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的感官就像是还在那件地下室里头的时候一样飘散了。
世界——光、星空、呼吸、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
大概是从到达祖母家的那天开始,世界就已经因为姐姐而扭曲了吧。在这个差不多二十米见方的漆黑矩形中,我的记忆还有愿望被投影出来,化作了拥有形体的显示——换言之这个空间就是属于姐姐的东西。那些所有一切的鲜活的日子,全都只不过是一场演出拔了。
两人一起见到的线香烟火、
冷气开的很足的粗点心店、
岩本山脚下的向日葵花田、
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心中的臆想。
摘掉了姐姐的面具之后的,面取大人。
如今回想起来,雁堤的名字里,从最开始答案就已经被写在了面上。
借假名。
对于会吃掉人记忆的『面取大人』来说,我认为这个名字非常准确。
发音之所以发生了变化是因为富士这边方言的口音。从祖母说话的发音就很容易发觉。
如果是『面取大人』吃掉的是记忆的话,那么我大概就是最好的食物了吧。从姐姐葬礼的那天开始,她就一直潜藏于此,然后,
等待着——等待着我再一次为她奉上名为妄想的假面。
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精巧的假面。
被情感不断的雕琢,又被思念不断修饰,
最后被刻上了『我的姐姐』的假面。
如果她的存在是一种现象的话,那么这其中肯定就不存在主观意志了吧。
我们不想死去。仅仅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存在于此。
……真的是这样么?人类的意志,真的是这么强烈的东西么?
「可别小看这所谓的『不想死』哦,愚蠢的弟弟」
传来了姐姐揶揄的声音。
已经,全都无所谓了。
因为,我们的意志究竟还有什么意义么。
如果一切都已经被你所掌控的话,那么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家里的人也不会承认这一切,
结果就是姐姐丢下我一个人死去了。
铃滨,也已经死去了。
为什么你要呼唤我?
因为面取大人想要这么做么?
还是说,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自然现象而已?
「你还是老样子的死脑筋呢。
好了,你就听我说吧。
所谓的死,
就是心中不再有『不想死』的想法」
所谓的,留恋么?
「是的。自杀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回想起来,祖母曾经说过死之前的祖父就像是个幽灵一样。是姐姐告诉我的。这些肯定也都是面取大人干的吧。
存在的意义在梦中得到满足,将活下去的理由彻底瓦解。
就像是我所度过的那个夏天。
面取大人漆黑的眼眸中层叠扩散的黑暗。
只要眼眸相对,就会被虚空所吸引而再也无法离开的眼眸,不断层叠在一起最终形成了宛如透明的化石般的存在。
面取大人,究竟吞噬了多少人的人生呢。
一直以来,吞噬着他人的记忆,接着又擅自利用这些人。
想到这些,内心是在无法忍受。
「别这么悲伤么。在你来之前,我都只是在看着大家而已。但是现在你来了,所以……」
面取大人如此说着,耸了耸肩。
“让他们自杀了”就连这幅自嘲的模样,在我眼中看来也仿佛就是姐姐本人。这也是当然。因为她就是因为我而产生的。
面取大人所寻求的是某人生存的意义。进而做出变化,换句话说就是借由变化而抽取人们或者的意义——就像是抽走扑克牌堆积成的塔的最底下的那枚——无论在那之上积累了多少的记忆积累了多少的经验,所有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崩溃。
表面上依旧完好,但名为人格的塔却已经彻底瓦解。
知道这个时候,再加上最后的那一滴。
那来自黑暗的一滴。
「你啊,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脑袋一直就转的很快呢——没错,我确实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哦。而且做了很多」
记忆浮现。
祖母家举办的那场葬礼,来了很多人。
对了。
那些我们不认识的亲戚。
那些不是姐姐,而是创造出了她的家族的人们吧。表面上只是吊唁的话也不太会引人怀疑。
就算所委托的事情是“杀掉”也一样。
本来就连遗像也是不需要准备的,不过这大概也是伪装之一吧。只要让外界产生这是“奇怪的家庭”的认知的话,就鲜少会有人主动扯上关系。而这也是,我跟姐姐并没有将『面取大人』的事情告诉给外人的原因。
就像是我如今所见到的景象一样,如果藏屋的存在本身就是显示与幻想的夹缝的话——那么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够踏足最深处。
