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直到我变成我」
大约一个月前。
我——神崎荣司,突然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不,应该说是现在的我和前世的我的意识突然融合了……总之,面对这种此生从未体验过的奇怪感觉,我起初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荣司」
「啊!」
母亲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扰,似乎想要责备我,却又不忍心提高声音。
我立刻将意识从前世的记忆拉回眼前,看到两张被鲜花环绕的熟悉的笑脸照片。
(对、对了。我现在正在……不对,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此刻,我正在和母亲一起上香。
居然在这种时候想起前世……就算是我自己的前世,也太不会看气氛了!
我仿佛听到了前世的自己在抱怨“我这边也是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但我还是听从了母亲的话,转过身去。
那边坐着主持葬礼的父亲和一个女孩。
我慌忙行礼,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今天是葬礼。我叔父叔母的葬礼。听说是不幸的交通事故。
……咦?这么说,刚才那个女孩是。
(铃那……对了,是堂妹铃那酱)
在亲戚聚会上我见过几次面。
但因为中间插入了大约三十年的前世,感觉上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让我在意的是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人偶一样——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吧。毕竟失去了双亲)
去世的是她的父母。如果设身处地想象自己处于她的立场,那份悲伤便是无法估量的。
对我来说,叔父和叔母的去世也是令人悲伤的事……但是,
(总觉得,非常疲惫……)
老实说,头部传来的疲劳感让我感觉随时都可能倒下。
我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但三十年的记忆突然复苏了。对于年仅十四岁、上初三的我来说,这些记忆量是我现有记忆的两倍多。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恶心得几乎连原本作为神崎荣司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现在之所以没有倒下,是因为这里是葬礼,是绝对不允许失礼的场合。再加上,我也不能让突然失去亲弟弟、代替住院中的祖父担任主持的父亲难堪。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太成熟了。看来我已经深受前世记忆的影响了。
所以,虽然本来应该好好整理一下现状,仔细思考各种问题,但为了勉强保持意识,我决定暂时停止思考。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变得异常漫长。因为不仅要参加葬礼,还要去火葬场。
老实说,我勉强站着都很吃力,几乎什么都记不得了。虽然对叔父叔母感到十分抱歉,但这都怪那些不合时宜突然苏醒的前世记忆。
我在心里发誓,日后一定要去坟前哀悼,请求叔父叔母的原谅。
*
几天过去了,但我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
幸运的是,即使回想起前世的记忆,我——神崎荣司的十四年人生并没有被重置。
现在的记忆依然完整存在,只是在此基础上,插入了前世近三十年的记忆。
虽然这些经验和知识可能对我的思维方式和性格产生了一些影响,但我的现实并没有改变,我仍然是刚刚进入高中升学考试期的初三学生神崎荣司。
不过多出两个父母的感觉确实有些违和,而且明明有社会人经验却还要穿着校服上初中,这种反差丢却有点难以适应。
但是,眼下还有更棘手的问题。
「我出门了……啊」
「啊……」
早上,刚出门准备去学校,就撞见了现在最让我头疼的人。
「早,早啊,和奏」
「……!」
「喂,等等!?她走了……」
她满脸写着不高兴,猛地别过脸,跑了出去。我只能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所措。
天宫和奏。
住在我家隔壁,也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同岁,记事以来几乎一直在一起,就像兄妹一样的存在……但现在不知为何却被她躲避了。
理由嘛……一时想不起来。
不,我确信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和奏性格温和,爱照顾人,在同学眼中也是那种「大家的姐姐」般的存在。
对我来说,因为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感觉更亲近一些……总之无论如何,她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就讨厌别人的类型。
但是,我想不起来变成这样的契机。因为三十年的记忆突然插入其中,细节的情节记忆被推到了深处……简单来说,就是忘记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和好啊……)
明明是邻居却闹矛盾,总觉得很尴尬,而且不分男女她都是个可靠的好人。
老实说,直到前不久,我还是一副即使被和奏疏远了也无所谓的态度……但是,现在回想起前世的记忆,情况就不一样了。
长大后,交友圈会越来越小。升学的分歧、工作、结婚,还有其他种种原因。因为各种契机,朋友或熟人变成陌生人,这种事很常见。
今年有高中入学考试。如果上了不同的学校,很容易想象和奏也会变成陌生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
(失去可爱的青梅竹马,太可惜了!)
