
“这种时候去旅行吗?”
“就算要备考,暑假也得享受一下不是。”
“你享受暑假倒是无妨,你妈那边没问题吗?她好像电话轰炸了佐佐木。”
“是吗。”
光挪开视线,他脸上所有的感情仿佛都被抹去,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光偶尔会露出去年夏天在化学室里我曾目睹过的表情。他的瞳孔毫无生气,嘴角虚弱无力,刘海也遮挡住了眼眸——我想,也许这才是原本的他。
“你先进来吧。”
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我只能靠在门边,示意光往屋里进。我有很多东西想问他。我还是第一次如此急切地想要去了解一个人,见不到他的这一个多月于我而言就是如此的空白。
“不用了。我就是来看你一眼而已。”
“什么意思?你很闲吗?”
光拒绝了我的好意,这让我有些不悦。
“我去拍照了,还买了一个用胶卷的老式相机。”
光完美地无视了我的挖苦,取出了一个知名连锁摄影店的信封。
我从信封里取出照片,逐一翻看起来。光没有给我发数字格式的照片,而是将其印刷了出来,这便是他十分了解我的证据。实体总是比电子更好,归根结底,有形之物方有灵魂。
印刷在五寸相纸上的几乎全都是风景。晴空之下的大海、铁路岔道口彼端的积雨云、废弃的车站、在林木间若隐若现的老旧公交车站。照片上的所有景象都将我深深地吸引,让我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和光之间拥有无限接近的感性。
光曾经说我们的思考方式颇为相似,可也许真正相似的,是感受这些事物时的思维,也就是最底层的人性。
“凛你就喜欢这种东西对吧。”
光自信满满地说道。下垂的刘海在他的面容上投下阴影,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喜欢。
我又补充了一句“喜欢这些照片”,我的声音温柔到了令自己都觉得不适。
光回去之后,我独自度过了这个铃虫哀鸣的寂寥之夜。
明天开始就是高二的下学期了。
不知道下学期会有怎样的日子在等待着我呢。这个夜晚令人感伤,甚至已经让我开始担心这些事情。
下学期大概和上学期也别无二致。虽然图书委员的工作比我想象中要轻松,可终究还是麻烦,下学期我不想再干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维持住和美咲的交往,如果不行的话那就随她去吧。至于其他的同学呢?父母呢?光呢?
——芹菜呢?
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里的瞬间,仿佛有火花炸裂在我的眼前,视野也随之被点亮。
芹菜是我往日的朋友。在我刚入学遭到孤立的那阵子里,是她主动向我搭话。
为什么我会想起芹菜的名字来呢。我和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了。
我决定想点别的,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地想要摆脱,她的名字依旧伴随着一种异物混入脑海中的不适感,以我的声音再次重现。
芹菜。芹菜。芹菜——
这部分回忆并没有痛苦到令我彻夜难眠。在沉溺于那徒劳无功的思维漩涡之前,我干脆爬了起来,打开了DVD机的电源。机器里已经设置好了碟片,影片很快就开始了播放。
《夏日赞歌》
这是一部好几年前上映的国产电影,票房收入并不理想,知名度也不高。由于剧本构成不尽人意,这部电影未能获得大众的广泛认可,可是那抒情唯美的画面与极具氛围感的角色营造也得到了肯定,赢得了一部分狂热爱好者的坚定支持。虽说用“狂热爱好者”这样老套的词语来定义自己让我有点不舒服,但我还是很喜欢这部电影。
男主角海人住在乡下地方,初二的夏天他不慎推倒了一个欺负自己的同学。对方头部着地,血流如注,不再动弹。那个人死了。
儿时玩伴正树出现在了海人的面前,海人声音震颤地向正树求助,正树回答道:“明白了”,便随手抄起散落在附近的混凝土块,狠狠地砸在已经死去的欺凌者脸上。鲜血飞溅了出来。
两人就此成为了共犯。
胆小懦弱的海人与班上人缘甚好的正树决定要远走高飞。两人乘上电车,想要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的遥远的地方旅行。
屏幕里不断流淌着极致唯美的画面。寂寞荒凉的无人车站的景色、海天相接的分界线、美丽的原始风景深深地触动了观众的怀旧之情。
“我和你是共犯。”
屏幕里的正树背对着蓝天与积雨云,这样说道。
如果换做我是海人,而正树也在我身旁的话,我便能向他求助。我坚信只要有正树在,就算是再不计后果的事情也都能做到——就算杀人也无疑可以做到。
