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阳葵感觉到抚过脸颊的微风。感觉就好像在打盹一样。
忽地,她开始觉得奇妙。她在自己的房间睡觉时,总是会关上窗户,不可能有风吹进来。
她茫茫然地睁眼。在云间看见了星空。她知道自己躺在暗处。摇摆的树木镶嵌着视野边缘。好像身在树林里。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躺在这里的?
把头往旁边转。近旁,一名悬野高中的女学生侧坐在地上。虽然是夜里,但她的模样自然又嫺静,彷佛是来野餐的。因为低着头,浏海遮住了眼睛。长发在微风中摇摆。是谁呢?身形清瘦,脸蛋精巧。在黑暗中也看得出她的肌肤白晰透明……
女生手上拿着长笛。阳葵知道那是纱奈的遗物。瑛里华在吹长笛。音色如小鸟啁啾般柔和。是以前纱奈吹过的曲子。
阳葵惊讶地倒抽一口气。记忆立刻回来了。阳葵坐了起来。
女学生抬头。清澄的眼神注视着阳葵。阳葵陷入惊愕,甚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虽然穿着悬野高中的制服,但眼前的人是江崎瑛里华。
瑛里华把长笛放到膝上,递出手机。阳葵茫茫然地接下,发现是自己的手机。瑛里华默默地催促,是在叫她报警。
阳葵以发抖的手操作手机,拨打一一○。大人的声音问:「请问要通报犯罪还是事故?」
无法顺畅说话。阳葵挤出卡在喉间的声音:「帮帮我。」
「喂?请问出了什么事?你现在在哪里?」
握着手机的手不知为何无力地落到膝上。她并不迫切地希望警察赶来。最想见的人就在这里,她甚至不想要有人来打扰。
阳葵的拇指点了一下手机萤幕,挂断通话。定位资讯已经传送出去了吧。晚点再打回去就行了。
她望向周围的黑暗。附近停了一辆单厢车。她回想起来龙去脉。自己被三名男子绑架了。应该被胶带捆成了木乃伊,但现在被放开了,手脚获得了自由。原本附近死了一个人,尸体却消失了。剩下的两人也不见踪影。
不安涌上心头。阳葵问:「那些人呢……?」
「没关系。」瑛里华细语道。
以前也听过这句话,阳葵心想。是在学校体育馆听到的。柔声诉说,充满体恤的口吻。从容的声音。一切都没变。
冲击让阳葵浑身颤抖:「纱奈……你是纱奈对吧!?」
太奇妙了。长相完全不同,然而浮现在黑暗中的表情完全就是纱奈。看着阳葵的眼神、眨眼的动作、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最重要的是,瑛里华没有否定阳葵叫她纱奈。
阳葵无法继续呆坐下去。她紧紧地抱住了纱奈:「纱奈!我好想你啊,纱奈!」
纱奈没有任何困惑的样子,伸手轻轻摸了摸阳葵的头。一切都成了确信。是纱奈。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完全不清楚是什么道理。思考跟不上。纱奈变成鬼了吗?还是复活了?不论有没有另一个世界,光是这个世界的存在,就已经是十足的奇迹了,因此不可思议的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实上,她现在就和纱奈在一起。
纱奈在阳葵的耳畔低语:「还能再见到你,我好开心,阳葵。」
阳葵无法抑止心头的悲喜交加。视野不断地被泪水模糊,朦胧的光影揪结成一团。不知不觉间,她出声抽泣不止。阳葵紧紧地抱住纱奈:「你真的回来了!啊,纱奈,不要再离开了!」
结果,纱奈伸手搭住了阳葵的肩膀。她微微退开,面对阳葵。如今已换了一幅面孔的纱奈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
「你要保重。」纱奈细声说。
听起来像道别。阳葵强烈地心慌意乱。她摇头,强烈地恳求:「不要!你要永远跟我们在一起!」
「没办法全部都恢复成原样。我爸妈不在世上了,我也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很美啊,美得让人羡慕。」
纱奈端正美丽、宛如洋娃娃的脸罩上了阴霾。「阳葵,学校再也不可怕了。往后会是充满希望的日子。舞蹈练习要加油喔。也替我向䌷和芽依问好。还有结菜和穗乃香。」