……前世的记忆如此热切地说道。
诚然,虽然直到最近我还没有意识到,但和奏确实很可爱。是个美少女。
在班上排第一,不,放眼整个年级,甚至在整个初中都能排第一。她异常地可爱。
当然,因为了解得太多,再加上前世记忆的影响,我并没有抱有任何邪念。
无论如何,继续这样闹矛盾只会有损失。所以,我想设法解决……。
(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记忆深处隐隐作痛。
我感觉自己认识她。而且,不是现在的和奏,而是比现在更成熟一些的她。
「不可能啊。大概是和某个长得像和奏的女演员搞混了吧,肯定是这样」
「……荣司」
「哇!? 妈、妈妈?」
「你怎么还杵在这里?要迟到了哦?」
「啊,糟了!」
「对了。今天绝对不能绕路,要直接回家哦」
「诶?」
「有些话要跟你说」
「嗯、嗯。知道了」
虽然很在意她郑重其事地说有话要说是什么事,但如果再继续想下去真的会迟到的。
我暂且压下心头的疑问,快步赶往学校。
*
一如既往的日子,毫无变化的平凡日常。
即便想起前世的记忆,世界也没有丝毫改变。
说到世界,这个世界似乎与前世生活的世界几乎没什么不同。
姑且算是异世界吗?从当红偶像到首相,现代的名人几乎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然而,历史和事物的专有名词,道德和常识等都没有改变。
织田信长就是织田信长。东京就是东京。智能手机就是智能手机。
既没有突然从天而降的机器人,也没有卷入超能力战斗,更没有被传送到异世界……这类奇怪的事件并未发生,和前世度过的日子一样,感觉非常现代(词汇力)。
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唯一像那么回事的就是我,神崎荣司的事了。
对照前世的知识来看,我似乎是相当高规格的。
虽然有点自夸,但我长相不差,运动神经也相当不错。本来学习就很擅长,再加上前世的记忆,更是如虎添翼,初中水平的内容只要上一次课,不用预复习就能基本理解。
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通过前世记忆这个滤镜看来却显得特别。
说我是天才也不为过。说不定有了这样的条件,就能过上比前世更富裕、更幸福、更快乐的人生!
(这该不会是对前世在黑心企业中被榨干的我的奖励吧!)
老实说,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所以,本该察觉到的,却没能察觉。
我只顾着关注自己,却完全忽视了自己目前究竟身处何种境地。
「荣司。从今天开始,她将作为家人与我们一起生活」
「诶?」
回到家后,平常这个时候还在上班的父亲难得在家。
他一看到我,就立即介绍坐在他旁边的女孩。
她是一位美少女,特征是及腰的柔顺黑发。五官轮廓分明,虽然比较的话有点奇怪,但她的美貌可以与和奏相媲美。
而且,我认识她。
因为在我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身处的叔父叔母的葬礼上就有她——
「铃那酱?」
「…………」
铃那酱用一双死人般的眼睛看着我,然后低下头。
面对与那天葬礼上看到的她一样的,仿佛所有感情都被抽空的氛围,我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情况你也知道。以前你们经常一起玩吧?」
「啊,嗯」
平常就很正经严肃的父亲,这次说话似乎比平常更加礼貌。大概是在顾及旁边的铃那吧。
「虽然事出突然,但希望你能作为哥,照顾妹妹」
「……嗯,当然」
「没关系的」
铃那打断了我的回答,开口说道。
「伯父,伯母,还有……荣司哥。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愿意收留无处可去的我。我会尽量自己照顾自己,不给你们添麻烦的」
这话虽然很有礼貌,但却带着一丝拒绝的意味。
她比我小两岁,今年才刚上初中,却表现得如此成熟——
(咦……?)