我独自躺在床上,突然想到,到头来我在这个夏天也未能成为海人,不过我也没有特别想要成为他就是了。
直到看完片尾的滚动字幕,我拉开房间的窗帘,黑夜已尽,黎明将临。
我想,只有在虚构的故事之中,开学典礼才会在九月一日举行。八月二十四日的早上,我踩着点走进校门,几乎迟到。
我早上总是起不来,暑假的时候也经常睡到十点多钟,可是突然间让我八点之前就到学校来,迟到也是人之常情。
一想到今天放学之后还会迎来迟到和没做完暑假作业的双重说教,我的心情便无比厌烦。要不干脆回家去算了。
我独自一人走在通往楼梯间的路上,约莫是正好赶上了这样的时候。
尽管还是上午,可八月的终章依旧处于盛夏之中。
残存的暑气晒得我皮肤生疼,汗水也沿着脖颈缓缓渗出。人类对大自然并不温柔,那么大自然也同样不以温柔待人。更何况身为人类的我就连对同类都无法温柔。不绝于耳的蝉鸣似乎也在悲叹这个无情的世界。
心情极度糟糕的我朝着楼梯间走去,却在自行车专用的停车场里看到了一个人影。
停车场的屋顶破败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坍塌。那人就站在我视野方向的死角处。
“嗯?”
我被吓得一激灵,但很快就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他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我的。那人身材修长,两边耳朵都戴着耳骨夹,标志性的狼头发型也打理得整整齐齐。这副模样的学生全校就他这么一个。
“光?”
“早上好。”
光倚靠在支柱上,发现是我之后,便平静地走上前来。
我心里有很多话想问问他,索性便问了一个我刚刚才意识到的问题。
“你为什么没穿校服?”
光身上穿着的是自己的衣服。
“因为我以后不去上学了。”光的口吻仿佛是在陈述某种不变的事实。
“什么意思?”
“今天也好热呢。真烦人。”
面对我的追问,光没有回答,而是抬头望向清晨那色调暗淡的天空,不耐烦地眯起了双眼。他的中分刘海柔软地垂落至耳边,精致优美的额头和眉宇也暴露在了日晒之下。修长的睫毛遮蔽了光的双眸,他的眼神宁静深邃,仿佛在凝望水平线,透着一种已然释怀般的奇妙清新。
不对劲。
和光认识大概一年了,我觉得自己对他已经有了足够深厚的理解。
我知道,光偶尔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正如我去年夏天同样目睹过的那样。他的眼神宁静到了仿佛已然斩断了尘世间的一切,视线悬停于半空之中,如同在凝望着某个遥远的地方,所有的感情都从他的脸庞上剥离、褪去。
话虽如此,试图理解一个人的全部本就是一种傲慢。我知道光还有很多我所不了解的部分——可是,如今的光还是有点不对劲。
“你怎么了?”
光与平日里的细微差异让我的心躁动不已。
我凝视着光,他的视线亦与我交织在一起。
“我把我妈杀了。”
光的声音无比沉稳。
他说的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在耍我呢。可我知道光不是这种人。
可杀人也实在是难以接受。
我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来。
“别开这种玩笑了。”
我用一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这样说道。
“我先走了。”
说完,我正准备离开,光却让我把手伸出来。我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他把五枚类似于塑料片一样的东西放在了我的手心里。
“这是什么?”
眼前谜一样的物体细小轻薄,涂着红色的颜料。它很轻,形状却有点歪了,看起来不像是机器切割而成。仔细一看颜料涂得也不是很均匀,而且它虽是塑料,却能让人感受到颇为诡异的温度。最关键的是,它的形状——
“……指甲?”
话音刚落,我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的身体剧烈颤抖,手里的指甲也掉了一地。颜料——指甲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鲜艳了几分。
我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手心里还残存着些许如同干燥血液般的粉末,强烈的寒意袭遍我的全身。我立马把手放到裙子上蹭了蹭,现在的我早已没有心思去在乎自己的衣服会不会弄脏了。我只想尽快拭去这种不快的感觉。
“这是指甲吗?”