「为什么要这样说?不要走!」
「我说,阳葵,」纱奈静静地呢喃道。「我没有做错吧?有人行使暴力、逞凶斗狠,让校园变成地狱……把他们赶出去就是了。就算大人只会袖手旁观,自己站出来对抗就行了。」
胸口被揪紧了。纱奈这么做,结果下场悲惨,连性命都丢了。可是纱奈回来了。她把目中无人的不良集团、把那些威胁一个个排除了。
唯一令人挂念的,就只有纱奈无法维持和过去相同的容貌这件事。阳葵还是不明白理由。但纱奈的人生确实走了调。为了阳葵她们,纱奈成了牺牲。
「纱奈!」阳葵哭着说。「你总是对的,你现在也是对的。可是我好难过,好不甘心,为什么你不能是你原来的样子?」
「别这么想。就算见不到,我也在你们身边。」
「我还想再见到你。就算不是以纱奈的身份,见到的是江崎瑛里华也行,你不要消失,还不要去天堂!」
结果纱奈露出落寞的微笑:「我不会去天堂。」
这是什么意思?阳葵语塞,这时,冰冷的东西碰到了脸颊。她仰望夜空。
星空不见了。漆黑的乌云开始低垂笼罩。雨声从远方静静地逼近。雨滴开始倾洒,很快地下起大雨来了。像莲蓬头洒水般的雨打湿了这一带,阳葵和纱奈也不例外。
水滴从纱奈的浏海滴下来。她呢喃地说:「我知道会下雨。」
「因为你是鬼……?」
「不是啦。」纱奈苦笑。「天气预报说的。」
明明是鬼,却会看天气预报吗?正当阳葵感到疑问,纱奈站了起来。
阳葵反射性地抓住纱奈的手。必须拉住纱奈留住她,否则她就要走掉了。她现在只有这个念头。
下个不停的雨中,纱奈满是忧愁的眼神望着阳葵。阳葵怀着胸口被挖掉一大块的失落回望着纱奈。
警笛声传来了。是刚才打一一○的关系吧。警方似乎掌握了定位资讯。警车很快就会赶到了,纱奈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阳葵发自肺腑地说:「谢谢你,纱奈。」
纱奈悲切的神情总算恢复了微笑。她再次紧紧拥抱阳葵,站了起来,有些依依不舍地走掉了。
阳葵默默地目送在雨中朦胧消失的纱奈背影。不一会儿,引擎声传来,机车的红色车尾灯在树木间若隐若现地远离了。
引擎声淡去,警笛声取而代之。阳葵就坐在雨中,捡起留下的长笛。
在舞蹈练习中分享喜悦、抱紧纱奈时的触感。那股温暖留在了全身。那毫无疑问就是纱奈。不是幻觉。一定还能再见面。
26
须藤已经四十一岁了,还是巡查部长。许多同僚都已经往上爬了。妻子常说,都是因为他老是在最后功亏一篑。他也有这个自觉。这次或许也是最极端的一次。
侦防车上只有须藤一个人。气象预报说下午会下起豪雨,所以他把车开到这处灵园的停车场。看来他的直觉是对的。须藤开门,走出车外。
雨天向来如此,尽管还是白昼,却阴暗得宛如傍晚。由于是平日,停车场没什么车,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灰色当中。周围是丹泽山地,看不到民宅。附近有挡土墙,登上阶梯便是墓地。
须藤没有撑伞,也没有带雨衣。他任由西装淋湿,慢慢地走向阶梯。事到如今,他也不想用跑的上去了。
登上阶梯后,是一片水雾迷蒙的灵园。无数的墓碑被大雨冲刷着,其中只有一样淡色的物体。是静止的米白色雨伞。雨伞的位置相当低。因为撑伞的人蹲下了身子。
芳西高中的制服。修长的手伸出伞外,将鲜花供在墓上,接着在伞下点燃线香。线香即使在雨中,仍不断地升起袅袅清烟。
江崎瑛里华。芳西高中的学生名单没有这个姓名。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青少女。YouTube影片已经找到了。终于实际看到她本人了。瑛里华合掌膜拜的是有坂家的墓地。其中沉睡着父母和女儿纱奈三个人的灵魂。
须藤远远地看着瑛里华,回想起上星期的事。接到木更津署连络的那个夜晚,一样下着这样的倾盆大雨。
警方在山林深处找到了悬野高中的女学生中泽阳葵。由于母亲报警,川崎署也已经知道她遭人掳走的事。
找到笹馆和菅浦的尸体了。虽然年老,但属于基层黑道分子的纪陆岩,绰号阿岩的男子也已经气绝身亡。
虽然赶到了现场,但须藤什么都没办法做。紧急部署是木更津署的工作。他向系长建议,既然中泽阳葵的绑架案落幕,川崎署辖内的警戒态势已经可以解除了。很快地上面也做出了一样的决定。