大概就连调查这件藏屋的警察,也没能察觉这个家族真正的面目吧。
所以,祖母的家族作为商人而获得繁盛的原因也由此可见了。
依靠沉睡在藏屋地下的面取大人的力量的话,事实就完全能解释的通了。
「对了。再说详细点的话,并不是外婆家的地下室有面取大人——而是再面取大人所在的地方建造了这个家,这么说要更符合实际一些。不过,总而言之就是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确实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就像是我们之间的爱一样」
姐姐微微的笑了。
「最后,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吾郎之所以平安无事的理由——因为他对姐姐,对嘉茂的爱,是倾注了全部人生的爱。姐姐我,对你。你,对姐姐我。各自有着各自的依存,让回忆和思绪变得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如今的你。家人、恋人、父母、当然还有兄弟姐们,总之就是让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变得什么都不再需要」
对血亲不自然的状态漠不关心。
对习俗勉强接受却又漠不关心的奇妙距离感。
公开实施的迫害。
而与之相对的是,直接收到的伤害却很少。
以及,仿佛开拓了未来般的收获,
突然降临的别离。
「大家,都是祭品。而你则是唯一平安养鱼长大的小鱼。姐姐我则是为了养育你长大的饵料。只要有一个无比更想要在一起的人,就算有了『想要死』的想法,也会无法死去。
你,是自吾郎以来唯一成功的案例。
想要见面的想法比一切都重要……就是这么回事呢。
就算你的姐姐已经死了,你也会在自己的心中把姐姐重新构建出来不是么?所以说,你已经没问题了」
一股莫名的感情正在涌动,四肢开始缓缓的颤抖。
铃滨是对的。
做该做的事情。
作为大人,在当前的情况下应该要想办法做些什么。
因为。毕竟,那么,我是。
如全族之人所期望的,能够直面面取大人的人。
然而现实情况确实,我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道具。
——绝对还是死了会比较好,难道不是这样么。
「不行」
面取大人尖锐的话语,决然的在耳边响起。
「我不想再继续听你说下去了。毕竟我是你的姐姐。所以,不行。再说下去我就真要打你了」
抬起头。
乖离的声音,面取大人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感觉这似乎还是我第一次好好观察她的容貌。跟我不怎么像。
清爽娇柔的容貌,一旦笑起来却又会瞬间转变。
过于美丽让我无法自拔。
脑海中全是我把这个人给弄哭了的念头。
藏屋的景色,已经溶化在了黑暗中。
已经放弃了继续活下去的我,也缓缓沉入黑暗的阴影深处。
「……面取大人觉得,自己是赝品?」
「……我,说的也是呢」
面取大人,一副打从心底里不甘的表情。
并不像是某种“现象”,而是饱含了情绪的表情。
「只是披着名为妄想外衣的,现象而已。无论再怎么女里,也没有办法成为那个你所爱着的真正的姐姐」
「那现在的你为什么会使这样的表情。你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你——」
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么,说着——她抱住了已经融入了黑暗的我。感官中浮现出了轮廓,如幽灵般模糊的呈现。
光芒消散。生命消殒。
「你,因为喜欢所以才下决定的把」
在这其中,只有面取大人真实存在于那里……
「这里是我的世界。记忆什么的消除掉就好了。你所期望的夏日想要多少我都可以创造出来。所以,不要走。我不想看你回到那种毫无情义的人那里,我不想让给与了我生命的人就这么离开」
面取大人就这样在我身边啜泣。
「外面,是很残酷的。你……就只能,靠自己努力」
脑海中不知所措。很想就这样听从她的话语。
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的人大概很难再见到了吧。
正因为,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家人。
「请不要说我们的相遇没有意义。因为你喜欢上了我——准备了我的牌位,所以我们才能一起度过整个夏天。所以,拜托了」
请永远,在这里。
面取大人白皙的身形如同雕像般美礼。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拥有两个姐姐的景象。
在街上被误认为是恋人的景象逐渐浮现。
在家中苦恼于大学课题的姐姐的侧颜逐渐浮现。
她用圆珠笔刺向我的手指。
但是,手牵着手一起回去的时候却又无比幸福。
所以,当能够再次见到姐姐的时候——我就算死去也无所谓了。
又一次,我开始思考面取大人给与我的一切。
耳边传来风的声音。