头突然一阵刺痛。
她的样子与某个人重叠了。和和奏那时一样,她稍微成长后的样子与她本人重叠在一起。
「铃那酱,不用这么见外的哦」
「没错,我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了」
母亲和父亲体贴地劝导她。
看着这一幕,我感到头痛越来越剧烈。
(神崎铃那)
那是我新的妹妹的名字。
(神崎……荣司……)
铃那的哥哥。对了,荣司。铃那哥哥的名字。
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是高一的铃那的样子。
然后,在她旁边……站着的。成长为高三学生的我。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画面……不,不对。这是插画。不是现实。这是……这是……!?)
阵阵剧痛伴随着发热。
我已经听不到父母和铃那的对话了。
好像有人问了我什么,但我随便应付了一下,就逃跑似的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神崎铃那……神崎荣司……还有,天宫和奏……」
这未免太巧合了。不,已经可以确定了。
我认识她们。不是作为神崎荣司,而是作为前世的我。
「这里,不就是前世我玩过的恋爱游戏的世界吗……!?」
突然从天而降机器人,或是被卷入超能力战斗,又或是被传送到某个异世界……这样荒唐的事件并没有发生。
现实比这更加简单明了。某种意义上,它可能比任何想象都要离谱得多。
我终于意识到了。
这里是我前世玩过的游戏中描绘的世界。
而且,在那个游戏里,我……『神崎荣司』只不过是一个勉强有名字的小角色罢了。
*
那个游戏名叫『染上恋色的天空』。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个让人心跳加速的标题啊。
这款游戏发布于恋爱游戏热潮的巅峰时期,属于所谓的催泪游戏类型。虽然其故事情节明显受到了知名作品的影响,走的是王道路线,但在大众评价中只能算是平庸之作。
在大量同类作品的激烈竞争中,它更像是一部小众作品,只有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它的存在。
然而,在我心中,它却是一部难忘的作品。
因为对我而言,那是我玩过的第一款恋爱游戏。
我是在大学时期接触到这款游戏的。
那时我无所事事,偶然间走进一家游戏店,随手拿起了它。
选择它的原因有几个。多结局的恋爱游戏看起来能打发不少时间;我的电脑应该能运行;还有就是插画很合我的口味。
就这样,我开始了游戏,并深受感动。
表情丰富的角色们、迷人的配音、动人的BGM和演出、根据玩家选择而走向不同分支的引人入胜的剧情。
这些其实是恋爱游戏共有的元素,但对于当时一无所知的新手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有趣。
游戏不仅达到了打发时间的目的,甚至让我废寝忘食地沉浸其中,自然地攻略了所有女主角。
大学毕业后,进入公司工作,因为忙碌几乎不再玩游戏……『染上恋色的天空』成为了回忆中的一部分。但谁能想到,这里竟然就是游戏中描绘的世界!
神崎铃那和天宫和奏,都是这个游戏的女主角,也就是可攻略对象。
在游戏中,神崎铃那是高中一年生,天宫和奏是高中三年生,所以故事舞台应该是从现在起的三年后吧。
故事讲述的是高二时转学来的主角与女主角们相遇,并逐渐加深关系……这样一个非常经典的校园题材,当然,并没有超能力或怪异之类的奇幻元素。
每个女主角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问题,主角在解决这些问题的过程中与她们发展着恋爱关系。
问题的严重程度因人而异,有的贯穿整个故事,有的则只是作为铺垫很快就解决了,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甜蜜互动。
而女主角·神崎铃那的路线,属于前者。
「……完全睡不着」
铃那被家人收养后,我意识到这个世界就是前世玩过的游戏世界。
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想着游戏的事情,结果整夜未眠就迎来了早晨。
头痛已经完全消退,但因为睡眠不足,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不必带着疲惫的身体去学校,这倒是一种解脱。
——咚咚。
「嗯?」
正坐在床上发呆时,突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爸爸基本上不会来房间。妈妈则是不敲门就直接进来。
那么,剩下的候选人就只有一个了。
「荣司哥」
「铃那!?……酱」
果然,敲门的人是铃那酱。
「伯母说,让你去吃早饭」
「啊,啊,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
「……不用」
隔着门交谈,总觉得听起来更加无情。
真的只进行了最低限度的对话,铃那就离开了。
怎么说呢,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让人心跳加速。
对方可是女主角之一,那位神崎铃那啊。通过游戏认识并坠入爱河的那个。
……不,现在的话,说我是静静观望着主角和她的恋情的旁观者可能更准确吧。
这是因为……。
「我可是『神崎荣司』啊……」
神崎荣司不是主角,而是配角。
说他是主角的对手也行,说不是也行。
虽然在各种场景中都有出场,但出场最多的还是在铃那的路线中。
简单来说,游戏中的神崎荣司是个『超级妹控变态』。
他把铃那当作天使来崇拜赞美,做出一些令人不适的纠缠,有时还会从校舍三楼跳下却面不改色,或者站在公交车顶上登场,是个非常符合创作风格的、专注搞笑的热闹角色。
虽然在铃那路线的高潮部分也展现了一些不像他的严肃一面……。
「那真的是我吗……?」
想起那个突如其来出现、配着欢快BGM,爽朗大笑着非常适合他的遗憾型帅哥的形象,我不禁哑口无言。
不,确切地说,一想到自己会做出那些奇怪的行为,我就感觉脸上要烧起来了!那明显是包裹着搞笑漫画氛围的角色啊!