就算动员大批侦查人员,也没有意义。不良集团的老大,以及为他撑腰的黑道帮派成员都死了。悬野高中的威胁已经消失。一切都结束了。
木更津的现场也遭到豪雨冲刷,迹证被冲得一干二净。单厢车里找到的指纹,只有纪陆岩、笹馆和菅浦三个人的。能采到的汗水和皮屑,也只有包括人质中泽阳葵在内的四人份。如同预期,是白忙一场。
预藤确信,只要雨势够大,江崎瑛里华就会现身参拜有坂家的墓。他坐在侦防车里盯梢,终于目击到一名女高中生走上阶梯。
现在她在扫墓。瑛里华离去后,就算调查供在墓前的物品,豪雨一样也已经把DNA冲走了,什么都查不到吧。但他能以警察身份要求对方自愿配合问案。他可以叫住瑛里华,要求她配合。
他并没有预先决定怎么做,认为到了现场,自然就会知道该如何行动。须藤一直拖延决定,但事到临头,却什么想法都没有,也不想深入思考。
世上不可能有鬼。应该专注在事实上。杀害有坂一家人的凶手集团全都死了。媒体报导的消息也只有这样。警方要求媒体冷静报导,但网路上传开死人作崇的说法。不过没有人把这件事和YouTuber EE连结在一起。毕竟亲眼见到江崎瑛里华的人有限。
这阵子,性犯罪和杀人案数量锐减,甚至开始有人跑来自首。虽然或许只是暂时性的影响,但这让人刻骨铭心地体认到警方是多么地毫无遏止力。
墓地里的伞抬起。似乎是瑛里华站起来了。扫墓很快就要结束了吧。
须藤犹豫到最后一刻。终于,他叹了一口气,走向下坡的阶梯。
他一面下楼梯,一面从内袋里取出一张纸打开来。是来自鉴识的报告书一部分。
画红线的地方,记载着唯一的疑点,也就是从管乐社准备室采到的已故的有坂纱奈的皮屑DNA。报告内容说,虽然量非常少,但以生前的皮屑而言,保存状态似乎太好了。
须藤回到停车场。下楼梯的地方有个垃圾桶。须藤把纸折起来,扔进垃圾桶内。
下个不停的雨中,他一个人回到侦防车里。搜查本部会在找不到嫌犯的情况下,很快就解散吧。警察无法逮捕死人。暴力泛滥的社会,是大人的责任。大人不可能有权力裁罚年纪轻轻就丧命的不幸少女。
27
八十一名岛民神秘死亡——冨米野岛屠杀案成为悬案
(令和四年八月十八日读贾新闻早报)
冲绳县的离岛冨米野岛,此地也是濒临凋零的「极限村落」,发生在岛上的大屠杀惨案,一眨眼便成了震惊全世界的新闻。
冨米野岛上共居住着八十一名岛民,这些人无一幸存,大半房屋也遭到烧毁。这座岛没有定期船班,驻在所和诊疗所都关闭了。也没有消防署,因此发生火灾时,是由岛民组成的消防团进行救火。岛上仅有每半年一次,警察及电力公司、自来水公司的员工坐船拜访。在这座与世隔离的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岛上共有六十四户,有四十七名岛民都是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以离岛的极限村落而言,并不罕见。全国也有许多离岛人口不到二十人。
但冨米野岛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岛民与外界几乎没有交流。冨米野岛距离冲绳本岛及其他离岛都很远,必须乘坐航行能力够远的船只才能抵达。另一方面,岛上也没有旅宿及商业设施,因此连爱好寻奇的背包客都没有兴致造访。
除了自动运转的小型发电所及过滤雨水的净水设施外,没有其他行政单位的建筑物。支撑岛民生计的是渔业,但生活形态为自给自足,没有把鱼卖到岛外的经济活动。领取年金者多半乘船到其他岛上的公所领取现金,并顺便采买日常用品。冨米野岛也不在各家宅配的配送区域之内,就连邮政信件包裹,都是从冲绳本岛送到邻近其他岛屿存局候领,偶尔会有岛民来领取。
换言之,冨米野岛是接近与世隔绝的极限村落之一,但即使进入令和时代,这类离岛也绝不罕见。像大分县的井之尾岛、岛根县的纪陆岛等等,有不少岛屿在各方面都处于孤立。
悲剧的第一发现者,是八月上旬定期前往岛上巡视的警察官。他说没有半名幸存者的岛上,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味。各家媒体大举涌向冨米野岛,但冲绳县警以现场勘验为由,禁止民间人士登陆。就连直升机在上空摄影,都必须事先申请。因此媒体的船只只能在岛屿周围巡绕,无法得到任何详细资讯。