光是把他母亲的指甲给活生生地剥了下来吗?在杀完人之后应该没有理由再把指甲给剥下来了吧,光应该是趁她还活着的时候就完成了这件事情。这就如同是在拷问,循序渐进地给对方施加痛苦,最后了结对方的性命。光是用这种如此残忍的方式杀害了自己的母亲吗?
除了在学习成绩方面的要求异常严格之外,我对光的母亲一无所知。
光的脸庞显得莫名苍白,他笑了笑,那是无比平静的微笑,仿佛只是轻轻地提起嘴角。我在光如今的模样中感受到了一种神秘,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我们逃跑吧。”
光这么说着,向我伸出了手。
我想,在这种时候,大概存在着理应向他诉说的话,那句话对我和他而言都是最为正确的。只是,我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句话。
“现在是八月。我们十八岁。这不就是最适合逃亡之旅的日子吗?”
所以,我只能握住光向我伸出的手。
清少纳言说“夏季夜色迷人”,可我果然还是觉得“夏季晨曦醉人”。
我对夏季的上午情有独钟。携着些许热量的空气炙烤着皮肤,盎然绿意的芬芳在鼻腔中悠然流转。户外洋溢着一片白茫茫,在这暑气蒸腾的炎炎夏日里捎来些许清凉。每逢八月终章,秋意渐爽,我都总是怀念这独特的空气。
我翘掉了开学典礼,抓住光的肩膀,坐在他骑行的自行车上眺望着那不断向后流淌的景色。
“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坐同一辆自行车。”
“毕竟你这人没朋友。”
“怎么说话呢。我还是有几个朋友的。”
“除了美咲以外还有谁?”
我感觉自己亲身体验到了“破风而行”这一表现手法的含义。身材高大的光骑车的动力貌似也和常人不同,速度快得让我完全不觉得是自行车。温热的空气不断触碰着我的鼻尖,害得我打了个喷嚏。身前的光抱怨说我好脏,我便朝他的后背轻轻来了两拳。
这辆自行车长期被放在停车场的角落里,并没有上锁,我们便征用了这台无主的失物。我和光平日里都是坐电车上学,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来用多少有些抗拒。
这辆长时间都没人骑过的自行车坐起来实在是不太舒服。
光提醒我说穿校服太显眼了,于是我们就先去服装店由头到脚都换了一身。
“让你破费了,下次还给你。”
“没事,毕竟是我带你逃跑的。”
我身上的钱只够买两罐果汁,因此光替我结了账。他好像从母亲的钱包里偷出了信用卡。
包含钱包在内,光今天做好了相当充分的准备。他的发型打理得整整齐齐,简洁的服饰也是女生们常说的“干净整洁”。他今天早上走出家门的时候应该相当沉着冷静。
我们再次乘上自行车,一路向西前进。视野里的建筑物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盎然的绿意。
我不知道这趟逃亡之旅的目的地,可是话又说回来,逃亡本就不需要目的地。
“凛你喜欢什么样的小说?”光扯开嗓子问道。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吧?”我也把音量抬高了不少。
“我想再问一次。”
“我喜欢黑暗的青春恋爱故事。如果能够加上死亡和犯罪这种阴暗的要素就更好了。”
在LINE上和光聊天的时候,我和他说过很多次自己的喜好。我还记得光每次都会评价说我恶趣味。在有些不爽的同时,我也感觉他在夸奖我,心里一阵高兴。对于我这种兴趣爱好极度阴暗的人来说“恶趣味”是可以理解为褒奖的。
可是他为什么现在又要再问一遍呢。
“还有呢?”
“无人知晓便开始和结束的故事。”
“还有呢?”