其中还有一些看起来在物理上不太可能的描述,比如从三楼跳下之类的,正常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实说,到了这个地步,我甚至开始理解自己的高规格了……不过也有一丝恐惧,觉得如果努力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做出那些事。等到高三的时候,我的身体应该会成长得更加强壮吧。
「……不,这些细节根本无关紧要」
游戏中描绘的『神崎荣司』的细节,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神崎荣司』只是个配角。根据不同的路线,甚至可能完全不出场。就是这种程度的存在。
所以,我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这些,而是……
「我能否接受自己是配角这个事实……」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游戏中描绘的世界,作为配角的我有义务确保一切按照剧本进行。
『染上恋色的天空』是一款全线路都有HE的游戏。只有主角无法交到女朋友时才会出现BE,除此之外的所有结局都通向幸福的未来。
我只不过是个配角,不是主角。
如果我擅自行动,结果妨碍了主角,就有可能夺走、破坏原本应该属于某人的幸福,这种风险并非完全不存在。
「不论是否要彻底扮演搞笑角色……但不管怎样,安静地旁观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曾经令我印象深刻、全身心投入的游戏世界。如果这里真的就是那个世界的话,想要亲手让女主角们获得幸福……这种想法确实多少存在。
但比起这个,更强烈的是希望曾经喜爱的——现在这么说有些难为情,但我确实更希望女主角们能获得幸福。
(为了不妨碍到她们……我应该注意不要做多余的事)
拼命转动着昏昏欲睡的脑袋,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这就是正确的……应该是正确的」
我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喃喃自语,但在试图说服自己的时候,又觉得似乎有哪里还是无法完全接受……
「……啊,该死」
再加上睡眠不足,我莫名地感到烦躁。
本来这个答案不用纠结一整晚也能得出来的。
明明知道这是正确的……却为什么会产生怀疑呢,我自己都不明白,这更加助长了烦躁情绪。
「……总之先吃饭吧。然后,睡觉!」
妈妈已经经由铃那催促我了。如果一直磨蹭下去,不仅我会被骂,还会给铃那添麻烦。
就这样,我暂时把问题搁置一边,强行终止了毫无意义的思考。
*
配角应该保持安静,不要妨碍主角和女主角。
总而言之,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并决定尽量不去干涉女主角们。
目前我遇到的女主角有铃那和和奏两人。
无论如何,我必须把与这两个人的交流限制在最低程度。
「……早上好」
「早,早上好」
就这样,自从铃那作为我的妹妹来到这个家,已经快两周了。
虽然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自然会碰面,但气氛仍然和她刚来时一样尴尬。
我知道她现在正承受着内心的黑暗和痛苦——如果和游戏中描述的一样的话。
老实说,对此视而不见让我感到心里不舒服。但是,如果她终将遇到主角并得到救赎……我不能做多余的事情而夺走那个未来。
当然,如果要忠实于游戏的话,我应该过分亲近她,不厌其烦地说些天使啊之类令人尴尬的赞美之词……但作为了解她内心状况和结局的我,做这种会进一步逼迫她的行为还是会有所顾忌的。
是遵循游戏还是反抗——说到底,我不能否认自己为了轻松而选择了不上不下的方式……。
总之,我觉得这样做是最好的。对铃那来说,对我来说,肯定都是如此。
父母似乎察觉了到我和铃那之间微妙的关系,但并没有特别说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们体谅铃那,当然也顾及到我正处于青春期这个敏感时期吧。
虽说不用编造借口很方便,但内心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或者说无言以对。
想到这种感觉直到主角出现为止还要持续整整三年,确实令人相当疲惫,但这也是因为知晓未来而必须承担的责任。
与铃那所背负的相比,这种程度根本不算什么。
……一边在心中用这样的话语反复告诫自己,今天放学后的我也准备踏上回家的路,就在那时。
「喂」
突然,背后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
「诶?」
「跟我来一下」
「诶?诶!?」
突然拉着我的手的,是天宫和奏。
在我想起前世时我们已经不和了,最近我也一直刻意保持距离……为什么她突然来找我!?