……对了。这是,有风的声音,也有海的声音。
姐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沉入无法被任何人所触及到的海底的声音。
无颜的夏天已经讲述殆尽。面取大人依旧伫立在黑暗的深处。
我的幻想被涂写,被篡改,变成永远的暑假而一直存续。
就算,不再回去那个家也没有关系了。
作为供奉在尸骸筑起的高塔顶端的宝玉我来到了这里,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从这里活着回去,然后像雨取吾郎那样作为拥有对『面取大人』耐性的人被亲族们利用殆尽。
作为已经从扫去了妄想阴霾的我现在非常清楚。
对我来说现实才是那个藏屋。
既然如此的话就算把这个藏屋当做是现实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抱怨。正如姐姐所说我已经够努力了,大概,也曾经努力的想要抓住未来。
但是,我们失败了。
就算想要再次站起来在此尝试,也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可能的安宁。
所以,差不多可以休息了吧。
只不过,那是——不相信自己的人才会给出的回答。
她像我深处了兽。
皓月般的手指如同洒下的一缕光,
想要触碰,
我推开了那只手。
似乎听到了面取大人惊讶的声音。
没办法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自始至终我都相信着姐姐留下来的东西。
如果就这样沉浸在梦中的话,就算死也死不安稳。
到最后肯定,会步上和雨鸟吾郎相同的末路。
我还有,某个——唯一的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在等着我。
面取大人漆黑的瞳孔盯着我。
「你——」
「骗了我」
我发出的声音冰冷到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不是的。因为我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你就」
「你杀了铃滨。还让外婆发疯」
「……这个」
「靠着姐姐的回忆,来引诱我。真是不止羞耻」
「我都说了,不是这么回事」
她的笑容,变成了某种卑劣的东西。
「那么,你想说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在我的面前?」
手止不住的颤抖。语音逐渐升高。
面取大人虽然还是跟之前一样微微歪着脑袋,
然而不经意之间,她的嘴角扭曲了。
就在这个瞬间。
我抓住了木质的矮凳,在面取大人阻止我之前,朝着摆放在藏屋里面的牌位砸了过去。
哐当!
老旧的矮凳早已脆弱不堪,凳子的脚轻易的就断掉了。
面取大人的视线猛的就转到了我的身上。
「你,莫非」
此时,她的声音中带着颤抖。
「我不是说过么。直到最后也不能松懈」
明明不是真正的姐姐,然而朝我品名吼叫的声音却如出一辙。
自己的生命要朝哪个方向前进,至少这点我还是想要自己掌握的。
而且——如果调转立场的话,姐姐肯定也会做出跟我相同的选择吧。
所以,我一点不后悔现在的选择。
比面取大人的手、眼,还要更快一步的。
我将手中折断的凳脚,那片尖锐的木片——扎进了自己的脖子,
「嗯、唔」
如祈祷般的动作将其插入。
手上能感受到肉体还有脂肪那带着弹性的手感,用尽力量切断血管。发不出声音。空气与血液混合在了一起从身体中喷出,视线倾斜了。
视野中血液鲜红的颜色,正在迅速褪去。
身体发出了最后的喘息。空气不在流动,黑暗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在所有的感官都在渐渐模糊的同时,只有伤口处传来的痛楚在变得愈发强烈。
我只不过是想要见到姐姐而已。
『滕枝市男女两人死亡 其长子下落不明』
静冈县警方通报,本月23日于静冈县藤枝市男性(49)死亡,为了调查事件而被县警所保护的其配偶女性(44)也在这之后的24日死亡。男性经调查认定为自杀。其配偶的女性则是原本就一直处于精神不稳定的状态,县警方正在以殉情方向为主进行搜查。
据本町署的消息,23日午后4时左右,作为妻子的女性向119报警说「丈夫用螺丝刀扎进了自己的眼睛(原文)」。男性的遗体头部遭到了非常严重的创伤,现场确认死亡。
另一方面受到保护的女性,在接受询问的时候出现呕吐,紧急送往了市内的一员,然而还是在24日被确认死亡。据医院所说其所表现出的症状非常接近摄取了剧毒的氰酸钾类的物质之后所引起的症状。
二人的长子(20)也在富士市附近区域失踪,警方怀疑其可能被卷入了某些事件正在公开向广大市民寻求情报。
长子身高约一米八,体型偏瘦。失踪时身上穿着折袖蓝白条纹衬衫,黑色五分裤和白色的运动鞋。提供情报请联系富士警察署(075·667·△△△△)。
(静冈日报数字版 20XX年 8月24日 17时3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