警方宣称,冨米野岛缺少称得上财产或资源的事物,也看不到大规模遭窃的痕迹。因此外界流传,死亡原因可能是岛民内部引发的恐慌。也有专家考虑到岛民多半年事已高,认为不是岛民内斗之类,而是接近集体自杀的状况。恩佐•巴拉杜医学博士以联合国特别调查委员会成员的身份,破例被允许进入岛上。他表示感觉近似二○○○年三月十七日发生在乌干达、造成九百二十四人死亡的「复兴十诫运动」。宗教团体「复兴十诫运动」主张末世论及圣母显灵,举办了一场集体自杀盛宴。然而现场不只是自杀,也找到了许多他杀尸体。因此一般认为,集团当中即使有人不愿自杀,应该也是以多数人的意见为优先。冨米野岛上也是,找到了遭猎枪射杀,或以刀刃刺杀的遗体。
日本政府对于行政支援不够完善表达遗撼,将其视为发生在极限聚落的悲痛事件,表明将全力追查真相。然而也有许多人认为原因终将石沉大海。「复兴十诫运动」也是,乌干达政府最后表示无法查出真相,放弃调查。
由于惨案情节异常,引发国际关注,然而邻近岛屿的居民对此事却是冷眼看待。
距离冨米野岛约十七公里远的志和岛居民接受本报采访,表示:「冨米野岛啊,那里都是些没救的黑道流氓走投无路,最后流落的地方。可是逃亡犯或通缉犯不会去那里。因为那里非常封闭,外人没办法融入。」
昭和四○年代,冨米野岛曾有多达六百多名的岛民在那里生活,与志和岛之间也有定期船班。但因为交通不便,人口渐减,连驻在所都关闭以后,有愈来愈多的单身人士移居岛上。据说是在其他岛惹出事来,无依无靠的人,选择了冨米野岛做为弃绝人世、过着自给自足最基本生活的舞台。
不过那些人几乎都是些凶暴的渔民,因此岛上毫无伦理观念可言。斗鸡赌博是唯一的娱乐,并且公然私酿蒸馏酒,岛上到处都是没办理持有证更新手续的猎枪。后来警方也找到了美军基地流出的手枪和子弹。岛民以超过车检期限的小卡车做为交通工具,据说也完全不遵守冲绳县渔业调整规则,滥捕渔获。
其中最为不堪的流言,应属平成十八年冲绳县议会上的告发内容:冨米野岛民是各地黑道的人口买卖顾客。强制离家出走的少女卖春,或以此为需求的人口贩卖行为,在平成十五年的时候,全国多达一千七百一十八件。冨米野岛这种无法地带,成了黑道贩卖青少女谋利的绝佳市场。
尽管各家电视新闻节目都避免直接点出,但冨米野岛别名「轮奸岛」。周边岛屿都在流传,岛民成天就是买春度日。冲绳县警接获这个消息,曾经两度针对岛上彻底进行搜索,但只扣押了无执照的猎枪,以及超过车检期限的小卡车等等。
可怕的流言究竟有几分真实?岛民已全数死亡,如今真相已经成谜。县警公开的消息说,岛上并未发现年轻女性的遗体。但也有人(志和岛居民)表示「我听说过岛民会把过气的妓女处理掉。至于处理掉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因此无法断定一切都是空穴来风。
岛上的网路环境很落后,宽频不普及,据说也没什么人上网。推估案发时间的六月前后,未查到有人上网的记录。虽然有电话线,但惨剧发生期间,也无人报警。有县警相关人士表示,岛民多半都有案底,心里有鬼,「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依靠警察吧」。
八十一人的生活不为人知地消失了。大部分房屋烧毁,同时案件曝光前,岛上已被暴风雨侵袭多次,不可能验出指纹等线索。也有人认为就和乌干达一样,此案极有可能永远成为悬案。往后该如何处理冨米野岛,冲绳县政府尚未决定,县议会议员秘书表示「连筹措追查案件的调查经费都有困难」。
28
晴朗的午后,从多摩川景观公园望出去的河面反射着鲜丽的阳光。河边的公寓外墙隐隐倒映着摇曳的光波。
孩童嬉戏奔跑的河岸,草皮斜坡上坐着一名悬野高中的男生。膝上抱着画板,但身边没有画材,看起来不是在画图。
悄悄走近,站在背后俯视。夹在画板上的是江崎瑛里华的肖像。以前看到的时候画到一半,但现在已经完成了。连制服上的明暗落差,都像照片一样美丽地重现。
纱奈喃喃:「你真的好会画。」
植村和真吓了一跳,回头同时仰望。少年般老实的娃娃脸泛起惊讶的神色:「江崎同学!」