“发生在夏天的故事。”
随着我不断地做出回答,我也察觉到了光这个问题的真正意图。莫名有些不甘心的我只好降低了音调。
“还有在夏日里的逃亡之旅”。最后我自暴自弃地说出了这句话。
不用看我也知道,光扬起了他的嘴角。
如今我所处的状况,就和自己最喜欢的故事类型如出一辙。
杀了人的少年“光”。和光有着奇妙交流的少女“凛”。我过去曾经写过以这两人为主角的小说。
可是现实和小说之间存在一处决定性的差异。现实中的我并不是光的“共犯”。
光说的是“我们逃跑吧”,而不是“我要逃跑了,你跟着我来”。在前者中我是当事人,也就是光的“共犯”,换做后者,我就只是“被牵扯进其中的少女”。
而我也的确不是光的“共犯”,只是一个“被牵扯进其中的少女”。我并不是电影里的海人。
我能理解光想逃跑的缘由。我甚至能大致想象出都有什么人在追赶他。警察、家里的亲戚、老师。诸如此类。可是,我又是为了什么而逃跑呢。
光说这是一趟逃亡之旅。是我们在电影和小说中见过无数次的青春逃亡剧。
“光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小说和电影里的逃亡之旅,往往都会描绘出清爽的夏日物语。犯下罪行的少年和莫名其妙跟在一起的少女。两人之间的关系青涩且朦胧,少年和少女彼此依偎,偶尔也会发生冲突,两人一同逃离“敌人”的追赶。少年逐渐对少女产生特别的感情,少女也在故事的终盘揭露出自己一同逃亡的“真正缘由”——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类似的故事模板。
可现实不是如此美好的故事。我只是在光的邀约下加入了这趟逃亡之旅而已,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缘由”。光问我要不要一起逃跑,可是对于不存在“敌人”的我而言,我甚至都没有逃跑的理由。
我和光不过是趣味相投罢了,我们的关系和普通朋友有些不同,比陌生人亲近,却也不及情侣般亲密。这就是我和夏乃光之间的关系。既然他特地带上我一同逃亡,那他应该就是希望我为他做些什么,这是十分合理的猜测。我也不是没考虑过他或许只是想模仿小说里的情节,可我和光都不是这般幼稚的人。
他希望我做的事情。如果让我随意举一个例子的话,就比如说——帮忙处理尸体之类的。
“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光的回答干脆利落。
“那……难道你只是以玩一玩的心态逃跑的吗?”
“这也不对。”
自行车来到下坡路段,光不再踩下踏板。车子在自然法则的作用下不断加速。
“理由你待会儿就知道了,咱们先来聊点别的吧。”
“……可我有好多事情想问你。”
我满脑子都是疑问。光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母亲?即便已经有足够多的理由和纠葛,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是什么?光是用什么方法杀死自己母亲的呢?接下来他打算怎么办呢?——我心中的疑问多到举例都举不完。
结果到最后,我都没能问出一个问题来。这些问题既不是出于对光的责备,也不是出于对他的安慰,我心中的疑问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好奇心与怀疑。出于一己私欲而刺激光的神经总让我觉得于心不忍。
杀人。这对过着平凡日子的高中生而言是极不相衬之物。
宣称自己杀害了母亲的光看起来与平日里无异。可是杀了人之后真的还能保持如此泰然自若的表情吗?今天一开始见到光的时候,他确实显得有些憔悴,可他之后的言行举止,就跟在我家里玩游戏和对我的小说挑三拣四时别无二致。我当然知道光有他自己的纠葛和决心,可他还是表现得太过若无其事了。
我想起了两年前在新闻上见过的某个案件。
长期遭受虐待的少女杀害了自己的母亲。据少女姐姐的证词所言“少女由始至终都保持着冷静”。可是光甚至都不仅仅是“冷静”的地步了,他完全就是平日里的模样。仿佛在他眼中弑母的重要程度就跟吃早餐差不多。在杀害了母亲之后,光好像依旧身处于日常生活的框架之中。
不过对于没有杀过人的我来说,可能也有一些事情是我无从知晓的。我这样想着,出神地凝望着自己抓住光腰部的手。
我知道此刻已经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杀人从来都不是一件草率无谓之事。
即便如此,在这令人沮丧的下学期开学前,突然降临的非日常事件令我倍感兴奋也是事实。
自行车朝着乡间小道前方的那朵积雨云不断前行。我注视着蓝天与云层的交界,低声地呢喃了一句“就像是电影那样”。
言归正传。
老实说,我觉得不应该在现实中寻求故事性。尽管我喜欢的小说大多是少年犯罪和青春逃亡题材,可是当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现实之中时,比起兴奋和激动,还是应该考虑一下危险性和妥当性。因此,如果真要问我想不想自己亲身体验一次,我的回答果然还是否定的。毕竟虚构与现实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因此,我在想要不干脆就好好享受这还算刺激的逃亡之旅好了,等到光玩够了,就委婉温和地劝他自首。我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胆小怯懦还是胆大无畏。
然而,我这种轻率的想法很快就被彻底粉碎了。
光并非是凭着我所想的那种半吊子的心态,才带我踏上了逃亡之旅。
自行车不断向前驶去,积雨云依然飘荡在遥远的天穹之上。迎面吹来的风也仍旧温热。阳光比方才更炽热了几分,光的脖颈之间也泛起了汗珠。
太阳在不经意间已经高悬于我们的正上方,远超清晨时分的毒辣阳光不断蚕食着我们的体力。
我提议说要不找个地方歇一会儿,我们便来到恰好路过的服务区里。服务区的建筑物里经营着商店和餐饮店,不过今天恰好遇上人家休息,我们只能找了张树荫之下的长椅稍作小憩。
放眼望去是一个无比广阔的停车场,仿佛是乡下地方的象征一般,停车场的对面是两条铺设齐整的马路。马路尽头是那令人心旷神怡的蓝天与蜿蜒起伏的群山。
光坐在长椅上,略显疲倦地说道。“我猜你也注意到了,我其实不是真的想逃跑。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逃下去的。这不过是一场终有尽头的逃亡。”
“那你想逃到什么时候?”