和奏拉着一脸困惑的我,径直把我带到了人迹罕至的楼顶入口前的平台。
「和……天宫同学?」
「……」
一瞬间,和奏的脸仿佛痛苦地扭曲了。
她这样的表情,和我曾经见过的那个比现在稍微年幼一些的天宫和奏重叠了。
(那好像是……刚进入初中的时候吧)
我们试穿着崭新的校服,向各自的父母展示。
即将进入初中。向成人迈进了一步。
或许是因为有这种兴奋的心情吧。我向和奏指出了自己一直以来有些在意的事情……。
「……个笨蛋」
「诶?」
对着沉浸在回忆中的我,眼前的和奏骂道。
「从你妈那里听说了哦。荣……神崎君家收养了铃那酱」
「啊,嗯」
作为邻居,虽然不清楚她一家是否真的认识叔父叔母,但天宫家也参加了葬礼。
铃那酱被收养的事,通过母亲之间的交谈传开也不足为奇。
不过,和奏那种有些责备的眼神让我在意。
作为青梅竹马看着长大的和奏,几乎从未如此赤裸裸地表现出敌意。
她性格极为温和,不是那种会主动与人为敌的类型。
虽然和我在一起时会变得固执,偶尔也会发生争执,但她很快就会哭起来,然后我就会让步……正因为有这样的关系,我才会疑惑为什么现在我们之间会有隔阂。
更进一步说,我前世所知的女主角『天宫和奏』也大致如此。
从主角的角度来看,她是年长一岁的学姐,很会照顾人,会让人撒娇……是个有点像保育员那样的角色。
即使与人关系恶化,她也会首先责备自己,是笨拙到有些过分的善良性格。
虽然只能在立绘或事件CG中看到她的表情,但她从未像这样锐利地瞪着我。
「喂,你有好好照顾铃那酱吗?」
「诶?」
「她似乎没有融入班级。我从没见她和谁说过话,值日也好像是一个人做的」
「这、这样吗。话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那是因为……我很在意嘛」
和奏瞬间像是说漏嘴了似的移开视线。
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别岔开话题,回答我的问题」
「呃,那个……嗯,可能不太顺利吧」
「……顺利?」
「就是兄妹关系吧。不过,铃那酱好像也不太想亲近,现在可能也没办法」
「!」
「唔……」
我似乎触到了逆鳞,和奏的怒气感觉一下子就膨胀了起来。
但是,我也不是毫无根据就这么说的。不过解释什么游戏啊前世知识之类的只会让她更加困惑……
「没关系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对铃那酱来说很重要的,能够解决她烦恼的英雄。所以——」
「你认真的吗?」
和奏靠近一步,给我施加压力。
「什么叫总有一天?荣酱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吗?真的认为这样就行了吗?」
不,她不仅仅是生气。
和奏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安。
这个一直和我在一起的,看似很可靠,被大家当成姐姐般敬爱,却在某些方面莫名缺乏自信的女孩。
她的眼神,就像是大坝即将决堤,随时都可能哭出来一样。
「你可以讨厌我。你可以觉得我烦人。但是现在,一个孤单寂寞、快要被压垮的女孩子——荣酱你的妹妹就在身边,你怎么能装作视而不见呢!这样子……才不是荣酱!」
「和奏……」
和奏仿佛要发泄心中的烦躁一般,用拳头捶打着我的胸口。并且一边叫着儿时的昵称「荣酱」。
——上了初中后,就不能这样相处了吧。
——诶?