今天纱奈穿着芳西高中的制服。她在植村旁边坐下来。「我想今天或许能见到你,过来看看,你果然在等我。」
对于自己的嗓音变得沙哑,她有所自觉。每次攻击岛民,她都会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这是自然的反应。不知不觉间,喉咙叫哑了,因此音质也和以前不同了。
植村茫然地看着纱奈,很快地露出微笑。「画完成了,我想送给你。」
五官完全不像自己。是人工改造过的脸。但是这张画透出了昔日的纱奈的面容。植村应该已经发现江崎瑛里华的真实身份了。
「谢谢。」纱奈轻声呢喃。「可是我希望你留着它。」
「……我可以再画。」
纱奈觉得不一样。这张画画出了植村在这处河岸提笔时的纱奈,以及她当时的心境。不只是纱奈而已,植村的心也在这副画里。致密的笔触,反映出植村希望瑛里华是纱奈的心愿。植村已经悟出真相了。他再也无法画出同样的一幅画。
纱奈拿出手机,点选相机功能,拍下那张画。「我会把我的回忆好好带回去。」
「……你可以办门号?」
「什么意思?」
「因为你……」
「是鬼吗?」
「不,呃,」植村支吾其词。「我不是这个意思……」
纱奈轻轻握住植村放在地上的手。「你以为我是鬼吗?」
植村目光游移。虽然有些迟疑,但仍轻轻回握上来,默默摇头。
纱奈以为植村看透了一切,但似乎并不是。果然还是半信半疑吧。他似乎无法排除超常现象或是鬼魂的可能性。和阳葵一样。纱奈觉得这样的朋友总有些可爱。如果纱奈还是平凡的高一女生,或许可以坦然感到共鸣。
幽灵过起日子没有任何困难,也已经办了手机门号。因为那座岛上有一堆居民的身份证。她把那些人当成保证人租了住处,也办了银行帐号,靠YouTube的影片赚钱。高中学业也靠自学继续着。
但有时还是会想要与人交流。所以她会像这样从冥界下来凡间,和植村这种善良的男生坐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多摩川。死前她确实拥有过这样的时光。现在她非常清楚,女高中生的自由是多么地宝贵。
「有坂同学。」植村直盯着她看。「你是有坂同学对吧?」
纱奈默默地回视植村。苦涩的喜悦,交织着总有些空虚的感受。纱奈克制住几乎要渗出眼眶的泪水,露出微笑:「谢谢你看出来了,我好开心。」
她希望是植村主动叫她的本名,而不是自己说出来。她发自心底如此祈祷。纱奈慢慢地站了起来。
植村慌张地起身:「等一下,中泽同学也拜托我,说要是我见到你,请你连络她。」
纱奈知道。影片的留言栏里,每天都有像是阳葵那些朋友的留言。
纱奈沉默着,植村的表情渐渐变了。是一种感慨万千、悟出什么的复杂表情。纱奈一清二楚地理解他的心境。
已经没办法再身为普通的高中生了。两人的距离不会拉近。即使是植村,就算现在追上纱奈,也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相处。
不知不觉间,盛夏过去了。空气宛如蔚蓝的冰,温柔地抚过脸颊。吹过河岸的凉风在覆盖斜坡的绿地拂出浓淡不一的涟漪。
电车静静地通过铁桥。听得到的声音就只有这些。纱奈转身背对植村。没听到追上来的脚步声。
但植村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有坂同学!请你再让我画你!」
纱奈回头。站在河岸的植村眼神迫切地看着她。
心胸深处百转千回。纱奈点了点头,植村露出松了口气的微笑。
纱奈再次转身,爬上堤防,走过河边的小径。没有重量的透明的光,照耀着路边万紫千红的花朵。两个背书包的小女孩欢欣地跑过旁边。和一群笑着聊天的女高中生擦身而过。
暂时继续当个幽灵吧。纱奈心想——为了不破坏这些幸福。
根据警察厅统计,已曝光的强制猥亵案件数自平成二十二年起、已曝光的强奸案件数自平成二十四年起,便逐年增加。
内阁府于平成二十三年实施的「男女间的暴力行为调查」中发现,有强制性交受害经验的女性占了百分之七•七。其中「国中毕业至十九岁」的年龄层高达百分之二十•一。「国中生」为百分之五•二,「小学生以下」为百分之十三•四。
遭遇性暴力的全体女性当中,有高达百分之六十七•九「没有(不敢)向任何人求助」。