“逃到八月结束之前。我想争取到在这之前的时间。”
夏日的终章——距离八月三十一日还有七天。光貌似想用这段时间去做些什么。
“对了,我设计了一个游戏,你要不要听听?”
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游戏?”
我在自动贩卖机前犹豫着要选哪一罐果汁,便扭过头来望向坐在长椅上的光。
身旁吹来的风拂动了光的刘海,他略显不快地垂下眼帘。可是在他略微扬起嘴角挤出的微笑中,我却看出了某种纯粹的感情,仿佛是在享受某种事物一般。
“是的,游戏。”
“什么游戏?”
“我想想。”
光动作优雅地撩起了自己的刘海,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表情在顷刻间消散,让我有些害怕。
“这个游戏吧,说它是娱乐有点太不严肃了,但是说是使命呢,又有点太幼稚了,总之是一个十分恶趣味的游戏。”
“有意思,说来听听。”
罐装果汁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从自动贩卖机里掉了出来。我捡起果汁坐到了光的身旁。
当时的我完全大意了。
虽说和光很熟,但是他在几个小时前才杀了人。这也就意味着,他的思维早已超脱了我的想象力范畴。
不绝于耳的蝉鸣声洒落在树梢间的斑驳光影之中。光纤薄的嘴唇微微启张,娓娓道来。
“从明天开始直到八月三十一日的这七天里,我们每天轮流杀一个人,一共杀七个。”
我“噗咻”一声揭开了易拉罐的拉环。泡沫从中喷涌而出,沾湿了我紧握罐身的指尖。我顾不上把手擦干,出神地凝望着光。
“……你刚才说‘我们’,意思是我也要杀人吗?”
听到我这么说,光脸上闪过一抹被戳中痛处似的表情,随后便放声大笑。
“你首先关心的居然是这个。”
看着光笑出了眼泪用手擦拭着眼角,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应当首先指出杀人是违法犯罪行为。
在我辩解之前,光便开口说道。
“没错,第一天我来,第二天轮到你,第三天再轮到我。就这样杀七个人。”
“你认真的吗?”
“那当然了。”
“什么玩意儿,我才不要。”我的语气略带轻蔑。
他果然只是想模仿电影和小说里面的情节吧?我回忆了一下有没有哪部小说出现了轮流杀人的剧情,可是却想不太到。
“你该不会是杀了人之后自暴自弃了吧?”
我知道光不是这种人,可也许在杀了人之后,他的人格和嗜好发生了变化也说不定,没有干过这种事情的我只能往这个方向去想。
“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原来你把我带出来,只是为了让我陪你玩这种杀人游戏”我故意用透露着轻蔑的声音说道。
“嗯。我就是为了让你陪我玩这个游戏,才把你带出来的。”
“……你真的明白杀人意味着什么吗?”