——因为对我俩都不好啊。青梅竹马什么的,听起来太幼稚了。
这样的对话在脑海中重现。是试穿校服的那天。
穿上校服,感觉自己长大了。所以,那段记事以来一直持续的关系,突然觉得成了负担。
被周围的人取笑,「小奏」「荣酱」这样孩子气的称呼方式,让我觉得难为情。
我没有注意到和奏听到后愣住的反应。
这就是直到今天,我和和奏之间不和的原因吗。
同时,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疑惑的答案。
──在游戏里,天宫和奏和神崎荣司从未提及彼此是青梅竹马。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交集。我也从未想过他们竟是青梅竹马。
荣司造成的裂痕未能修复,两人渐行渐远,最终成为陌路人,这就是游戏中描绘的未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里就是分歧点吗……?)
我的头脑冷静得令人不快。
如果在这里接受她的责骂,或许能够修复青梅竹马的关系。
然而,那样做就会给天宫和奏的故事增添神崎荣司这个变数。
考虑到她的故事,这可能会导致剧本的根基崩塌。
而这或许会剥夺她——和奏的幸福。
(那么,到头来我能做的事情就……)
我只不过是个配角。绝不能剥夺女主角们的幸福未来。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
──啪!
「……诶?」
脸颊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不禁回头一看,和奏正收回手,拼命地瞪着我。
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荣酱你个笨蛋!傻瓜!窝囊废!!」
「诶?诶!?」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保持沉默!?犹豫不决!?荣酱所说的『长大成人』就是这个意思吗!?」
「和、和奏……?」
「铃那酱她……失去了父母,非常痛苦……可是,身为家人的荣酱不去帮助她,那还有谁能帮助她呢……」
被打的脸颊发热。
我不明白和奏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毕竟,对和奏来说,铃那,说过分点连我也,不过是非亲非故的外人。
她没有理由生气。没有义务帮助。即使拼命,受伤的也只会是自己而已。
(……不对。和奏才是对的)
脸颊的疼痛不知为何触动了我的内心。
仿佛头脑中笼罩的迷雾正在散去,我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然后……。
(啊……?)
在我眼前展开的,正是那天——回忆起前世记忆的那天身处的葬礼现场的景象。
然而,被鲜花环绕的遗像只有一张,而那上面的是……。
(……是我)
不是作为神崎荣司的我。
而是那天葬礼上突然回想起的,三十年前世记忆的主人。
那是三十岁就英年早逝的,成为神崎荣司之前的我的,毫无特色的证件照。
仔细环顾四周,这里比叔父叔母葬礼举行的地方更加小型。
一个小巧的家族葬礼空间……里面坐着看不清面容的参列者们。
而在最前排,
(爸爸,妈妈……!)
我的父母正哭泣着坐在那里。
对了。那天,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辆闯红灯的卡车撞倒……死了。
太突然了。我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在混乱中我就失去了意识,轻易地结束了一生。
不知父母听到我的讣告会作何感想。
自从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忙于工作,连一次也没有回过老家。
母亲经常打电话来,反复询问我那平淡无奇的近况。仅仅听到我的声音,母亲就会很高兴……尽管如此,我却觉得这偶尔的电话也很麻烦。
当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来,告知他们我因事故去世时,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们能立即接受这个现实吗?会不会责备自己说「要是之前多聊聊就好了」?
父亲还能像往常一样继续工作吗?母亲有没有放弃她写博客的兴趣爱好呢?
一想到他们,我就感到胸口发闷。失去唯一的儿子,父亲母亲会有什么感受呢?