我迷惑得不得了,只能说出这种极具常识的话来。实际上我也是一个感性正常的人,极具常识的言论是正确的。可我知道,光想要的并不是什么正确的回答。
他是在试探我,看看我能不能给出他想要的回答。
我很清楚光偶尔会问这种试探性的问题,平日里我也会尽可能地去努力回应他。当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就会故意开玩笑让他难堪。
可这次的性质不同。杀人已然超脱了我的理解范畴。
“没想到你会试图用道德来说服我。”
“别把我当傻子。”
“我本以为你是一个不太正常的人。”
“我本以为你是一个比较正常的人。”
夏乃光。学校里的大红人。完美无缺的神明最高杰作。尽管出乎意料地有着阴暗消极的兴趣爱好,但也足够机灵懂得如何伪装。他还曾经自杀未遂。
可即便考虑到上述情况,我也还是没有想到他会提出如此恶趣味的游戏。
“我玩不了这种游戏,归根结底我也搞不懂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当成是调味料就好了。单纯的逃亡故事你不是已经看腻了吗?”
“你果然只是想玩一场逃亡游戏而已。”
诚然,比起杀人之后逃亡,一边杀人一边逃亡的确显得更有意思。赶紧自首,等出狱之后写成小说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我本以为光不是那种会混淆虚构与现实的人,可如今我却有些失望。
“我看你是杀了人之后有点失去理智了。听好了,杀人不是一件那么草率的事情。”
“为什么?”
“哪儿来的为什么。”
面对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光居然问为什么。他是三岁小孩吗。我感觉自己快要发火了。
可是我该如何说服他呢?“受害者的家人会很伤心”这种教科书般的回答,对于已然弑母的他来说一定没有任何意义。
“杀了人会被抓的。”
再三犹豫过后,我只能轻声地喃喃自语。
“所以你就不乐意了?”光立马给出了回答。
这不是废话吗。换做是谁都不想蹲监狱的,为什么光会说出如此不可思议的话来呢。
我把喝完了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再一次望向光。
“杀人被捕锒铛入狱,人生就结束了。我才不要。”
要是杀的人太多恐怕会被判个死刑。就算不至于死刑,出狱之后即便改头换脸也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社会对未成年人犯罪的态度尤为严苛,牵涉到杀人的案件更是会被新闻和综艺节目做成专题报道,一辈子都不会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人生和电影不一样,你还是老老实实去自首吧。”
“锒铛入狱,人生结束,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实在是无语了。这也太有问题了,甚至可以说全是问题。
“所以……”
说到这,我却沉默了。
——慢着?
人生结束了有什么问题——可是这真的有问题吗?
了无生气的自己。漠不关心的父母。来自昔日好友的欺凌。灰暗无光的每日。夏日终结后便随之消逝的光。
比起未来,还是当下更为重要。可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看不见未来?因为我没有希望?如此灰暗的人生就算结束了,又有什么问题呢?
我其实并不想去思考这些事情。
呼吸不断地加速,悄然滑落的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
“现在是夏天,我和你十八岁。这就是最适合逃亡的日子。”
单看文字,我完全琢磨不透个中含义。可是光的这番话却不可思议般地轻轻触动了我的心。
十八岁、夏天。少年少女长大成人的季节。
酷热暑气与蝉鸣尽数化作朦胧泡影的季节。
我的视野在顷刻间崩塌。
大脑仿佛被某种力量所轻轻地搅动,令我感到强烈的晕眩,这是来自光的洗脑吗。
“光……”
远处隐约可见夏日的蓝天与群山。
青绿交融的边界柔和地扭曲了,眼前的画面宛若海市蜃楼,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我的脑海中栩栩如生地浮现。
“我们逃跑吧。”
光这样说道。
他要逃离的是什么?我要逃离的又是什么呢?
——他要从那残酷的现状中逃离,而我要从那空洞无物的未来中逃离。
我没有想要活下去的理由,我深信这是一件寻常之事。我只是没有死,随波逐流地活在这世上而已。懒惰地苟存于世,日复一日的空洞究竟又有何意义呢?
当这些想法化作言语的那一刻,我的视野摇晃得比方才更加厉害了。
与其生活在那维持现状、毫无生气的灰暗未来,还不如和光在一起呢,和他共同度过往后的日子难道不是更加幸福吗?