已经死去的我无从得知。也没有权利知道。
那场如幻影般的葬礼,肯定不是真实的。这我明白。
也许父母并没有那么悲伤。如果他们能坦然接受……如果他们是那样的人就好了。
我什么也没能留给他们。什么也没能为他们做。没能给他们介绍女朋友,也没能让他们见到孙辈。
电话也是,要是我能不觉得麻烦,好好地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就好了。
即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事,现在也成为遗憾浮现在脑海。明明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我,什么都,什么都…………!
「荣,酱?」
和奏担心地呼唤着我。
回过神来,我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我可怜兮兮地用手撑地,呻吟着任泪水溢出。
我,死了。
虽然本应作为前世的记忆来理解的,但我现在才终于,真正地理解了这个事实。
回想起来,我好像一直有意识地避免使用『转生』这个词。
如果把恢复的记忆当作前世,当作过去的事,就能把它当作别人的事了。因为已经结束了,所以可以不去想任何事。
但是……这种无意识的回避本身,就是我内心深处无法摆脱的悔恨在持续燃烧的证据。
大概正是因为我这样逃避,当我得知这里是前世玩过的游戏世界时,我在某种程度上对神崎荣司现在的人生失去了希望,彻底放弃了。
毕竟我只是个配角。是个不在也无所谓的龙套。反正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么想的话就轻松多了。
不期待任何事,也不用去面对。
(可是……这样的话我就无法面对自己了)
被悔恨拖住,双脚发软。想着随便怎样都行就自暴自弃。逃避眼前的障碍。
如果一直重复这样的事,悔恨会越积越多,最终胸口和喉咙就会被紧紧压迫,几乎无法呼吸。
(现在的我做什么也改变不了前世。但如果就这样在这里郁郁寡欢,那就真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爸爸妈妈……对前世的父母我什么也没能回报。我没能回应他们的期望。
但正因如此,我不能继续做这样可耻的自己。因为一切都是相连的。
既然已经意识到了悔恨,就不能找些容易的借口逃避。
「……对不起,和奏」
「荣,荣酱,对不起!我才是,下手太重了……」
「不是的。多亏你我才醒悟过来」
呼吸困难,头痛欲裂,狼狈不堪。
泪水不断涌出,止不住地流。
但多亏如此,垃圾被冲走了,视线变得清晰。
「和奏说得对。我自以为长大了,自以为懂事了,摆出一副酷样,其实不过是个只会找借口的臭小鬼罢了」
「我,我也没说得那么过分……大概」
「但是,我不干了!」
拼命擦掉眼泪。我擦啊擦,擦到发麻发痛,强行止住泪水。
我不想再什么都不做地只留下悔恨。尽管事后可能会想,「果然不该这么做」……虽然到那时候可能会后悔得要死,但那是到时候的事。
所以,现在——
「无论是不是配角,那都无所谓!我要拯救铃那!我要成为她最棒的哥哥!」
「配、配角……?虽然不太明白,但是,终于这才像荣酱了呢」
面对突然干劲十足的我,和奏先是一瞬间愣住了,但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啊!但、但是,对不起,那个,称呼……!」
然而,她马上又露出了困扰的表情。明明比我成熟多了,却又缺乏自信,这正是我所熟悉的她。
「没关系,叫什么都行。荣酱也好,荣司也罢,神崎君也行,笨蛋也好白痴也罢废物也无所谓」
「还在记仇吗!?」
「嗯,我会记一辈子的」
「那个,那是……因为荣酱你……」
「所以,我会用一生来偿还这个恩情。绝对会的」
「一生……那是不是说,以后我可以一直和荣酱在一起!?」
和奏虽然感到惊讶,但脸上却绽放出期待的笑容。
与她保持青梅竹马的关系——这个选择与游戏中描绘的未来相矛盾,这里确实是分歧点吧。
但是我,一刻也没有犹豫。
「当然。对不起,和奏。因为我在上初中前说了奇怪的话,导致我们之间有些尴尬……」
「不,没关系。只要能和荣酱再次在一起就好!」
和奏紧紧握住我的手,眼中又泛起泪光。
看着这样的她,我感到胸口有了一阵热流。
首先迈出第一步。
即使知道永远无法触及,我也不能再止步不前。
我已经重生了。
所以,我作为我,为了不留遗憾走完一生地,迈出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