“你把这一切都当成是夏天惹的祸,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太荒唐了,可是这荒谬至极的话语却有着莫名的魅力,让我不由自主地被深深吸引。然而——
“……还是先冷静一下比较好。”
我自言自语似地告诫着自己。再往深处想,我可能就会完全失去理智。
当天我们没有回家,而是在商务酒店里住了一夜。父母应该都不会注意到我不在家里。我本来有些担心高中生能不能随随便便地在酒店里开房,可是我们却十分顺利地拿到了房卡,顺利到让我觉得前台的人是不是没睡醒。
我在床上抱膝而坐。当然,我和光住的是不同的房间。我们既不是能够同床共枕的关系,酒店的房间也没有恰好只剩一间。现实果然和虚构的故事不一样。
我横躺在床上,合上双眼,在脑海中回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杀人,从今往后我觉得应该也不会。
可是从明天开始到七天之后的八月三十一日里,我们总共会杀死七个人。
太荒唐了。这肯定不会顺利的,而且杀人本身也很离谱。
可是这个杀人游戏的期限截止到八月三十一日这一点我觉得相当有品位。随着夏日的终结,一切都会画上句号。而在这之前我们是自由的,这实在是很有光的风格。把期限定为七天也令我无比敬佩。比起强调平等的偶数日期,有着明晰界限的一周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我关掉房间里的灯,搂着被子睡下了。
假如我必须要杀人,假如我陷入了那种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杀人的窘境之中,我会选择谁作为目标呢。
父母首先被我排除在外。他们只是对我漠不关心而已,并没有对我干什么坏事。而喜欢的反义词也并不是“漠不关心”。
那我要选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吗。这也让我有些害怕,难道说要选死刑犯吗?还是说——选那个在我的人生中给予了我最多痛苦的人呢。
我在嘴里念叨着她的名字。
在坠入梦乡之前,窗帘外已然透出了一抹淡淡的光。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平平无奇的梦。
梦里的我手持尖刀,在翻腾的海浪声中与“某人”对峙,我情绪激动,声嘶力竭。
我在梦中与对方稍作交谈,随后便猛地向前冲去,当“某人”来到我面前时,我将自己手中的尖刀刺进了“某人”的身体里。“某人”也随之倒下。
可倒下的人是我。黑色的血液从我的胸口流出,我睁大双眼朝着后方倒去。
下一刻,视野便切换到了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自己。我感觉胸口处一阵沉重,呼吸也十分艰难。有一个人就站在我的身旁。
在临死前,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了自己的视线。
站在那里的人,是光。
八月二十五日。
当我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点了。
退房时间截止到十一点为止,我得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去前台退房。
着急忙慌地支起身子,我却发现有些不对劲,自己的脸上好像有些什么液体干涸后的痕迹,没过多久我就意识到这是眼泪滑落的痕迹。
昨晚那个梦实在是足够强烈,我在睡梦中也许情绪也依旧高亢,落下泪来想来也不奇怪。
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我走出自己的房间,敲了敲旁边光那间房的房门,里面并没有传来声音。
“今天起得这么早吗?”
身后传来了光的声音,我转过头来,只见他早已整装待发。
“……光”
“你平时不都喜欢睡懒觉吗?今天这么早?不过这也已经十点钟了。”
“你去哪儿了?”
“我刚刚从我继父那回来。”光的声音莫名沉着。
一阵寒意在我的后背游走。光那句“刚刚回来”立马在我的脑海中变成了“刚刚杀完人回来”。
再次认识到自己面前的光是杀人犯之后,我身体的肌肉略微有些僵硬。为了不让他意识到我的动摇,我只能将自己的视线固定在他身上。
“怎么杀的?”
我出于恐怖猎奇的心态这样问道,可是话音刚落便有些后悔。
“我把他给勒死了。这应该是最轻松的方式了。”
光的回答轻描淡写。
“明天就轮到你了。”
那是恶魔的低语。
我被那甜美的声音所诱惑,踉踉跄跄地向他靠近,最后,我再也无法回到正轨。
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一个需要牺牲人命的游戏。对于恶趣味的我们而言,这是再合适不过的恶趣味游戏。
我没有足以豪掷的人生,只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可我并不是被面前的少年唆使着而逐渐误入歧途的可悲少女。我是自己决定了要跟在光的身边。
我想和他共同度过更多时间。我想更加地了解他。在这所剩无几的炎炎夏日里,我想将夏乃光这个人深深地铭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为了这个目标,我甘愿牺牲自己那黯淡无光的未来。
我略微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
“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可以吗?”
光心满意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